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拼了。”
    短促而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传到洞里,即便风荷什么都看不到,单凭这些话,也能想见外面的形势有多么惨烈。浓郁的血腥气冲的她头昏眼花,而下腹的痛楚对她来说已经麻木了,她缓缓松开双手,整个身子一点点疲软下来。
    她好似够到了天边的云彩,又彷佛看见脚下的波涛汹涌,一切都是清虚飘拂的,熏得她昏昏欲睡,她的眼渐渐闭上。
    “娘娘,奴婢求你,你睁开眼啊,娘娘,不要睡,小世子在等你呢。”沉烟的哭喊被刀剑声掩盖,断断续续。
    韩穆溪的身上受了三处刀伤剑伤,江夜也不比他好,两人都是满身的血污灰尘,除他们二人之外,侍卫们全部倒地了。
    他蓦地回头望向洞口,不意腿上的剑伤被撕扯开,痛得韩穆溪整个身子扑到了地上去,不及发现背后随之而来挥落的刀。
    “小心。”江夜离得太远,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声,却无能为力。
    当韩穆溪欲要翻身躲避的时候,终是晚了,那刀眼看着要落在他的脖颈之处。
    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凌厉狠辣,带来一丝阴郁的寒气,只听“哐当”一声,是铁器落地的声响,继而是重物倒地的闷哼声。
    韩穆溪被刺目的寒光耀得睁不开眼,一手习惯性得挡在了头上。江夜几乎喜极而泣,大喊了一声:“世子爷。”
    土坡附近倒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青草,被阳光一照,汩汩得流淌着,暗红的色泽有些张狂有些风华散去后的弥留不舍。
    杭天曜几乎是滚落跌下马鞍的,铺天盖地的恐惧让他疯了般的冲过来,大吼道:“风荷呢?”
    满天的华彩在韩穆溪眼前挥洒开,他无力地指了指山洞的方向,眼神中残留着不舍开心满足。
    “杀无赦!”杭天曜的身影箭一般射了出去。
    在刹那间的视线不适后,杭天曜肝胆俱裂,扑在了地上。
    伴随着沉烟的“娘娘,奴婢求你,你醒来啊醒来啊”的绝望呼喊,是刺目的殷红把一件披风染得看不清底色,睡在地上的女子发髻滑落,一头青丝濡湿在身上,带着尘土的衣衫衬得她腹部的隆起越发巨大吓人。她紧闭着眼,苍白的面容浮起晦暗的萧瑟,和紫红的唇形成鲜明对比,脸上的汗使整个人好似笼在一片虚浮里,飘渺得彷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汗水顺着发际线潸然滑落,滚到雪白纤细的耳畔,垂垂欲坠,了无生气。
    翻天覆地的毁灭感包围着杭天曜,他不明白,早上还在他怀里巧笑倩兮的女子,为什么会这样安静到死静。他哆嗦着手轻轻抱起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还有温热的气息,被风一吹,愈显凉薄。他惶恐地搂紧她,生怕她会突然冷却,拼命得亲吻她的眉心脸颊鼻尖嘴唇,想要把自己体内的温暖全部传给她,唤回她的眷恋。
    “风荷!”压抑的低吼声伴着大滴大滴滚烫的热泪落在她唇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惨淡的花,须臾开到她脖颈胸前。他拼了命的唤她的名字,每一声呼唤落在旁人耳里,都有致命的沉重。
    雾气浓重得包裹着她,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是觉得沉闷和害怕,不知该往何处去,她很想找个地方安稳得睡下,只因她已经疲累得再也撑持不住了。可是腹部传来的微微动感惊住了她,她蓦然想起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似乎闹着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他的父母。她感动的抽泣起来,抱着肚子,找寻回去的方向。
    当她即将失望绝望的时候,熟悉的呼喊熟悉的气流熟悉的触感,一点一点唤回她的理智,唤醒她的毅力。她咬着牙,顺着声音的指引,艰难地往回走,找到出路。
    忽然间,她发现一切不是梦,她感到了那种踏实的安心,她费尽力气睁开眼,将他的痛与泪收在眼底,荡漾在心湖。痛楚不存在了,她伸出手,拂去他两腮的泪滴,发出小猫般的轻唤:“杭天曜。”
    “你你……你,风荷,你没死,你还活着,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不要离开你。”他狂喜的痴癫,紧紧搂着她,胡言乱语。
    风荷舔舔唇,嫣然笑道:“傻瓜,你的泪是酸的。”
    杭天曜被从天而降的幸福击晕了,拼命点头:“你说酸的就是酸的,你爱甜的他就甜,只求你不要抛弃我。”
    “我方才只是太累了,打了一个盹而已,我睡着前还想等我醒来你就在身边了,你果然不曾失信于我。”她说着说着,声音淡了下去,怔怔得问道:“为什么,我……我的肚子不痛了?”
