秦思低声吩咐:“替我跟着她,务必要查到她住在何处!”
    随从虽然疑惑,却是领命而去。那两个年轻女子带着婢女出了佛寺,他们一路追踪到人群中,却被上香的人冲散了,再去寻找,早已是不见踪影。
    马车上,郦雪凝看着江小楼,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秦思。”
    江小楼笑着点了点头,笑容十分温柔:“自然。”
    “果然俊朗挺拔,体态风流,我想,若是自己年轻几岁,也会喜欢上这样的男子。”郦雪凝轻轻道。
    江小楼冷冷一笑,喜欢,爱?那是什么东西,那些不过是年少轻狂的一时迷惑,最终在冷酷的现实中破灭。白纸被墨泼了,只会越发脏污,又怎么回复当初的洁白如雪。所有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幻梦,她早就梦醒了。
    郦雪凝有些犹豫:“他刚开始似乎将我当成了你,十分激动。”
    江小楼喝了一口茶,神色漠然:“是激动还是恐惧,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郦雪凝觉得有些不妥:“你这样贸贸然在他面前出现,实在是太危险,若是他——”
    “再聪明的人,都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做出错误的选择,他也一样。”江小楼含笑。
    如果她第一次遇上的就不是错误的人,也许她不会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现在,已经到了她向秦家讨回公道的时候。秦思,你应该洗干净脖子,慢慢等待。
    她挑起车帘望向窗外,一双眼睛清澈见底,如同孩童一般天真,却又清澈得能够吞噬一切。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和谢连城出了门,一路上引来无数仆妇和婢女侧目。江小楼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在谢家炸开锅,只不过她并不顾忌任何人的想法,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连城按照江小楼的要求早已经雇好了人手,但他还不知道江小楼究竟要做些什么,便将所有人一一叫来给江小楼验看,口中道:“这些人是按照你的要求来找的,家底清白,身强力壮,都是我从各铺子里挑选出来的,还有其他要求吗?”
    江小楼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一番,便道:“这样就已经很好,谢公子,船准备好了吗?”
    谢连城点了点头,随手一指码头上那一艘大船道:“你看这艘船够大了吗?”
    江小楼举目远眺,那是一所巨舶,有不少的水手在甲板上走在走去,十分忙碌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气派。江小楼不免惊叹道:“我只是说需要一艘船,可并没有说要这样大的,这也未免太——”她的话说了一半,谢连城目中含笑:“普通的船装不下这么多人,这一艘是我在半年前买下来的,专门用于南下做丝绸生意,寻常动用不到,既然你有需要,自然先调出来给你用。如果不喜欢还可以换小船。”
    江小楼自然不会再麻烦,只能再次表示感谢:“不必,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和谢连城一起登上了船,至于其他人也紧随其后登上船去。谢连城请江小楼直接登上船舱第二层的舱房,步进舱门,一条信道往前伸展,两边开着窗户,中间摆设着精致古朴的桌椅,墙上只有一幅江河图。一坐下便立刻有仆从上来摆放了点心与茶水,谢连城吩咐可以。
    一路前行,很快他们便走出了浅弯。江小楼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认真地钻研了起来,谢连城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张纸画的十分古怪。纵横交错有许多奇怪的图案和符号,他须臾便看出这是一幅地图,但具体是指哪里他尚且无法分辨。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其中一个灯塔形状的符号问道。
    江小楼转头望着他,语笑嫣然:“待会谢公子就明白了。”
    谢连城见她如此神秘,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又辨认出几个方位,心头隐隐有了预感。二层舱房视线极好,江小楼可以清晰地将所有情形收进眼底。等到船驶到一个江河湍急之处,江小楼突然道:“就在前方十米停下。”
    等江小楼划定了范围,谢流年找来的仆从便按照她的吩咐撒了鱼网下去,很快渔网变得很沉,他们用力将网中的东西捞了上来,这才发现是一只浑身发紫甚至开始腐烂的小猪崽,还有一些纵横交错的水草、石头,不由面面相觑。江小楼道:“把这猪崽放下来。”
    他们刚刚把猪崽放到甲板上,就见到几十条鳗鱼苗从猪崽的肚子里涌了出来,流出一地。谢连城微微一愣,他突然明白江小楼是在做什么了。
    江小楼看了一眼鳗鱼苗,露出微笑:“鱼苗全部收起来养着,然后再把猪崽放回到江中。”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网下去居然收获了这样多的鳗鱼苗,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
    接下来巨舶一路驶过二十多个地方,每一次打捞上来的猪崽都收获极丰,少则有几十条鳗鱼苗,多则成千上万,数目极为骇人,这一路上看得那些仆从眼睛都直了。
    谢连城目光明澈:“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进入谢家了。”
    江小楼闻声侧目:“谢公子这么快就明白了吗?”
