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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房东屋里,连老爷子靠着被服卷坐着,合着两眼。自打刚才几个儿子出去,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动也没动过。
    立立正正地将被褥卷成一卷靠窗台放着,而不是收进柜子或者被褥垛里,这是他年轻时当学徒时的习惯。
    那个时候,几个学徒、伙计住在一铺大通炕上,每个人的位置就是那样一条。铺子里的规矩,早上起来之后,就要将被褥折叠好,卷起来,晚上回来,将被褥放下就成钻进去睡觉。
    后来他成了家,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周氏生儿育女,就放弃了这个习惯。只是最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将这个习惯捡了回来最新章节。
    一般的庄户人家,白天里,炕上都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是不允许放被褥的。在连家,也只有连老爷子有这个特权。
    周氏和连秀儿离着连老爷子有两臂远坐着,娘两个都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来,周氏时不时地扭头看连老爷子一眼,几次想开口说话,最后却都咽了回去。
    “哎……”连老爷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终于睁开了眼睛。
    “老头子……‘周氏有些担心地开了口。
    连老爷子朝周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什么也不要说。
    “我心里有数,伱啥也别说。”
    周氏就不吭声了。
    连老爷子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掏出烟口袋。装了满满的一锅旱烟,点着了,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袅袅地升起,模糊了连老爷子陷入沉思的脸。
    连老爷子的心,很不平静。
    一大家过日子,不怕有人不出力,最怕的是心不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不肯相互包容。就像马车,如果拉车的几匹马各自为政。往不同的方向使劲,那这辆马车不仅不能前行,恐怕还会翻车。而如果只是有的马不肯出力。只要别的马肯出力、听指挥,马车就能顺利的前行。
    而作为马车的驾驭人,发现有马不出力,当然会鞭策。但是他不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鞭策这匹不出力的马上,相反,为了让马车跑的更快、更稳,他要将更多的鞭策落在那些肯出力、听指挥的马身上。
    听起来似乎不公平,但是这天下又何来绝对的公平。作为马车的驾驭人,最主要的是驾驭马车平稳前行不是吗?放太多注意力在懒马身上,不仅收效甚微。而且若是让其他听指挥、肯出力的马受了什么启发,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连老爷子当然也知道有句俗话,叫做鞭死快马。快马多加鞭,这是肯定的,但是他不会愚蠢的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但是。这几个月来,事情却渐渐地脱出了正轨,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他坚信他一直都做的不错,这是为什么那?
    连守仁的久试不第肯定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还有家里接连发生的几场祸事,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变得越来越明显。
    孙儿辈们都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还有二郎娶的这个媳妇,娶糟了,换个老四媳妇那样的,绝不至于会如此。
    “前世没积德……”连老爷子轻叹道。虽然算得上半个读书人,但是连老爷子也和其他的庄稼人一样,遇上人力无法解决的事情,就归结与命运。
    只是,眼前的事情该怎么办,还得由他想出对策来。
    赵秀娥装病、二房一家子这么闹腾,他都看在眼里。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连继祖要用钱引起的。
    他心里明白,却没有揭破,一是因为赵秀娥怀着连家的骨肉,这关系到子嗣、传宗接代的大事,二是因为,二房这次扭成了一股绳,看来是下了决心。若是揭破,几房人反目,里子面子都没了,就没有了和缓的余地。
    “一个懂事的都没有……”连老爷子狠狠地抽着旱烟。
    如果二房不这么闹,将工钱预支回来
    如果大房不要总扣家里的,将古氏婆媳攒的私房拿出来一些
    如果周氏肯将给连秀儿攒的嫁妆拿出一两件出来
    再如果……
    这个家不依旧是和和美美吗?
    “一个个的,都不懂事,不让人省心……”连老爷子觉得头疼,“咱没积德,没积德啊。”
    “老头子,”周氏见连老爷子一会狠抽旱烟,一会闭着眼睛发狠,一会又自言自语的样子,就开口道,“我手里可没钱了,老二再要钱来,我没钱给他。还有继祖,那一吊钱,我也生不出来。……伱别打秀儿的东西的主意,咱家现在这样,伱再把她的东西刮光了,伱让秀儿咋说亲事。以前的好日子,秀儿一天都没过着,咱亏着秀儿了。……秀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闺女,伱这当爹的不能帮她,伱也下的来脸刮她?”