    杭天曜处在重得风荷的喜悦里,哪儿还记得自己的孩子,信口说道:“风荷,咱们不生了,那小子不听话,不生了。”
    他的话音刚落,腹部熟悉的痛楚再次传来,风荷忍痛笑道:“你看你,你一说不要他,他就生气了。”她那么真切的感觉到他的存在,便是再痛,也是欢喜的。
    杭天曜的心开始往下沉,他不知以风荷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他怕,怕的无以复加,怕的身子都颤抖了。
    “只要,只要你守着我,我一定会生下他的……”董风荷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要怪就怪阎王爷刚才没有收走她的魂魄,既然放她回来了,那就由不得别人了。
    “好,我在,我一直陪着你,他要敢再不听话,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你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咱们生了他再好好打一顿。”杭天曜真是恨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早知如此,他宁愿不要孩子,也不会让风荷受这等折磨。
    她痛得狠狠抓着他的手,修长的指甲快要掐进他的肉里去了,他却恍然不觉,只是陪她一起痛。她的汗与他融为一体,她的辛苦密密落在他心里,还有她为他而做的努力,摧毁了他男子汉的傲气与意志。时间交织在外面的打斗里,分分秒秒过去,缠绕着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彻云霄,给这片夺走了数百生命的地方带来了生机与希望,血液的流淌都因了他变得纯洁起来。
    她笑得那么美,带着初为人母的骄傲和喜悦。虽然这个孩子来得有点不是时候,可是因此,她才更爱他,他与她们共同见证了这最危难的时刻,她艰难地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董老爷董夫人跟着侍卫们惶急得赶来了,恰好听到那声啼哭,喜极而泣,却又忧心忡忡。孩子没事,那女儿呢?
    若是过去,光是地上的尸首血迹足以让董夫人唬得昏晕过去了,可是今日,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向着山洞狂奔过去。
    沉烟抱着裹了杭天曜外衣的婴儿,杭天曜横抱着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风荷,缓缓走了出来。
    “女儿。”董夫人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视线被朦胧的泪水模糊了,她不忍去看女儿憔悴苍白的容颜。
    风荷偎在杭天曜怀里,含着笑看着母亲说道:“娘没事就好。”
    董老爷上前拍了拍董夫人的背,抚慰着她,董夫人只是哭道:“你怎么那么傻,你要是有个什么,娘难道还能活得下去。”
    “这可不是说话的地方,风荷还要快点回城让太医看看呢,你先看看咱们的小外孙吧,是外孙还是外孙女儿?”经过这场生死之战,董夫人与董老爷之间的隔阂似乎消散了,至少董老爷的动作很是熟悉。
    沉烟抱着孩子往前走了一步,笑道:“是小少爷呢。夫人瞧瞧,多可爱。”
    孩子软软的,小小的,红红的脸蛋,乌黑的头发,扁着的红唇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闭着眼,甜甜睡着。董夫人小心翼翼抱过孩子,又落下了泪,叹道:“与风荷小时候真像。她出生时也是这么扁着小嘴,像极了,记得当时老太爷说这个孩子那么小就是个有气性的,将来必是个能干的。好,咱们的外孙一定会和他娘一样能干的,是不是。”
    杭天曜听着,爱怜得看了风荷一眼,连带着觉得孩子都顺眼多了,不亏他娘那么辛苦生下他。
    韩穆溪与江夜各自被人搀着,都垫着脚尖望了过来,嘴角露出由衷的笑意。