    谢连城笑容中带着一丝洞若观火的睿智:“你以这些猪崽为饵,钓上来数万计的鳗鱼苗,但仅仅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完成如此沉重的打捞任务,更重要的是即便打捞上来也会引起别人的觊觎。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只怕是得不偿失。”
    江小楼笑容中带着一丝赞许,谢连城猜得不错,这世上贪婪的人太多,她要小心堤防。一个女流之辈若是雇佣很多人打捞猪崽,然后收获数万条鳗鱼苗,只怕那些人还未等到她上岸就先下手为强,将她在江中溺死,然后将鳗鱼苗一抢而空了。哪里还轮得到她把鱼苗送出去卖掉?
    谢连城看着眼前这些鳗鱼苗,沉吟道:“鳗鱼苗如果全都卖出去,你会成为比谢家更大的富豪,难怪你不在乎谢家的财产。”
    江小楼轻轻一笑:“谢家再有钱也是属于你们的,不属于我的财富不可取。你刚才说的不错,光凭我自己当然没有办法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我早已和谢伯父说好,借他的商铺和朋友将这些鳗鱼苗分批卖出去,所得之利三七分成。”
    谢连城一愣:“三七分成?”
    江小楼点头:“对,谢伯父七,我三。”
    谢连城完完全全惊讶了,看着江小楼足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有说话。良久,他幽深的眼眸含了一丝笑意:“江小姐,若说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狡猾的人,那我可是不信。父亲非但不会接受这七成之利,还会反过来无条件地帮助你,我说的对不对?”
    江小楼毫不犹豫:“是,谢伯父的确不肯接受这七成。所以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他只要了三成而已,算是替我把鳗鱼苗分摊出去的人工费用,收回一点成本。”
    这么多鳗鱼苗,即便是三分之利也是十分惊人的,江小楼身为一个女子,知道要利益均占的道理实在是很难得。谢连城深深望着她,表情喜怒莫辨:“你是什么时候对谢家起了这样的企图?”
    江小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这样通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为什么用企图这样的字眼?我把这一批鳗鱼苗卖出去,自己可以赚钱,谢家也收获极丰,这是彼此都有利的事情,应当说叫做合作,公子为什么要说的如此难听?”
    谢连城定定瞧着她的眼睛,眸子幽深似海:“从一开始你进入谢家就是为了这个是不是,那接近我父亲呢?”
    江小楼挑眉微笑:“不,公子你猜错了,我找上谢伯父最重要的原因是想见见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想知道他是否如父亲所说那般值得信赖。至于鳗鱼苗,则是我在听见谢伯父谈起他发家之术的时候陡然灵光一闪。若是我之前可以想到,那真是未卜先知了。但你说的也并非全错,我进入谢家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谋算,仅凭一介女子之身,想要占据这么大的财富而不被别人侵占眼红,这是天方夜谭。”
    谢连城微微沉下脸道:“你就不怕给谢家造成灾祸?”
