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羊肝儿胡同柳家宅子里的一派和乐相比,学士府中却是另一副景象了。
    外院素来用于宴客的大厅内,张灯结彩,婢仆环立,当中团团围坐了一大桌人,上首的自然是柳复与柳顾氏夫妻,下手左边是柳东宁与文娴,接着是柳素与柳茵,右边是两个空位,再往下,依次是柳东俊与柳东乔,白姨娘站在柳复身边侍候,桂姨娘则立在柳顾氏身后,桌边侍候的,全都是上房的大丫头。守在门边负责传话的,也是学士府的大管家。桌上已经摆好了巾箸,温好了美酒,只差上菜了。
    柳复听完齐安的回报,面色阴沉沉的,什么表情也没有,挥了挥手,便把人打发走了,接着站起来,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柳顾氏本来还在咬牙,见他要走,忙追了上去,数落道:“老爷别恼,东行跟他媳妇分明是一朝得势便猖狂起来,连孝字都抛到一边去了,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五品的武官,满京城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可得意的?便是在北疆立了点小功劳,也不过是沾了两位大将军的光罢了,如何能跟老爷比?他既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明儿我们就把他们夫妻的恶行宣扬出去,看他们名声坏了,还做什么官!到时候才是现世报呢!”
    “你给我闭嘴!”柳复恼怒地回头瞪了她一眼,“都是你惹出来的,若不是你处处为难他们夫妻,他何至于这般不给脸面?!”
    柳顾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柳东宁见了,皱了皱眉,低声上前劝道:“父亲息怒,兴许真是时间太晚了。今儿没能赶在行哥下朝之后把人请过来,便已是失了先机。嫂子既然已经在家里备好了饭菜,咱们硬要把他请过来。也不大好。横竖行哥在京城最近的亲人就是我们家了,过了今晚,明后日他总要过来向父亲母亲问安的,到时候再把实情告诉他就是了。都是柳家人,他心里便是有再多的怨气,也不会不顾祖宗名声的。况且。若我们家败了,他也没有好处。”
    柳复沉默不语。柳东俊却走了过来,站在柳复的另一边,温言道:“父亲,若行哥只是想在家里吃饭,明儿还会过来向父亲问安,倒也罢了,就怕他回京后已经听到了风声,为了避祸,便寻借口躲着咱们家……”
    柳东宁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行哥怎会是这样的人?况且他才回京几个时辰。哪里就能知道了?!”
    柳东俊低了头:“行哥虽离京日久,但行大嫂子却一直在京里的,或许听到些风声也未可知。”
    柳东宁冷笑:“这话更不象了。行哥不在家,大嫂便一直深居简出,除了我们家和侍郎府,便少有出门的时候。我们家的事。满京城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娘家又没有官面上的人,如何就能听说了?”
    柳东俊笑笑:“大哥忘了?侍郎府就跟嫂子娘家是一样的。侍郎府的大夫人,不是时不时去行哥家里看嫂子么?兴许是她从侍郎大人那里听到些什么,告诉了嫂子也未可知。”
    文娴脸色一变,咬了咬唇,想要说话。又碍着柳顾氏没有表态,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开口。
    柳东宁却没她那么多顾忌,直接大怒:“胡说!舅舅舅母难道还能叫大哥大嫂疏远了我们家不成?!这几个月来,朝廷上人人都远着父亲,唯有舅舅的态度不变,你说这话,可有良心没有?!你这分明就是挑拨离间!”
    柳东俊脸色一变,慌忙向柳复跪下:“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担心父亲。这几个月里,父亲在家中愁容日深,孩儿恨不能以身代之。顾大人虽是亲戚,在朝中却出不了什么力。如今好不容易行哥回来了,又有军功在身,若是圣上看在咱们全家对朝廷忠心耿耿的面上,想起父亲多年来为他分忧,没有功劳也有苦恼,或许还能打破那起子小人的妄想。可若连行哥那边也疏远了咱们家,父亲又该怎么办?!”
    柳复原本有几分恼怒,听完他这番话,气倒是消了,神色缓和下来:“好了,我知道你的孝心,起来吧。”又转头数落长子:“你弟弟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兴许是你舅母闲谈时无意说起呢?怎么能算是挑拨离间?你少吓唬你弟弟!”