    风荷顿了顿,想起这一次多亏韩穆溪及时赶来相救,不然自己和孩子怕是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她扫过杭天曜沾了灰尘的脸,对沉烟说道:“沉烟,代我向小侯爷磕头,谢小侯爷救命之恩。”
    沉烟闻言,忙上前走到韩穆溪跟前,就要跪下去。
    韩穆溪不及拒绝,就听到杭天曜淡淡说了一句:“慢。”他愣愣得看着杭天曜将怀里的风荷温柔地交给董老爷,然后走到自己对面,摆手挥退了沉烟,理了理满是褶皱的衣衫,直挺挺跪了下去,对着他深深磕了一个头。
    “你救了风荷,就是我杭天曜的再生父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小侯爷如有相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略微西斜的阳光透过层叠的树林,温暖得洒在他背上,白色的里衣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光影下变得透明,变得橘红,像是开了一树的海棠花,隽永如诗,回味如歌。
    即使用他的命也不能换风荷的命,所以,对于韩穆溪的救命之恩,他做再多也还不了。风荷是他的妻子,不管她欠的是人还是情,都要由他这个做夫君的来还。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千万黄金怎来的一个风荷珍贵,别说是让他下跪了,就是磕一百个一千个头他都心甘情愿,他杭天曜的傲气自负愿意为她一人折辱。
    这样的场景惊呆了韩穆溪,他救她只为他自己的心,可是他又不能说杭天曜错了,作为一个男人,尤其如杭天曜这般自负的男人,岂能容得自己的女人欠了别人的,她欠的由他一力承担。他缓缓后退,他又岂是要她还,命可以还,可是情却还不清,他救她亦只为自己,杭天曜的头,他不能受。
    他遥遥看着憔悴之下越发清逸脱俗的她,压下胸中翻滚的气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明白了。世子爷的话我记下了,日后真有危难必将求助与世子爷。”
    不只韩穆溪,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愕然不已,一个男子,愿意为自己的妻子在他人面前下跪,那定是有深不可量的感情的。董老爷董夫人江夜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了,两个同样优秀的男子,既有自己的退让,也有自己不能退让的唯一。
    上马车的时候,风荷恍然记起杭天瑾,急急问道:“三哥呢,三哥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害怕。
    杭天曜紧紧抱着她,沉痛得闭上了双眼,一句句说着:“我们一路过来,遇到了几次伏击,偏偏又找不到你们,心急如焚。三哥他,他死了,背上中了数刀,若不是他,我们还不一定能找到你们。”
    这个兄弟,亲热过,疏远过,冷淡过,最终却什么都来不及挽回了。
    泪水无声滚落,她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做什么都不能挽回他的生命,她承受不起。杭天曜把她放在自己心口,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用心跳感应着她。
    落日的余晖幽幽渺渺,漫步在人们心间,是庆幸又是惋惜。马车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晃荡着前进着,马蹄踩碎了脉脉余晖,带走永不会磨灭的记忆,留下一地的坎坷。
    ……
    灯火通明的奉天殿正殿,是被擒的恭亲王府满府之人,还有他的党羽。最中间的却是太皇太后,华贵奢华的朝服,只有正经大日子才有的全套装扮,嘴角是刺眼的讽笑,看得人生出一片寒意。