    江小楼眯起眼睛想了想,笑容似春风和煦:“谢公子,若是旁人问我这样的话,我会一笑置之。江家虽富,父亲却未能获得权贵支持,迫不得已只好广结善缘、低调度日,却依旧无法避免家破人亡的结局。谢家何等富贵,能在京城立足,拥有无数店铺,又过着如此奢华的生活,若背后没有依仗,如何安然至今?”
    谢连城见她淡淡侧颜如春花绚烂,一时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江小楼转过身去,遥遥望着江边,江面上有浮动的小舟,渔民正在不断撒网捕鱼,收获却难以糊口,何等悲凉。她语气恬淡地道:“谢公子,我不知道谢家背后的靠山是谁,但我知道那些权贵绝对不会放过可以刮油的谢家,到现在你们依然安然无恙,继续维持着富裕奢侈的生活,足以说明背后的靠山能够提供最好的庇护。如今我只是借谢伯父这棵大树乘凉,你不必如此紧张。”
    谢连城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这个世上聪明的女人总是喜欢隐藏自己,可是江小楼不会,她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才智,也不屑隐藏。她会直白地把一切告诉你,并且把利益和条件直接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接不接受。不喜欢欺骗和蒙蔽,而选择直面事实的真相。
    他眸子闪过不明的璀璨,慢慢回答道:“你说的不错,谢家的确有依仗,而且这个依仗也可以保你无忧。你放心,这批鳗鱼苗一定会成功高价卖出,到时候你会得到应有的一份,绝不会有任何人敢来打你的主意。”
    一大批鳗鱼苗如果蜂拥涌入市场,价格一定会有所降低,为了保值,必须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进行销售,并且成功送到权贵们的餐桌上,这就需要谢家庞大的生意网络来运作了。
    江小楼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听见谢连城又说道:“这些东西,原本我早就想交还给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这个机会已经到了。”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叠地契和房契,递给了江小楼。
    江小楼仔细一看,面色微微变了,她猛然抬起来头盯着谢连城道:“这些店铺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谢连城道:“从你回到江家的第一天起,我和父亲就在四处奔走,希望能够将这些原本属于江家的铺面都拿回来还给你,可惜有些铺面属于京城的皇亲显贵,牵涉范围极广,即便勉强拿回来了,只怕也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们只取了其中十五家,全都料理清楚了,现在就在你的眼前。”
    江小楼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最近这一段时日谢伯父和谢连城两个人到处忙碌竟然就是为了她的事。一时心头有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惊涛骇浪一般几乎要将她击倒。江小楼是个十分会算计的人,她从第一天接近谢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利用谢家帮助自己重新站起来。
    然而,谢康河和谢连城竟然如此不计得失帮助她、信赖她,这样一想,暖流缓缓流过,心中不由自主多了几分动容。江小楼羽睫覆下来,再抬眼,眸子里已经添了柔和:“大公子,这一回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始终提防着你们,更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别人,我只以为所有的商人都是一样的,却没有想到还有谢伯父这样重义忘利的人。父亲说的没有错,谢伯父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并且倚重的长辈,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提起钱的事,你放心吧。”
    谢连城见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微笑道:“父亲若是知道,一定会感到很高兴。你也不必觉得内心愧疚,任何一个人若是处在你的位置上都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你对人早已经不再信赖。这不是你的错,而是那些曾经背叛伤害过你的人所犯下的罪孽。”
    江小楼看着谢连城,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竟然如此了解她、尊重她。然而对于这种尊重,她会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个世上能感动她的人已经不多了,以至于她已经无法习惯。
    谢连城看她眼中有晶莹的光芒闪烁,体贴地转过脸去,望着远方笑道:“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当年我也曾经因为和父亲有一点小事起了冲突,还为此离家出走,并且向他发誓说,若不能成为和他一样的富商,我绝对不会回到谢家。”
    江小楼一愣:“大公子也有这样莽撞执拗的时候吗?”
