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铺出一条漂亮天河。有萤火虫草叶上扇翅,浮浮沉沉,高高低低,就此将天河水引下,流进了湖中,星星点点,再不暗沉。
    铛啷——铛啷——采蘩脚上铐链,出来放风。身后一条小尾巴,比笑面还紧张得亦步亦趋,就怕跟不上她下一步。
    笑面边走边嘟囔,“臭小子,你要再故意捣蛋,我就把你吊旗杆上。”
    小混蛋嗤笑,“不是说我是小公子吗?表里不一,怎么相信?除非你把我五哥先吊上,那我绝无二话,随便你处置。”
    笑面语结。老爷子吩咐过要待小混蛋好,但他既知这小子跟老爷子没有血缘关系,就很难给予尊重。一个亡了国小王子,只是逐鹿天下棋子,还不一定派得上用场。就算有用,也不能真当主子,应该随时监视,以免二心。所以,无论如何不是太好命了。
    听到小混蛋叫向琚五哥,采蘩有些笑不动,“小混蛋,你和五公子还真有点兄弟相,都长得漂亮。”
    “这么夸法还是免了。”小混蛋翻白眼。
    免了就免了,本来就是出来透气,不是憋气,采蘩沿湖安静走着。没一会儿却突然止步,看向湖中某个点,目光不移。湖中有一艘船,星光沉湖面反映出它轮廓,要不是船动了起来,她还留意不到。
    小混蛋顺着采蘩视线看过去,“虽然春天了,游水是不是太早点儿?”
    船动,是因为有人从水里趴住船橼。
    采蘩见那人往船上扔了什么之后又扎进湖里去,面上不动声sè,“倒是勤奋人,别人要睡觉了,他开始打鱼。”眼角拐向笑面。
    笑面也看,“不像打鱼,这么晚湖里dàng,却很可疑。”正要招个人过来问,咦了一声,“乌大匠。”
    采蘩侧眼瞧过去,乌睿就不远处,身穿造纸工装,脸sè似白昼,也盯紧湖上。她心念一转,铛啷铛啷拖着链子走向他。
    乌睿冷冷看采蘩一眼,又落她脚链上,什么也没说,目光再投往湖面。
    他没话,采蘩有话,“乌大匠,我们正奇怪那船大晚上湖中干什么,你也好奇?”
    “你昨天进了我地方?”本不想提,她非要开口,那他就跟她算算。
    “是。”不是想瞒就能瞒住事,采蘩坦言,“我那儿什么都不全。”
    “以后别进去,缺了就列张单子,我会让人拿给你。”乌睿道。
    “说得好像那里有宝贝一样,乌大匠怕我偷去?”采蘩轻笑,不以为然。
    乌睿回头看着采蘩,“一张造成纸外行人眼里看起来再简单容易不过,但你我清楚,从本料到纸浆是一个怎样精工出细活过程,而生纸到熟纸又是一道道如何繁复工艺。你是举一反三,一通百通聪明人,而我是不会将自己心血轻易交出来人,怎能不防?”除了她,他不怕别人。
    “才知道乌大匠这么看重我。”采蘩垂眸淡言,“让人受宠若惊。”
    “我可不是夸你。”乌睿懊恼,“总之今后别自说自话进我地方,为你好,省得少了东西就找你。”
    “我昨天从你那儿拿一些用料工具,笑面一一看过,也写下来了。你没重点验?”湖水哗啦啦,那人第四次入水了。如果不是捉鱼,那是为何?采蘩心思百转。
    “这次不少,并不是下次也不少。”他不止点验了一遍,其它东西似乎都,但隐隐感觉不太好。
    “其实你不说我都不会再去了。乌大匠以为我很闲么?你是以后下次来警告,可我就剩下三日。这一整天都舂纸浆调糊糊,现才能出来歇口气。正如你所说,外行看来无趣,我们却得拼死拼活,不知要花多少心血。”采蘩却笃定他察觉不到。
    乌睿眼闷沉沉,调头要走。笑面却跟了几步,与他低声说话。
    正好。采蘩将袖子稍用力一甩,一团东西立刻被抛进水里,发出咚得一声。
    乌睿和笑面同时回头,只见小混蛋嘻嘻笑,手里抛上抛下一颗拳头大石头,突然抬臂把它扔进湖中,咚声大。
    笑面撇撇嘴,没好气,“你是想砸死鱼啊。”又催着采蘩回去,“透气吹风也够久,不如早睡早起。请少帅夫人回吧。”
    “你们真得很怕小姐姐啊。”乖乖往回走,嘴巴却没那么乖,小混蛋专负责气人。
    “怕她干吗?”笑面嗤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小子,她是短命鬼。”
    采蘩补充,“一年命。”
    笑面觉得她是个怪胎,“你真不怕,还是装?”