    谋反又怎样,被抓又怎样,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反正她这把年纪也没多少年好活了,唯一的孙子不认她这个祖母,那么她就要自己为儿子报仇。若无杭家,以当日皇上登基时的年纪心机权势,或许儿子不会死。全是因为杭家,杭家夺走了她的儿子,又要夺走她的孙子,那么她便以牙还牙,她要让杭家绝嗣,让杭家费尽心机赢来的荣宠成为一场空。
    只要杭天曜一死,董风荷一死,杭家也只剩个空壳子了。圣上再信任杭家,也容不得一个带着自己血脉的杭家,杭家注定要被牺牲掉。
    只要等到那个好消息,她就死而无憾了。她筹划了数月,故意指使人劝皇上借着端阳节大宴群臣,在鼓动恭亲王趁这一日举事,只因她知道,董氏身重不会来参加宫宴。而杭天曜,若是恭亲王成事了,他必死无疑;倘若恭亲王失败,他定会去救自己妻儿,那时候他照样只有一个死字。
    多么好的计策啊,好比天罗地网的布置,她不信他们可以逃脱,有杭家陪葬,她死了也甘心,在地下见了自己的儿子,也能告诉他,自己替他报仇了。
    恭亲王对自己的谋反行为供认不讳,连他的党羽,连太皇太后的暗中相助,都一五一十供了出来。恭亲王可不是什么舍己为人之人,他活不成,别人也休想活,事情又不是他一个人作下的,一块下地府还能人多热闹些。
    百官听得乍舌,一贯深居简出的太皇太后,皇上对她那般孝敬,她居然也要谋反,难不成想当女皇?还有身边昔日那么多交好的官员,都是谋反的逆贼,可千万别连累了自己才好。
    不过,皇上的话已经下去了,有罪当罚,绝不牵连。要是搞什么牵连连坐,保准整个朝廷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于难。为了稳定朝堂,安定百姓的心,皇上只想惩戒几个首恶,不会让无辜之人白白受冤。闻言,众人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越发觉得皇上仁厚,恭亲王和太皇太后两人野心昭然。
    侍卫匆匆进来,跪地禀道:“皇上万岁,前去营救庄郡王府世子妃的人马已经回城了。”
    “哦,怎么样,是不是都死了?”太皇太后欣喜若狂,都过了这么久了,总算有消息来了。
    众人鄙夷得看了太皇太后一眼,都老到这个份上了,还不知安享晚年,整日兴风作浪,杭家死了人,你又有什么好处。
    侍卫根本不搭理她,只是等着皇上的吩咐。
    皇上点点头,问道:“人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世子爷安然无恙,世子妃早产生下一子。”侍卫这才回道。
    “什么?你胡说,不可能。”太皇太后气得浑身哆嗦,扶着椅子勉强站了起来,看着侍卫的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她费了那么多精神,安排了整整八百人的兵马,只为杀他们两人,怎么可能失败。那都是她辛辛苦苦练了多少年的人,怎么会连那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居然还能容她在荒郊野外生下孩子,这绝对不可能。
    宫中多年争斗,那么多美貌得宠的嫔妃一个接一个倒下,她巍然不动。凭董氏的身子,不可能不死。
    皇上却是笑了,令道:“很好,下去吧,回头有赏。”经过短暂的回想,皇上能把太皇太后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还真是个恶毒的老妇。既毁了杭家,又让自己折损了最信任的心腹,真是一举两得啊。
    庄郡王的心被狠狠揪起,又轻轻放下。这大半日,他虽然在皇上身边办差,可都是紧紧悬着心呢,无时无刻不在着急这外头的情形。天之大幸啊,保住了杭家。
    太皇太后近乎癫狂的大叫着,一个都没死,那她呢,她不是白白死了,这些年的苦心,就这么白白费了,她不信。
    “不可能,庄郡王,你不得好死,你们杭家都等着下地狱吧。”