    谢连城一双漆黑的眸子投向江小楼洁白的面庞,他的微笑十分迷人而且宽和,声音更是让人觉得陶醉:“那时候初出茅庐的我选择了绸缎庄的生意,但是在对手的排挤之下,生意一落千丈,我甚至沦落到要在街上贩卖水果为生。有一次,刚刚把货运到,天就下起了大雨,我耽搁了行程,这一批水果竟然纷纷开始腐烂。原本想靠这个生意赚一笔钱,非但没能成功,连最后一点本钱也搭进去了。在这个时候,父亲派人来寻我,要求我尽早回去,可是我却没有回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我卖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重新盘回了一家小的绸缎庄,那些大绸缎庄依旧在排挤我,我知道这些人是受了父亲的授意,要给我一点颜色看看。他们垄断了富家客人,我便专做穷人生意,经过在集市上四处奔波,生意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江小楼听的很入神,谢连城描绘中的他完完全全和现在的谢大公子判若两人,她没有想到谢连城也有如此叛逆的时候,宁愿忤逆父亲也坚决不肯回家,这种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倔强,在敬佩之余让她觉得有一些好笑。
    谢连城似乎知道自己逗乐了她,他微微一笑,继续道:“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卖马的人,他有一匹看起来极其优秀的马,我从他那里得知这匹马是从北方羌族人的手上买来的,又从他口中知道曾经有人用绸缎和珠宝,以很便宜的价格换回来了马和皮草,赚了许多钱。于是我也动了这样的念头,回家之后我凑足一百匹绸缎,然后买了一匹驮货物的马,邀请了卖马人一起上路。我们两人走过一城又一城,一路受了很多苦,好容易来到了草原。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地方是一望无际的。羌族人生活在北蛮之地,因为从事放牧,所以经常迁徙,他们牲畜之中最多的是马。很快我就和自己的向导走到了一个部落,他们没有文字但有法令,在进入他们的部落之前我用墨把脸涂上,然后卖马人带我见这个部落的主人,我的生意谈成了。”
    江小楼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很入神地听着。
    “一匹绸缎便可以换一匹马,我带来了一百匹绸缎,可以交换一百匹马。他们将我带到了马场,里面有各种颜色的马匹,羌族人希望我来查验,于是我开始清点,但是跳来跳去的马弄的我眼花缭乱根本数不下去,于是羌族人便同意我可以留下来住一夜,等明天早上天亮了好好数数。他们为我准备了账篷,里面有床榻,食物还有生火的设备。可是当天晚上,熟睡的我却被脚步声惊起,帐篷外面似乎有人。随后我的翻译——那个卖马人悄悄出了账篷,和外面手持火把的羌族人会合在了一起,我心中陡然觉得不妙,猜测自己可能被人背叛了。于是我先下手为强,摸到长剑杀了羌族人,还想一起要了卖马人的性命。他苦苦哀求,年轻气盛我还是杀了他。从羌族人的身上搜到了驱马的口哨,打开马场的围栏,我吹响了口哨,把里面全部的马都召唤出来,带着他们向有城市的地方狂奔而去。跑了整整一夜,原本带出来的马跑散了一半,可仅剩下的那一半也足够赚的盆满罐满。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回到了谢家。”
    江小楼听完了这个故事,笑道:“大公子究竟想要说什么,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吗?”
