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采蘩回墨月堂。
    林管事见小小姐身边多了个面生的女娃,有点诧异,听采蘩说是新雇的小婢,暗道她细心。
    “小姐在童颜居的时候,雯婆子来过,说等您回来,请去澄明堂一趟,老夫人有话要说。”他说到这儿又道,“再过一会儿钥公子就下课了,要不要等等他?”
    采蘩知他担心什么,“不必,应不是什么要紧事。墨月堂里给我的住处已经完工,想来要让我搬进来。我带雪清去就好。倒是秦筝新来,恐怕你得多花点时间教她规矩,还有安排适当的住处。”
    林管事点头应是,“小的领会,小姐尽管放心。”
    采蘩见雅雅一直拉着东张西望满目好奇的筝儿说话,心想这就是缘分了吧,一眼就成好朋友。
    等和雪清到了澄明堂,采蘩发现这里和往日有些不同。婢女们来来去去,空气里飘着最好的茶香,最鲜的果味。正屋前一堆的人,除了伺候老夫人的,还有跟着秋氏的,剩下一些她不曾见过,身上的衣裙不是姬府统派,但为首的婆子和雯婆子说得唾沫横飞的,老姐姐长老妹妹短。
    “好象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有贵客驾临啊。”采蘩转身对雪清道,准备要走,“我们等会儿再来吧。”
    “采蘩小姐来了。”雯婆子眼尖,“待我告诉老夫人,请您稍待。”
    采蘩只好转回来,走到帘门外。不经意与刚才和雯婆子说话的那位对上眼,看清她的相貌。那婆子刀削脸长而瘪,薄线唇,狭眼棱,打量她的目光中充满好奇和疑问。
    “采蘩小姐请进吧。”雯婆子打帘出来。
    “老夫人有客人吗?”采蘩觉得还是事先问一下的好。
    “也不算客人,是长房三小姐回来给四老爷四夫人奔丧的。这位刘婆子原也是咱们府里的老人。三小姐出嫁时跟着去了姑爷家。”雯婆子答得还算尽心。
    “是莲园以前的主人?”姬三小姐回娘家了?采蘩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位大胆将情诗夹在书里的人。
    “对啊。”雯婆子连连点头,“也是巧,小姐的住处刚修缮完,三小姐就回来了,还可以住出嫁前的园子。”
    雯婆子又赶紧对刘婆子说,“这位采蘩小姐就是四老爷四夫人的义女,如今在咱们府里安顿下来了。”
    “婆子给小姐见礼了。”刘婆子浅浅一福便直起双膝。
    采蘩心知这是刘婆子认为她在姬府的地位不高,因此礼数上轻忽,但她面色淡然,进屋去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因为受人轻忽就要生气的话,她这辈子便跟上辈子没两样。
    “采蘩见过老夫人。大夫人。不知道家里有客,来得唐突了。”性子冷,但她已懂如何待人。
    “来得正好才对。”秋氏招手,“采蘩,来我这儿坐。”
    这位大夫人每回都拉她坐过去。采蘩这次没推辞。乖巧走到秋氏身边坐下,再找姬三小姐。就在她左边末座,一位芙蓉般清灵的美人静静望着她。秋水飞燕的少妇发式,只插一根样式简单的蓝瓷铃花摇,一身藏青冬锦罗裳,浅水绿百褶团花裙。穿得素雅。再加上脸色有些苍白,与她想象中的活泼性子好似截然不同两人。
    “采蘩,这是你莲三姐姐。特地赶回来为你义父义母上香磕头的。”老夫人说完,又对姬莲说,“她就是采蘩了,之前借你的莲园住着,今日要搬进墨月堂。正好把地方还给你。莲娘,你瞧你母亲多疼你。都嫁出去的人了。她还把莲园一直空着,好似知道你有一日会回来一样。”
    姬莲神情无波,目光扫过采蘩却不说一个字,只对秋氏起身福过,“谢母亲惦记着。”突然,身子一晃,让她的婢女眼明手快扶住。
    “哟,这是怎么了?虽然你以前身子就偏弱,也不曾虚到如此地步。”秋氏问。
    但在采蘩听来,没有关心之意。
    “可能是连日来赶路,睡得不好,所以觉着疲累。老夫人,母亲,莲娘可否先回莲园休息?稍后再来赔罪失礼之处。”
    “虽说采蘩今日要搬,但这会儿莲园还是她住着呢,你去莲园倒是夺了主,还是暂时去客居休息一晚吧。身体不好也不用勉强,明日再来给老夫人请安也不迟。”秋氏唤身后婢女为莲娘领路。
    莲娘垂首听从,再抬眼时,脸色更白了。
    待她出去后,老夫人叹一声,“她也是一片好心才赶回来奔丧,你何必那般待她?客居寒气重,又湿冷,她身子骨弱,怎么受得了?即便不让她住莲园,让她去与其它姐妹们挤一晚就是。”
    “娘觉得我苛待她,可别忘了她娘当初是如何施计害我的,差一点我连命都没了。”秋氏呼吸沉促起来。