    “皇上,你不念骨肉亲情,残杀亲叔,你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先皇不会放过你的,先皇那么疼爱吴王,年轻轻就封了王,哀家要去太庙向先皇喊冤。”
    凄厉嘶哑的咒骂声怒吼声不断在殿中回响,太皇太后彻底疯癫了,银白的头发散乱在面上,几乎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知狰狞可怕。百官无不骇然,素日端庄的太皇太后怎么会变成这么恐怖的模样,而且口出污言秽语,毫无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有人极力奏请皇上将太皇太后从严治罪,以正朝纲。
    皇上暂时压下不提,只命人将太皇太后送回宫中,好生看管着。
    奉天殿里,圣旨一道道发了出去。
    恭亲王阴谋造反,念在骨肉之情上,判处腰斩。王府其余男丁,俱斩首;女眷,流放漠北,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一步;心腹仆从,秋后处斩;无甚关联之下人,发卖为奴。太皇太后,废皇后太后太皇太后位,贬为太嫔。魏平侯府镇国公府,身为同党,主犯处死,从犯流放;承平公主府,全部贬为庶民,逐出京城,五代以内男子不得科举入朝为官,女子不能入宫。另外附从的官员,各依罪名大小分别处置。
    据说,当晚半夜,太皇太后以头碰触在宫殿廊柱上,血流不止,不等太医感到已经一命呜呼了,皇上下旨以太妃礼葬之。
    太妃等女眷一直等到宫里暂时安定下来之后才出宫,当时都是夜深了,比杭天曜他们回府都要晚。
    太医诊了脉,风荷受惊早产,亏了身子,需要好生调养,三月之内不得劳累,只能卧床歇息,两年之内不可再生育。小世子在母体中保养得好,比一般早产的孩子都要健壮些,不碍事。
    经历了这一日在生死线上徘徊,风荷刚回来就累得睡着了。太妃等人回来也未见到,倒是逗弄了一番小世子。而王爷,更是到了第二日早上才回府。
    三少爷杭天瑾的去世让大家都难过了一番,尤其是王爷和太妃,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英勇的事来,想起之前那般冷落他,觉得愧悔难过。在太妃的建议下,王爷进宫向皇上求了一个恩典,允准日后慎哥儿能入宫为大内侍卫,虽只是个小小侍卫,好歹只要自己出息也能出人头地。
    莫氏自是大哭一场,自叹命苦,好不容易嫁到了王府,就当了寡妇,连个一儿半女傍身都没有。想她年纪轻轻,就要独守空房,真有几分耐不住,可是又不敢有别的想头。倒是太妃提过一次,她若愿意尽可改嫁,可莫氏哪儿敢当真啊,先不说娘家容不得她,便是再嫁了,也尊贵不过杭家去,还不如慢慢熬着,日后分了家,她好歹也是老祖宗一个,算是得了出头之日。
    如今咱先不论杭家往后的情形,单把王妃魏氏给交代清楚了。
    还在宫里之时,魏氏就听说了前朝的事情,得知自己娘家的惨淡结局。那毕竟是她娘家,她的依靠,她岂能眼睁睁看着,有心向太妃求情,可是一触到太妃冰冷的目光就不敢再说。好不容易熬到回府,等着王爷归来,谁知这一夜真是苦涩得不行。自己的儿子至今未有子嗣,老四这个克子的,倒被他先得了个儿子。
    董风荷还真不简单啊。别的女人,若是早产,怕是吓得昏死过去不可,几个稳婆在都不一定能保母子平安。她倒好,被那番惊吓追杀,在荒郊野外,居然还能拼着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连自己的命都保住了,这不得不叫她又是佩服又是生气。这个女人进府,真是害惨了她。
    王爷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外书房安歇,中午醒来向太妃请了安,就直接进宫了,她根本连面都见不到,更别提为魏家说情了。王妃不是没脑子的人,当然清楚凭自己家的罪行,那是绝不可能轻饶的,可毕竟一母同胞,她再不救,谁去救?好歹杭家此次立了不小的功劳,皇上总会卖三分面子吧。
    待到这日深夜,王爷方回来,而魏氏红着眼巴巴等着。