    谢连城转头望着她,摇了摇头:“你有自己的判断,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但有的时候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所看到的一切并不一定是真的。后来我仔细地回想了整个过程,才发现那个卖马人并没有背叛我。你仔细想想,如果他真的别有所图,与那些羌族人勾结想要夺取我的绸缎,在这一路让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将我置之死地,为什么要将我成功带到羌地才动手呢?即便是那天晚上我熟睡的时候,他也有下手的机会。所以后来我猜想,这一切只是因为那些羌族人晚上要杀人灭口被他发现了而已。因为自己毫无根据的怀疑,一条性命葬送在我的手上。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这件事,它告诉我失去信任有多可怕,你会觉得无比孤单无比绝望,甚至孤立无援,变得极端可怕。”
    谢连城因为怀疑,杀了一个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那样的环境下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就像是如今的江小楼,已经走在了悬崖边缘。
    江小楼淡淡一笑,故意当做听不明白:“心存警惕总是好的,如果卖马人真的背叛了你,而你却没有丝毫提防,如今我就不可能再见到大公子了。”
    人各有志,再劝也无用,谢连城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被江小楼误会,也不希望谢家人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一落千丈,他能够理解江小楼的行为,也尊重她的选择。然而没有这样的经历,他同样没有横加指责的权利。所以心中惋惜,他只是微笑:“待会我就先去处理这些鳗鱼苗,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江小楼摇了摇头:“不,我信任你。”
    谢连城不由自主勾起嘴角,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和江小楼在一起似乎笑得太多,他收敛了笑意,深深望着她道:“好,那我让怀安送你回去。”
    江小楼却一口拒绝了:“不,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谢连城顿了顿:“那我安排几个护卫保护你,你想去任何地方就去吧。”
    江小楼当然不会拒绝这样恰到好处的关心,便带着小蝶在集市上随便走走看看。走到一间珠宝行的时候,江小楼停住了步子,信步走了进去。
    进了门,店铺不大却十分干净、清爽,柜台里摆放着各色珠宝,琳琅满目。有如霞似火的红宝石,幽色如洗的蓝宝石,莹莹闪烁的猫眼石,灿烂似金的石榴石,玲珑剔透的水晶,洁白细腻的羊脂玉,饱满圆润的珍珠,凝重碧绿的翡翠,五光十色的玛瑙。这些宝贝各个都是那样的美丽,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小蝶一时眼睛都转不过来,只听见掌柜道:“这位小姐,我们店铺的珠宝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您可看仔细了!”
    江小楼笑道:“不错,老板的珠宝别具特色。”
    小蝶惊呼起来:“小姐你瞧,那个好漂亮!”
    江小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一个单独的柜台之中放着一方红色的锦帕,其中静静躺着一块特别的琥珀,清澈透明,颜色橙黄,琥珀中间包裹着一只蜜蜂和一颗水珠,栩栩如生,只一眼就有让人如痴如醉的本领。
    掌柜见她特别留意,便擦了手之后才取出琥珀,微微一摇,水珠竟然也跟着晃动起来。
    “这是琥珀藏蜂?”江小楼问道。
    “正是!小姐果然慧眼识玉。”掌柜显然对眼前这位气质高雅,衣着华贵的年轻小姐十分满意,除了身后的一个婢女,门外还跟着数名护卫,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若非如此,他才不会把这样贵重的宝贝拿来给她看。
    “小姐叫琥珀,我们却称为遗玉,它来自松树脂,而松树又象征长寿,你若是买回去,不必点火燃烧,只需稍加抚摸,即可释出迷人的松香气息,具有安神定性的功效……”掌柜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江小楼听了一会儿便转开了目光,很快,她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玉,可惜玉石边缘处有一块黑斑——她的眼神微微一动,刚要问掌柜这块玉石的价钱。恰在此时,旁边有人朗声道:“这块琥珀我要了。”
    江小楼转过头来,眼前的翩翩公子俊眉修目,鼻梁高挺,脸上挂着一缕轻松自在的微笑,看起来十分风雅。
    秦思看着江小楼,不笑亦含情:“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买下来?”他身边的随从已经付了钱,他将那一块琥珀捧在手中,亲自送到江小楼面前:“琥珀要配美人才会发出它的光彩,在我心中,只有你能配得上它。”
    江小楼太了解秦思这种人的性子:为达目的,他会不择手段。不论是性情还是才华,他都是一个足以叫人侧目的男子,否则根本无法让刘御史的千金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非要下嫁不可。然而正是这样的人,背弃了自己的未婚妻另娶他人,还要将她当成牛马牲畜一般送出去。如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徒,真是辜负了老天给他的一副好相貌。
    江小楼看也不看他一眼,却指着那一块边缘有黑斑的玉石道:“老板,这一块玉石值多少钱?”