    柳东宁脸上闪过一丝委屈,低头应了。文娴与柳素都担心地望着他,但站在后面的柳茵与柳东乔,却对视一眼,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柳顾氏看不得儿子受气,便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东俊这话本就不合常理。我哥哥可是一直在为老爷出力呢,至于我大嫂,她虽是个糊涂人,但我母亲与哥哥说的话,她是绝不敢违命的,又怎会在行哥儿媳妇面前胡乱说话?东宁不过是看不得庶弟胡言乱语,冒犯长辈罢了!”说罢便瞪了柳东俊一眼:“你虽不是正经嫡出,比不得你哥哥,但名份上也算是我儿子,那是你舅舅舅母,你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
    柳东俊忙低头认错,眼中的屈辱一闪而过,白姨娘眼圈红了,柳东乔与柳茵也露出了几分忿忿不平。
    柳复回头瞥了妻子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十分不悦,觉得她在跟自己打对台。柳顾氏却没察觉出来,反而因为丈夫没吭声,就以为他是在赞成自己,得意地笑了笑,又道:“老爷,这肯定是东行两口子自作主张!他们从前对我们夫妻不恭的言行还少么?若是这回轻轻放过了,赶明儿他们就得踩在咱们头上了!不如明儿叫御史参他们一本,说他们不敬长辈,不孝顺不知礼,让圣上贬了东行的官,看他们还敢不敢得意了……”
    柳复气得身体一晃,白姨娘手疾眼快,忙忙上前扶了一把。他便倚着爱妾,指着柳顾氏大骂:“你当我现在麻烦还少么?!东行吃了亏,我难道就有好处了?!给我消停些吧,怪道世人都说。娶妻当娶贤呢!”说罢一甩袖子,扶着白姨娘走了。
    当着这么多姨娘、儿女与奴仆的面,柳顾氏被丈夫如此抢白,自觉颜面大失,顿时一股子委屈就涌了上来,红了眼圈。深呼吸几口气,回头瞪向几个庶子庶女。眼里都快冒火了。柳东俊乖觉地行了一礼,道:“父亲方才好象身体有些不适,儿子这就叫人请大夫去。”然后急急走了,柳茵与柳东乔也跟着离开,柳顾氏恼怒地摔了几个碗碟,连丫头婆子们也跟着跑了。
    柳东宁劝她:“母亲息怒,明日我去羊肝儿胡同跑一趟,把事情问清楚就完了。行哥素来敦厚,大嫂对父亲与母亲又一向恭敬。便是行哥不在家,每逢节庆也不曾忘了送礼,怎会是得势便张狂的人?况且今日父亲本就不该急着把人请过来的,行哥已经分了家,刚回来自然是要在家里吃团圆饭的,他家里又有顾家的六老太太在。父亲非要请人过来,本就是为难人呢。有话好好说不行么?非要闹得这般僵硬,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也要弄拧了。”
    柳顾氏忍不住落泪:“我的儿呀,你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你说东行两口子对你父亲与我恭敬?那是你没发现他们背地里的真面目!你瞧着吧,东行不过才立了一个功劳,你嫂子就敢在我面前拿乔。如今东行回来了,有了他撑腰,他们两口子是一定要踩到你父亲与我的头上了,说不定便要把宗长的地位抢过去!可恨的是东俊那个小兔崽子,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只知道内斗,偏你父亲拿他当宝,却把你一个好好的嫡长子抛在一边……”
    柳东宁早就听腻了她这些话,又不能走人,只能耐下性子听。
    柳顾氏哭诉了一会儿,见儿子乖乖听话,心也软了,但瞥见旁边的文娴,怒火便朝她发泄过去:“你是哑巴么?方才东俊那小崽子那样说你伯父伯母,你就一声不吭?!你相公受了委屈,你就只知道傻站,也不开口劝解劝解。我儿子娶你进门,究竟是做什么的?!”