    且不管王爷与王妃说了什么,只知第二日起王妃就重病卧床了,据说是受了连番惊吓所致,夜里常发噩梦。五少爷与蒋氏连日连夜伺候床前,王妃的病势并没有太大好转,只常常与他们说些怪异的话,彷佛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
    不止王妃,连四夫人也大病一场。这病来得古怪,据说那日出宫回府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口出呓语,也有人说是恭亲王自来疼爱这个女儿,怕是舍不得她,要来带她一同走。鬼神之说自然不可信,但四夫人的病果真没有好起来,缠绵病榻十来日,就去地府报到了。
    这下,杭家算是忙得不可开交了,前头三少爷的丧事还未办好,又接连着四夫人的丧事,偏偏王妃卧病,世子妃坐月子,连个当家理事的人都没有。最后实在无法,只能让太妃出马,料理府中之事,不过太妃年迈精神不济,办起事来难免有些健忘。三少爷的丧事倒还好,办得算是热闹,前来吊唁祭奠的人挺多;四夫人却过于冷冷清清了。
    说起来也怪不得杭家,四夫人是恭亲王府的女儿,谁没事敢沾染上她呀,也就杭家这样深的圣上信任的还能不被怀疑牵连。是以,四夫人的丧事统共只有杭家自己族里的人来祭奠了一下,亲朋好友一概俱无。
    办完四夫人丧事之后,四老爷借口年老体衰,辞了吏部的官,回家养老。家里一切至此后交给了儿子媳妇。而四老爷也在一年多之后,因思念爱妻亡故。
    其实,圣上看在杭家的份上不予追究四老爷,但这也只是为了杭家的体面,究竟该办的事还是要办,该死的人还是要死。这一点,圣上为人坚毅果敢,是不会有任何迟疑的。只因了解圣上性子,是以此事上,王爷也没怎么求情,皇上肯体体面面让四老爷去已经是开恩了,而且没有连累到七少爷他们两个儿子。
    七少爷因接连父母之丧耽搁,一直未能科举出仕,待到六年后,才在大比中中了进士,任余杭知县。
    这个话就说的有点远了,咱们重新说说王妃。
    这日,是端阳佳节之后有十日了,杭莹回娘家给母亲侍疾,她这之前也回过一次,因放不下刘家小侯爷当晚就回去了。这次来,却是打算住两日的。
    宫里的事杭莹自有耳闻,刘夫人没少在她跟前提点,她心知母妃处境尴尬,日子难过,又听兄长说自母妃病后父王从未踏足过安庆院一步,心里又急又愁,有心要替母妃在父王跟前求情。
    王妃又睡着了,安静白皙的睡颜中带着一缕清愁和病态,五少爷轻轻招呼了自家妹子出去,满脸忧色。
    杭莹无奈得坐在玫瑰椅上,支着下巴不语,半日终是问道:“父王还是不来看母妃吗?或许父王一来,母妃就好了也说不定。”
    杭天睿可没有杭莹想得那么单纯,注视着中堂上挂着的对联,喃喃应道:“谈何容易啊。母妃之病乃心病,药食无效,舅舅身死,外祖母舅母等人均被流放岭南,叫母妃焉能安心养病。”
    “你说的我也明白,可是难道就这么看着母妃一直病着吗?父王与母妃十几年夫妻之情,莫非半点都不顾及了。”她说着,呜咽出声,母妃的为难她明白,父王也有父王的无奈,但眼看母妃即将不起,她哪儿还能按捺得下心中焦虑啊。
    “若父王当真不顾及,咱们俩在这府里也就没有容身之处了。”虽然魏氏不曾与他细说过什么,但听那些话头,他也能揣摩出个大概,先王妃之死大哥之死,即便不是魏氏下的手,与她也有一定的干系。还有四哥两个未婚妻三叔,又有哪一个是好死的。太皇太后作虐太多,母妃是她的棋子,若说手上不沾半点血腥,连他都不信。
    杭家念着情分,不去追究母妃,但韩家呢佟家呢,难道个个都算了不成,他们眼睁睁看着杭家表态呢。
    父王不翻脸计较,那已经是念着十数年夫妻情谊了,给母妃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杭莹听得噤了声,事情似乎比她预想得还要不堪,这让她这位在杭家锦衣玉食十来年的郡主情何以堪?
    一面是骨肉相连的亲人,一面是亲生母亲,叫杭莹怎般抉择。最后,她跺了跺脚,起身哭道:“别的我也管不了,我只求父王去见母妃一面,母妃每日悬悬而望,不就是等着父王吗?”
