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明净蔚蓝,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在阳光照射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显得格外辉煌与庄严。地上铺着方正的青砖,每一块都打磨的光滑平整,压住了金色的俗气。一路行来,或有侍卫宫人,俱是安静的低着头,也有给安公公问好的。
    皇后是太妃的独女,也是老太爷最小的女儿,尤得太妃老太爷喜欢。先皇身子羸弱,英年早逝,只有太后所出一子既是当今圣上。圣上初登基时,只有十五岁,还未娶正妃。后来发生了太皇太后幼子叛乱一事,虽很快平息了,到底影响深远,此事一结,皇上就迎娶了庄郡王的嫡女,立为皇后。
    皇后进宫第三年,就生下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还有一女,今十二,人称光华公主,备受宠爱。皇上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共过患难,感情愈笃,对杭家也是万分看重的。
    皇后住在平章宫,平章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9间,进深3间,其中东西两间分别是过道,真正住的是中间七间。最中间三间并不是皇后日常起居的地方,这里只在有重要事情时方用,皇后一般都是住在东边两间的暖阁里,西暖阁是佛堂。
    安公公进去禀明,随后有两名穿粉色衣裙的宫女来领风荷往里边走:“娘娘宣四少夫人进去呢。”
    “谢谢两位姐姐。”风荷微笑以待,低了头跟在她们身后,端惠与沉烟都留在了殿外,有旁的宫女带她们去了下人房中歇息。
    屋子里鸦雀无声,但是风荷知道有不少人,她能听到些微的呼吸声,却不能抬头。
    “启禀皇娘娘,四少夫人来了。”
    宫女的话音一落,风荷就住了脚,屈膝跪下行礼:“杭董氏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白色的方砖。
    “快扶四少夫人起来。老四媳妇,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声音圆润低回,好听的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
    风荷谢了恩,不敢让宫女扶着,自己起身站好,微抬了头,脸上挂着绝对端庄的笑容。
    皇后端正得坐在环形大炕上,下面垫着金黄色的褥子,并没有穿着传说中的凤冠霞披。只是一件九成新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宫缎褙子,下着浅金色撒花裙子,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夫人无异,只是头上一支衔着硕大一颗红宝石流苏的凤簪表明了其高贵的身份。皮肤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红,画着时下流行的宫妆,鼻子很挺,在温柔中透出一缕威严,彷佛与生俱来一般,叫人不敢仰视。
    算年纪,皇后今年不过三十四,本就生得好,再加意保养,端得明艳照人,光彩绝世,根本想不到她的长子都十八了。
    她含笑打量着风荷,仪容不俗,姿态娴雅,像大家出身的小姐,尤其见到自己都没有显出慌乱之象来,比起那些初次进宫吓得战战兢兢的高门贵女强了不知多少倍。自己突然召她进宫,就是存着试试她的心思,好在没有叫她失望,果然是个不同的,难怪都说母妃对她甚是宠爱。
    这一打量,对风荷而言,好似过了整整一日,心中在哀怨着皇后怎么看个没完,就算她面上的表情再和蔼,那也是一国之母啊,翻脸不认人,才不管她是不是侄儿媳妇。
    皇后看得满意了,才点头笑道:“不负母妃这般看重你,坐吧。”
    宫女闻言,忙搬了一个紫檀木鼓腿彭牙的方凳来,摆在靠右手的地方,风荷再一次谢恩坐下。
    待她坐稳了,皇后方问道:“听说老四卧病之时,都是你细心服侍着,才能好得这么快,本宫要赏你。”
    赏人就直接赏了,还用的着说出来吗?风荷腹诽着,面上诚惶诚恐:“身为人妻,服侍自家爷那是本分,不敢得娘娘赏赐。何况四爷好起来,都是因为有娘娘垂青,祖母与母妃的关照,哪里是臣媳的功劳。”
    “虽如此说,你日日侍奉在床前,总是你的功劳,不必推脱。听说现在都能下地走动了?”皇后轻轻摆了摆手,愈发和颜悦色起来。
    “是的,太医说,再休养半个月,就能痊愈了。”风荷开始关注自己衣袖上的繁复花纹,似要看出点什么来似地。