    老板一愣,连忙道:“这块一百两。”
    江小楼微笑道:“原本我是真的很想买这块红玉,可仔细一看边缘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斑,有了这一块斑不打紧,玉的价值就会一落千丈。原本你的确能卖一百两,现在只能卖三十两了,可惜,可惜呀。”江小楼惋惜地说道。
    实际上这一块玉在店里已经摆放了一年多,始终无人问津,老板早已想将它低价出售,看到江小楼这样说,心里生怕她后悔,忙不迭地道:“那就三十两卖给你,可不能反悔!”
    江小楼弯了弯唇角:“千金难买心头好,琥珀再好终究不是我所爱。这一块红玉我却很喜欢。”
    秦思脸上有一丝惊讶,快速闪过,便只剩下笑意。
    江小楼吩咐小蝶取出三十两银子递过去,然后捧着红玉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思在她身后神情微微一凝,很快,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略带兴味的碎芒,格外俊逸幽深。他默默地看着江小楼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江小楼买了这一块有瑕疵的红玉,很快找到一家玉器店,让店里的玉匠重新加工。玉匠瞧见红玉,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小姐,你这红玉买了多少钱?”
    小蝶口快,立刻回答:“三十两银子。”
    玉匠连连摇头:“小姐,你可亏了!这红玉若是没有瑕疵,那是十分值钱的,可它偏偏有一块黑色的斑点,现在怕你连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了!”
    江小楼扬了脸,温婉笑了笑:“你不必多管,只要按照我的吩咐雕刻出图形就好。”
    玉匠奇怪地看着江小楼:“这样一块废玉还要它做什么,就算雕刻出来,又不值钱!”
    江小楼见他还未明白,便解释道:“你瞧,顺着这一道线雕出鱼鳍,顺着这一道刻出尾巴,至于这一块黑斑,是不是很像鱼的眼睛?”
    玉匠仔细端详一番,不由完全呆住,随后欣喜若狂:“是呀,真的很像!我怎么没想到?!好,我试试看!”
    江小楼笑着点点头:“那就多谢师傅你了,三日之后我会来取。”
    玉匠此刻已经听不见江小楼说什么,他得了奇思妙想,便死死盯着这一块红玉,陷入了自己的痴想之中。江小楼并没有多言,转身离开了玉器店,小蝶的肚子叫了两声,江小楼不由侧目,笑道:“饿了吗?”
    小蝶乖乖点点头:“小姐,咱们回家吃饭吗?”
    江小楼看了一眼天色,微笑道:“难得出来,就不要急着回去。你吩咐护卫赶回去告知他们,我们就留在外面吃饭。”小蝶闻言,一时欢喜起来,四处打量着可以吃饭的酒楼。寻常的酒楼小姐是不可以去的,必须找一家环境清雅、不容易被人打扰的。正在四处张望,却瞧见秦思向这里走过来,小蝶不由压低声音道:“小姐,那个讨厌鬼居然又跟上来了!”
    江小楼比她更早发现,便只在小蝶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小蝶一愣,随即立刻道:“小姐放心,奴婢记住了!”