    杭天睿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我没去求,父王连我都不肯见。”是不是,父王每次见到他,就会想起少年早逝的大哥呢。
    “什么?父王不认我们了吗?”这个消息对杭莹的打击可想而知,她颇受王爷宠爱,如今可能失去母亲,又可能失去父爱,由不得她不震惊慌张。
    “或许过段时间,等父王冷静下来了之后,会见我们吧。毕竟我们都是他的亲生骨肉。”王爷虽然偶尔严厉了些,但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只是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吧。
    杭莹傻傻坐下,无神得说道:“我们等得起,母妃等不起了。”
    兄妹二人静默了许久,杭莹才回过神来,正色对杭天睿说道:“我知父王心中有心结,但母妃好歹为他生育了二子一女,他总不能绝情至斯。他不肯见我们,我去求四嫂帮忙,四嫂的话,父王定是能听得进的。”她说着,又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杭天睿忙赶上前一把抓住她,低声喝斥道:“四嫂早产,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几月都不能下地,你叫她怎么帮忙。何况,何况,一心要对付她的又是太皇太后。”他们与太皇太后的血缘关系虽远,身上留着相似的血液,凭什么,要让四嫂去为半个仇人说情呢。
    闻言,杭莹只觉所有的路都被阻断了,左右不是,荒凉绝望的情绪从心底漫上来,引得她颓然无措,只能与兄长相看含泪。种下了恶果,就要自己吞下去。
    ……
    暂且按下王妃的病情不论,单说凝霜院的后事。
    风荷一睡睡到第二日中午都未醒转,杭天曜急得团团转,抓了几个太医都说无妨,只因世子妃早产损耗太多元气。闻言,杭天曜既怕风荷睡得久了饿,又不舍得唤醒她,只一个劲命人做了新鲜的吃食来热着,自己守在床前寸步不离。
    太妃暂把杭天瑾的丧事安排了一下,才抽出空到凝霜院来瞧瞧,抱着重孙对杭天曜说道:“哥儿的名字可想好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一点都不上心。”如今这个重孙可是太妃心里头一份的人,连杭天曜都要往后靠。
    “要不是他闹着要出来,怎么会把风荷累成这样,等到满月的时候再取名字吧。”杭天曜扫了一眼自己儿子,又软又小那般柔弱,惹得他满心怜爱,偏还嘴硬。
    他的话逗得太妃和屋里伺候的下人都笑了起来,周嬷嬷顺着打趣道:“娘娘,咱们小世子真可怜,刚出生就惹恼了父亲,连个名字都不肯赐,奴婢看啊往后还是娘娘带着小世子好些,免得世子爷委屈了咱们小世子。”
    她刚说完,杭天曜就忙忙拒绝道:“那如何能成,祖母年纪大了,哪儿搁得住这小子折腾。孙儿年幼时就让祖母操碎了心,如今也该让祖母好生享享清福了。”他说着,暗自对奶娘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把孩子抱下去,省得太妃说得兴起真把孩子抱走了,等风荷醒来非得跟他拼命不可。
    奶娘刚来府里不久,自然有些拘束,小心翼翼上前小半步,终是不敢从太妃手里去接孩子。
    正说话间,却听里间传来响动,杭天曜也不管儿子了,几下子不见了人影。
    太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孩子交给奶娘,一面说道:“走,咱们都进去瞧瞧,应该是老四媳妇醒了。”
    杭天曜跪在床沿上,伸了伸手,又顿了一顿,万分轻柔地抚摸着风荷的脸颊,语气爱怜里透着担忧:“娘子,你觉着如何?要不要让太医来把把脉。小脸都瘦成这样了。”
    风荷靠着石榴红的软枕歪着,头上戴着紫色的貂毛昭君套,脸色虽白些倒也不差,她抚了抚额,蹙眉问道:“如何给我戴了这个,现在是五月里,又不是冬日。我睡了多久了?”
    “娘娘不知,世子爷听太医说月子里若是吹了风往后都会落下病根,便命奴婢们找出这个来给娘娘戴上,说是暖和。娘娘是从昨儿晚上睡的,现在刚过了午饭时辰。娘娘也饿了吧,奴婢命人传饭。”昨日看到风荷的情景时,云碧吓得腿都软了,深恨自己不曾跟着去。
    太妃扶着周嬷嬷的手进来,闻言亦是笑道:“快传饭来,定是饿坏了吧。”她说着,坐到了床沿上,细细打量着,又满心喜悦道:“孩子,辛苦你了。”
    风荷欲要伸出手来,杭天曜赶紧把她按了回去,嗔怪得瞪了一眼。无法,风荷只得含笑回道:“让祖母担心了,是孙媳的不是。”
    “这是咱们家连累了你母亲嫂子,更害苦了你,岂能是你的不是。等你好了,让老四狠狠给你赔罪,谁叫他一味在外不着家,倒把自家娘子没放在心上。”太妃半是怪责的觑了杭天曜一眼,又想他自己先被唬得不行,方软了下来。
    杭天曜尴尬得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从奶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