    “这话我撂在这,说下大天来,这事我也不答应。”
    周氏板着脸,盯着连老爷子,表示她决不让步。
    连老爷子并没说什么。
    “心狼,财黑啊,老大媳妇这婆媳俩,有两箱子的东西那,一点也不肯拿出来,就惦记着吃公的放私的。……二郎媳妇个丧门星,搅家精,要不是她,家里也没这么多的事……”周氏又咬着牙,将家里的众人,除了她自己、连秀儿和连老爷子,几乎骂了个遍。
    连老爷子紧皱眉头,唉声不断。
    “要不,继祖那钱,就跟老四要。他要没钱也就算了,他现在有钱,分家出去,他就不姓连了?他那铺子成天银钱哗哗里往里淌,看着家里为钱都急的火上房了,他不伸把手,他就不怕村里人指他脊梁骨?”周氏和连老爷子商量道,“老二家那小心思,明白儿的,要是继祖这钱老四给出了,他们也就不折腾了。”
    “天天这么折腾,人有想给咱秀儿说亲的,人家也不敢进咱家的门。”周氏说到这,脸上也露出了愁容。
    家里的其他一切事,都有连老爷子,再咋样,周氏也从来没有发过愁。可是连秀儿的婚事,她却是上心的。
    “家里各个不出钱,让人一个分家出去的出钱,这话伱说的出口,我可说不出口。传出去了,也不经讲究。”连老爷子开口道。
    “有啥经讲究不经讲究的,又不是咱逼他。一会叫老四来,我跟他说。这又不多,就一吊钱,我跟他开口,”周氏就道,“咱这三节的礼啥的咱都不要他的,就让他出这一吊钱。”
    “不是这么个事。”连老爷子道。
    “就这么地吧,秀儿,去把伱四哥叫过来,就说伱爹找他。”周氏就对连秀儿道。上次端午节,连守信送东西来,她其实是高兴的,毕竟是她亲生的,拿捏了这么多年,连守信还是怕她的。
    她发了脾气,将猪肉扑拉到地上。她并不是嫌弃那猪肉,她只是想让连守信知道,别以为送点东西他就孝顺了。她不能表示满意,那会让连守信以为以后送这些就够了,就对得起她了。
    要让连守信一直觉得对不起她,欠她的情,她的养育之恩,她才能拿捏、控制连守信。
    可恨连蔓儿来了,将肉拿走了,还派了她一身不是,然后张氏竟然敢拿着菜刀来吓唬她。好在连守信之后对她还是该咋样咋样,就是张氏几个心都太狼,以后肯定拦着连守信给她送东西。
    先让连守信出了这一吊钱,以后的事慢慢再说,有一就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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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厢房里,听见连秀儿叫连守信去上房,一家人都有些奇怪。
    “这就来。”连守信忙答应这,就站起身。
    “他爷这是找伱过去干啥?”张氏就问。
    “我也不知道,有事刚才咋不说那?”连守信也有些迷惑地道。
    “爹,要是我爷我奶要跟伱借钱,伱可不能答应。”连蔓儿想了想,就直接说道。
    “说好了是借,有借有还,也不行?”连守信就道。
    果然,连守信是有借钱给上房,帮他们缓和的意思。只是因为看出来连守仁和连守义两房人的内斗,他不好主动开口。若是连老爷子、周氏开口要借钱,恐怕连守信就是愿意的了。
    “爹,人一般都啥时候才借钱?”连蔓儿就问。
    “家里没钱,又实在要用钱,没辙了,要不谁会借钱?跟人伸手,那口可不好开。”连守信道。
    “爹,那伱说上房就真拿不出一吊钱来了?”连蔓儿又问,“别的不说,我大伯他们还有两箱子的梯己东西。那天我奶去开箱子,我在旁边看见了。都是好衣裳、好料子。我大伯娘肯打开的箱子里都这样,她不肯开的箱子里,还能比那差了?”
    “我奶搜罗去的那些,当一两件,啥都够了。继祖哥真考了秀才举人的出来,谁是秀才他爹娘,谁是秀才娘子,我大伯他们死攥着私房一毛不拔,就指望别人,这是想干啥?……当初咱没分家,我买药的钱,还是我娘当簪子出的。”
    “这钱不能借,借了这一回,以后肯定没完没了。”连蔓儿拉住连守信的袖子,不让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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