    秦思步履轻快,一路引来艳羡目光。他挡在了她的面前,格外斯文秀美,笑意浓浓:“若是不嫌弃,可以来秦家酒楼吃饭。”
    原来他一直等在玉器店门外,江小楼脸上便有了冷笑,定定盯着他。
    “当然,你若是害怕和畏惧,那就不必了。”见她如此警惕,他的笑容更是浓烈灼目。
    “既然秦公子盛情相邀,小女却之不恭。”江小楼淡然笑道,语气却轻柔得似叹息。
    秦思眼波里早有涟漪荡漾:“既然如此,那我们……”
    身后的护卫见状,立刻前进了一步,虎视眈眈地看着秦思,秦思身后只带着一个随从,此时那随从立刻有些紧张起来。江小楼挥退了护卫,淡淡道:“秦公子,说话就说话,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好。毕竟男女有别,若是叫人误会就不好了。”
    秦思袖中一只手握起,捏得青筋暴突,面上却是无比温柔的神气:“我只想与你静静坐下来说两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我又会对你如何?”
    他一直盯着江小楼,目光闪闪,显得格外悲伤。江小楼见他如此惺惺作态,弯唇轻笑:“如此,就请秦公子带路。”
    秦思和江小楼一道上了秦家酒楼,而此时小蝶已经向一名谢家的护卫道:“有一个口信,你立刻送到秦府。只说有人要把口信传给秦府的大少奶奶,其他一切都不必说。”
    护卫疑惑地看了小蝶一眼,领命而去。小蝶微微一笑,这才又悄悄跟上了江小楼。
    秦思安排了一个十分雅致的房间,门窗皆是开着,显然是为了让江小楼放心。他们的身后各站着两个婢女,一个手持酒壶,一个专门布菜,菜肴很丰盛,动了一口便会撤下去一批,再上另外一批。雅室里的丫鬟走花灯一般地忙进忙出,桌子上放着不少名菜。
    秦思眼神如水,横掠向她:“这两道都是秦家酒楼的特色菜,你尝一尝。这一道鸭掌,是将鸭子赶上烧红的铁板,等到铁板上冒烟,便可以切下鸭掌上的嫩肉,味道十分鲜美。而这一道是刀滚里脊,我们用牛奶来喂猪,等猪长大了,再用竹片抽向活猪的脊背,硬生生将他活肉抽下来,肉掉下来的时候还微微跳动,格外好味。”
    江小楼微微蹙起眉头,秦家酒楼从前没有这些菜,如今不知从何处学来这些残忍的法子,实在令人厌恶。
    这时候,伺候宴会的丫鬟将一只火锅端上了桌,火烧的很旺,火锅周围摆放了数十只碟子,里面盛放各种调料。接着两个婢女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铁笼过来,铁笼上蒙着一层红绸。婢女抽掉了红绸,江小楼便瞧见了笼子里的猴子,脑袋卡在洞里,正眼中含泪的望着他们。
    一个厨师走过来,手中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刀锋十分迅速地在猴子的头顶转了转,把天灵盖上的毛发全都剃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头皮。秦思微笑道:“这一道猴脑是新进的名菜,将头骨击出洞再淋上热油,脑髓十分美味。”
    江小楼神色一沉,秦思看在眼中,唇角代笑。
    厨师冰凉的刀锋开始贴近猴头,猴子在笼子里挣扎起来,卡在板洞里的头颅拼命扭动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听到那尖锐激烈声嘶力竭的声音,江小楼突然放下了筷子,她的目光陡然转向秦思,声音极冷地道:“我不喜欢吃这些,马上撤下去!”
    秦思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便笑着挥手让人将猴子撤走。
    没有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之后,整个雅室变得空空洞洞,极为安静。秦思不说话,江小楼更没有声音,整个房间静得让人心里不踏实。
    “现在你要承认自己是江小楼了吧。”秦思微笑着说。
    江小楼猛然闭上了眼睛,秦思淡淡地道:“为什么一直不肯承认,非要逼着我出此下策。”
    江小楼陡然睁开了眼睛,眼眸被霜色染透:“你是故意在试探我?”