    “那件事我已经为你做主,莫要再提。莲娘挺无辜的,而且毕竟是嘉儿的骨血,如今更嫁远了出去,难得回来一次,你就别摆脸色了。她对你从来小心翼翼,乖巧又听话。横竖你也挑不出错,不如大方点,免得落人口舌。”老夫人做什么都考虑家族的名誉,“还有,采蘩在这儿呢,你不给莲娘面子,总别让小辈笑了你。她是回娘家做客,可不是以前姑娘家的时候了,有亲家那边撑腰。”
    秋氏笑看一眼采蘩,“采蘩比她可爱。”
    采蘩想哆嗦,尽量控制住。
    “还有,我已经写信让她不要来了,她跟四房压根不走动,突然说来奔丧,怎么想怎么怪。嫁过去这么久,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次回来,带得都是出嫁时跟过去的人,一个夫家的人都瞧不见。老夫人——”秋氏还想说下去。
    “行了,你也别想得太多,回去吧,让我跟采蘩说会儿话。”老夫人却赶她了。
    秋氏挑挑眉,人也中年了,还用撒娇的语气说话,“老夫人,莲娘的事您就让我管着,行不行?到底是我们那房的,该我来作主张。”
    老夫人不生气,却无奈,“随你。可我还是那句,别跟小辈较劲,还是来做客的人。”
    秋氏让丫头们扶着弯弯膝,笑眯眯走了。
    老夫人不说话,采蘩也不说话。
    片刻之后,老夫人终于开口,“采蘩,你那冷性子有时让人厌有时让人爱。别人的事你不关心,也不多舌绕嘴,但又怕你对十郎和雅雅也如此。”
    这话不好答。说是,她就成了对谁都冷血。说不是,又成了嚼舌根的。所以,干脆仍沉默。
    “好在我即便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也得相信童夫人的眼光。”老夫人说上找采蘩来的正事,“我得恭喜你了,采蘩。”
    有婢女上来送茶,采蘩起身拿了过去,为老夫人倒一杯新茶,“老夫人,我对钥弟和雅雅之心绝无二意。姬氏童氏虽都为富贵之家,但姬氏地位远在童氏之上,若我意图不轨,宁可等,也不会答应了童夫人。”
    “是啊,我也如此想。”老夫人老眼锋芒逝过,一脸慈祥,“你可知,童老爷童夫人跟我们商量此事,我才确定你是个不错的姑娘,没有硬缠着十郎让姬氏给你冠姓,而是做了一个适合自己的选择。并非我们傲慢,只是姬姓数百年的传承源于血脉,很难让非亲非故的人轻易进入。如果明儿夫妇还活着,也许还可能。”
    “老夫人,您能让我住进墨月堂,并视之为亲孙女,采蘩已感激不尽了。我也没什么别的可求,只希望能守护义弟义妹长大成人。”虽然童夫人让她不必太过谦恭,但她以为既然对方吃这一套,不需要没事抬起本就不高傲的头颅。
    “我如今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放心了。虽然你不能冠姬姓,但在这府里,你就是姬氏千金,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一点。”这是老夫人的许诺,“至于莲园,你也不用急着搬出去。我估摸着你大伯母还会以你为借口拖莲娘住客舍几日,你就当帮她出口气。她其实并非坏母亲,就是心眼小了些,老记得不好的事。”
    她就知道人口多的大家庭不可能完全相亲相爱,不过这么些日子看下来,好像也不似她以为得那么勾心斗角,除了小纠纷,姬氏成员总体和谐。最重要就是因为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强势,令子孙不敢过分作乱。
    就这么,采蘩领了个多留莲园几日的任务回去,心想不难做到,谁知没多久就来事了。
    第二日清晨,采蘩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她不习惯问人怎么回事,披了件厚锦走到屋外,自己要看个究竟。
    桃枝睁着没睡饱的双眼,叉着腰气结,“你……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我都说了小姐还在睡。”
    对方七八人,为首一个高挑的婢女,身后那些看似气势汹汹,她却脸上带笑,“听说莲园的客人今日要搬到墨月堂去了,我们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雨清则好气又好笑,“谁说小姐要搬,新屋子油漆味还没散尽,大夫人要我们多住几日呢。”
    “主人家客气,客人居然当真,不太好吧。”高挑婢女比雨清高一个头,睨视她。
    啾啾鸣山,跃悦少女,子望蝶翅,可望女兮。
    啾啾唱山,踏青枝上,女望蝶飞,子于何兮。
    写这样美妙情诗的女子,悄然远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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