    文娴满脸涨红,虽心下委屈,却也不敢顶嘴,只能默默垂泪。柳顾氏见状,越发生气了,还要再骂。柳东宁便道:“母亲少说两句吧,好不容易父亲松了口,不再拘着您在府里走动了。方才父亲离开时正生气,若是叫他知道您又发脾气骂人了,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柳顾氏吓了一跳,想一想,觉得摆婆婆威风远不如自由身重要,狠狠瞪了文娴一眼,吩咐说:“好生侍候你相公!若他又病了,我只问你!”接着柔声劝儿子早些回房歇着。柳东宁胡乱应了,好不容易把她送走,方才回头淡淡地叫了文娴一声:“我们回去吧,晚饭叫人送到屋里来好了。”
    文娴默默擦干眼泪,跟在他后面往住的院子走,才进门,便看到他转道去了书房,顿时忍不住了,急步回到自己房中,扑到床上大哭。跟在身后的侍琴见状,忙安抚道:“小姐别哭,姑爷兴许只是到书房转转,一会儿饭菜送来了,他还是会过来的!”
    文娴抽泣着摇头道:“方才你也瞧见了,婆婆骂我的时候,他可有帮着说过半句话?他对我如此无情,叫我心里如何不难受?”
    侍琴也跟着红了眼圈,忿忿地道:“肯定是那些狐媚子在姑爷面前说小姐坏话了!小姐这么宽和软心肠的人,却叫下人传出刻薄的名声,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中伤的,偏偏姑爷与姑太太却都只顾着怪小姐……我的好小姐啊,为何这般命苦?!”
    文娴哽咽道:“当初那个佳露的事,我怎么知道他是早就想好了要配给亲信小厮的?若那丫头真是个老实人,也不会明知我下了令,还要跑去向他告状了。这等刁奴,我略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他为什么骂得我这么难听?而且婆婆都已经开口处置佳露了,他还要护着,谁信他们真没奸情?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他为了个小丫头就当着众人的面给我没脸,难道是大家子弟该有的教养?!”
    侍琴吓了一跳,忙回头往房门的方向张望几眼,见门口无人,方才定下心来,压低了声音对文娴道:“好小姐,这话可不能说,若是叫姑爷听见了,他就越发该恼了!姑爷不过是一时糊涂,叫那些狐媚子蒙蔽了,等日子一长,他自然就知道小姐的好处了。象小姐这样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岂不比那些大大咧咧没规没矩的姑娘还有身份卑下的奴婢强多了?”
    这话说得正中文娴的心思,她抽泣了一会儿,便坐起身来,吩咐侍琴:“打水,我要净脸。”侍琴忙应了,出去吩咐别人去打水,正好厨房送了饭菜过来,她便回来对文娴道:“小姐,要不要派人去请姑爷回来吃饭?”
    文娴扁了扁嘴,心里的怨气却一时半会儿消不去,便道:“他爱在书房吃,就把饭菜给他送去!咱们自个儿吃,省得看他脸色!”
    侍琴跺脚:“我的好小姐,这可不是置气的时候!回头叫姑太太知道了,又该骂您没照顾好姑爷了!”
    文娴低头揉了半晌帕子,方才小声说:“那你去送吧,说几句好话,叫他……叫他吃完了,晚上回屋里来,书房冷,被铺都不如这里的暖和……”
    侍琴一喜,忙应了,急急脚便掀了帘子出去,拣了几样柳东宁爱吃的菜,拿托盘端了,便往小书房的方向走去。
    柳东宁在书房捧着茶碗发呆,妙露在旁边侍候着,便小声劝他:“方才听见厨房送饭菜过来了,大爷不如回屋里吃饭去吧?在厅里等了半日,想必这会子早就饿坏了吧?”
    柳东宁摇摇头,只是吩咐:“预备好出门的衣裳,我明儿要去大哥那里走一趟。”
    妙露一愣:“既是要去那边,那大奶奶……”
    柳东宁皱了眉头,正在考虑要不要带上文娴出门,侍琴便过来了。她先是暗暗瞪了妙露一眼,接着将饭菜放到桌面上,柔声笑道:“小姐担心姑爷饿了,便叫奴婢把饭菜送过来,菜色是奴婢特地挑的,姑爷瞧瞧可还中吃?”
    妙露不屑地撇撇嘴,柳东宁吩咐她:“去吧,先把我那份预备好。”妙露行了一礼便出去了。柳东宁随手把茶盏往侍琴手里一塞:“去给我添茶,送了这么多菜过来,你们奶奶怎么办?”
    侍琴却怔怔地站在那里,满面通红,心中暗自羞涩:方才,姑爷碰到她的手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ps:
    节过完了,自然要开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