    秦思笑容一如既往,风流在眼角流转:“你的亲生父亲就是属猴,所以一直以来你从来不碰猴脑这道菜,不管它多新鲜多美味都是一样,因为这是犯忌讳的,我说的对不对?”
    江小楼眸子虽妖娆,容颜却清雅,闻言不怒反笑,盈盈如水的眸子静静望着他:“是啊,你如此了解江小楼,又怎么会分辨不出来我是谁呢?”
    秦思见到她终于承认,心头掠过一丝欣喜,他轻轻向江小楼靠近了一点:“小楼,你心里一直在怪我吧,我知道你心里很憎恨我。可是你要知道这一年来我心里也很不好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很对不起。”他一边说,嗓音已然变得暗哑,“我听说你离开了候府,现在过得如何?是不是还那样憎恨我,如果是,我情愿你打我骂我……其实我也经常想起你,从未有一时半刻忘记过。”
    江小楼望着他,面色微沉:“想起我,是觉得我还不够惨,或是怀疑江家依然有财富藏在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秦思一愣,摇头苦笑:“你为什么要把我想的那样坏。”
    江小楼看穿他眼底的阴霾:“我也不想让印象中的那个人变得如此不堪,可是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永生难忘。”
    秦思良久都没有开口,他的眼中含着深深的愧悔,斜长眸子里情愫暗涌:“小楼,做错了事情是要接受惩罚的,无论你怎么惩罚我,我都绝无二话,可是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身为商户之子,朝中有谁瞧得起我,陛下赞赏我的诗词,也只不过是将我当做作低贱的词人看待。将来等待我的只是远放出京,成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罢了,不要说得见天颜,就连父母都要相隔千山万里。尽管如此,我也从未想过要迎娶刘嫣,可后来刘家以父母安危和家族荣辱相迫——”
    江小楼看着他,心底冷笑更深,看看,这就是秦思,容貌风雅,气质高贵,言谈举止皆是万里挑一。为了达到目的,他会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仿佛他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是啊,为了前途就可以抛弃未婚妻,为了上位就能够践踏别人的人生和尊严。这样一个人,是何等自私,何等无耻。
    秦思以为江小楼理解了他,玉白面容上泛起一丝深情:“当初我根本没有要将你送给别人的意思,只是希望等事情过去能够迎娶你,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只是刘嫣无法容忍你的存在,她故意将你的美貌和才情四处宣扬,一直传到了紫衣侯萧冠雪的耳中,萧冠雪亲自向我要人,我只能忍痛割爱。”
    明明是他醉心权势,却要表现出款款情深。
    江小楼一开始也曾经这样为他辩解,等她入了紫衣侯府才知道,对方压根不知道江小楼是何许人也,什么倾慕她的美貌,什么使尽手段压迫,一切都只是秦思为了向上攀爬的托词而已,他的目的只是借由江小楼向萧冠雪献媚。
    这便是诡谲的人心,狡诈复杂,不到关键时刻,往往敌我难辨。
    秦思,你的黑心,我要拿来祭奠大哥的在天之灵!江小楼眼前闪起了几点寒光,笑容更加温柔:“秦公子和我说这些,是要挽回旧情?”
    ------题外话------
    今天和渣妹们一起玩,好开森\(^o^)/~
    三群的读者因为突然解散很桑心,还问我为啥要说三群不是我的群,事实上那个截屏只有一半儿。原话是——
    阿布:三群的群主是小秦吗?
    小秦:是啊!
    春风:o(╯□╰)o你不是群主啊,只是管理员!
    小秦:(⊙o⊙)啊!为啥我自己居然不知道。难怪我去了没人理我,原来不是我建的群啊!
    三群的渣妹很桑心,因为我说你们不理我,事实上你们说话慢,每次我说完话下线了,你们还没反应过来,我一走就猛刷屏==对于少打了一个“建”字引起的误会,小秦很抱歉,不过群主大人反应太快了,刚说完这句话没一个小时,三群就消失了,这真是……史上最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