    “哟,这是谁啊?”大晚上不睡觉,除了像采蘩这样忙人,还有像三公主这样美人。
    比起面对三公主,采蘩宁可回小小帐包里待着,所以她脚步不停。然而,若有人故意找麻烦,一方美好意愿得不到实现。三公主说声不能走,她就只能站住。
    笑面名为看守,却不是为采蘩出头人,拎着要冲上去小混蛋,退到一边看戏。女人吵架打架,比大老爷们有意思。
    采蘩不说话。为了自己命,不得不与向琚和老爷子费net舌,哪怕不是自己想要啰嗦。但三公主不是拿捏她xing命人,她不用想法设法斗智斗勇。争风吃醋这种事,委实是贬低她能力。
    三公主却以为采蘩沉默是惧怕,不禁加得意,用脚尖踢踢铁链子,笑道,“啧啧,天堂地狱朝夕间,你要我怎么说呢?命格差吧。”
    采蘩静默,但挑了眉。
    这足以鼓励三公主继续挑衅,“可能你也听说了,我和五郎两晚前当了实夫妻,他喜欢我喜欢得紧,夜夜要我陪伴。本以为他对你用情颇深,我还担心自己会受冷遇。原来,不过如此。”
    采蘩眼睛看着地,清清冷冷面容,心里背书。什么书?小时候她爱看,奇侠传。
    再迟钝,三公主也发现采蘩故意不理她,伸手推去,“你还敢我面前得意?跪下!”
    小混蛋虽然让笑面抓着,却将那些话听得清楚,“好歹我小姐姐跟我五哥拜了堂,你一个没拜堂先洞房说什么陪伴,笑死人。青楼里姑娘陪人过夜,那才叫陪伴呢。”年纪小,混道不浅。
    三公主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俏目圆睁,也不顾采蘩了,拎起裙子,抬脚就朝小混蛋踹去。
    小混蛋要躲。但笑面另有主张,想这小子太嚣张,吃点苦头也好,因此帮三公主捉紧了他。
    眼看三公主脚就要踹到小混蛋身上,小混蛋闭眼,笑面歪嘴乐。
    “啊--”一声尖叫响彻夜空。
    小混蛋睁眼,看到三公主跪伏地上,而采蘩脚踩着三公主背,神情冷若寒冰,但眨眼就扑到她身上去了。
    笑面也傻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疼啊!好疼啊!”三公主让采蘩扑着,动弹不得,只能叫唤救命。
    笑面这才看到三公主肩上一片血渍,目光诧异得转向采蘩,“你用什么伤了三公主?”她身上不可能有武器,已经一搜再搜了。
    采蘩听着四面八方来脚步,从容不迫起身,“说什么呢?我怎么能伤三公主?就凭我细胳膊细ti,只能砸碎豆腐。”开口为自己证无辜是必要,“但我看到一道光直打向三公主,不等我反应过来,三公主就倒地上了。我就想有刺客,所以才扑公主身上。”
    三公主听见刺客二字,又改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笑面鄙夷看了看地上乱拍三公主,说实话,这女人比童采蘩差远了。可是,面对采蘩,他也不能给好脸,因为她胡说八道。暗器,刺客,都有可能。但她扑三公主身上?当他无知吗?她对三公主会有那么好心,他就立刻撞墙。
    “怎么回事?”
    向琚前,老爷子后。前者不看采蘩,后者单看采蘩。
    采蘩谁都不看,只看三公主被人扶起,不小心瞧见自己血后晕了过去,然后又被抬下去。以为草原上姑娘能忍疼,结果哪儿公主都一样jiā滴滴。她勾起嘴角,好笑。
    向琚不是真没看采蘩,只是一看她心里就冒大火,“你笑什么?”听笑面说了事情经过,关于刺客暗器这些,他压根不信。
    “不愧是千jiā万宠养出来姑娘,真是神气活现。”采蘩如实答,还问,“你们不找刺客么?”
    “烨儿,你去看看三公主。”向老爷子却道。他还不老眼昏花,这一边自己孙儿显然难忘采蘩,而另一边西穆王肯定会立即得到女儿受伤消息,权衡之下,让西穆王看到孙儿体贴重要。
    “祖父,比起看望三公主而无所作用,不如捉住凶手才能跟西穆王交待。”向琚不听。
    向老爷子沉默了。孙子长大成人,他管太多会引起叛逆之心。而且,他那么算计这个江山,都是为了孙子,适当放手也必要。
    “交出来。”向琚双目闪冷芒,对采蘩说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