    皇后看得好笑,知她心里防备着,就与她话起了家常,多半是杭家近来发生的事情。慢慢的,风荷发现皇后还是颇为亲切的,想来是看在太妃和杭四的关系上,这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啊。不过她也不敢大意,每次回话虽然快,但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谁知皇后话锋一转,忽然严厉起来:“本宫听人提起,当日你被指婚给老四之后,你母亲哭闹着不肯答应呢。”
    风荷暗暗吃了一惊,不知这样私密的事怎么传到了皇后耳朵里,还是皇后有意诈她。她匆匆起身,恭敬的回道:“娘娘母仪天下,臣媳不敢有任何欺瞒。慈母爱子之心,娘娘定是能理解的,臣媳母亲误听了外边的谣言信以为真,心中担忧女儿将来。这便是嫁到任何一家,想来母亲都是不放心的吧,是以有些焦虑,但绝没有要抗旨的意思。
    如今,臣媳母亲得知臣媳在王府过得很好,四少爷待臣媳颇为尊重之后,就放心了许多。前日臣媳回娘家之时,臣媳母亲还一直嘱咐臣媳出嫁的女子就是婆家人了,上要孝顺长辈,下要友爱晚辈,恪守妇德,谨言慎行。臣媳一日不敢忘。”
    皇后凌厉的眼神缓缓收了起来,反是笑着:“本宫不过随意一问,倒把你吓着了。你说得有理,母亲爱女,无论女儿嫁到何处都是放不下心的。哪日老四好了,可要叫他去给你母亲磕头呢,遇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岳母是他的福气啊。”
    “娘娘过奖了。”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皇后脸上似乎现出了乏色,语气无比亲切:“今儿还有事,便不多留你了。小安子,送四少夫人出宫。”
    风荷愣了一愣,谢恩出宫,心中却在计较着,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叫了她进宫,也没说什么事,就放了出来,难道皇后太闲了找个人说话?那自可以宣太妃王妃啊,叫了她来算什么事。
    安公公沿原路送风荷出宫,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出去的时候却带了许多包裹。
    坤宁宫后殿,一袭明黄色的袍角露了出来,黑色云龙纹的靴子。
    皇后舒展了一下身子,才笑着上前扶了皇上坐下:“皇上可是看够了?巴巴得要我宣了人进来,自己倒是躲到后头去了。”
    皇上挽着皇后一起坐,眉眼间带着满意的神色,笑道:“自是看够了。老四倒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美貌贤惠的妻子,日后你也能放了心,不用再为他的婚事悬着了。”
    皇后却没有显出随意,她深谙后妃之道,皇上随意那是可以的,自己却不能,谁知道哪日惹恼了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呢。不过面色舒缓:“当日母妃来请旨之时,我还有些讶异呢,谁家的小姐能叫母妃看上特地来请旨,后来听是董将军的女儿,我还有些不肯相信呢。好在皇上当即做了决断,要不然可不是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女孩儿。”
    “你呀,油嘴滑舌吧,这是你母妃的主意,关朕什么事,朕只是满足了她的心愿而已。说起来,太妃娘娘倒是个会识人的,居然看出来这个丫头不简单。”皇上望着窗下摇曳的纱帘,有点认真。
    “怎么不简单了?确实,端庄娴雅不卑不亢,但臣妾都是今儿才发现的,皇上难道此前就见过了?”皇后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皇上为何无缘无故要召见老四媳妇。
    皇上捏了捏皇后的柔夷,叹了一声:“你不知道,最近又有人提出来要尚未立世子的王府尽快立下世子,你想想,这不是针对庄郡王府吗?除了他们,京城还有哪个没有立下人来,颐亲王府虽没有,但他们王妃只有一个嫡出之子,一向口碑又好,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朕今日想起此事,又听人说自你那侄儿媳妇进门之后,老四收敛了许多,就想看看她是不是够格主理一个王府?”
    皇后听得感动不已,伏在皇上肩头,低声泣道:“原来皇上一心为臣妾娘家考虑,臣妾倒是半点都不知情。皇上日理万机的,还要为臣妾娘家那点小事操劳,叫臣妾心下怎么过意得去?”
    皇上拍了拍皇后的背,低声说道:“明岚,庄郡王在朕最危险之时站了出来,又将你送进宫,朕一直记着。即便不为这些,为着皇儿顺利继位,朕也不能轻易放下你们府里的那些事。立谁为世子虽是王府内务,但关系着江山社稷,朕不能不盯着。对于王爷,朕自是信得过的,正因为信得过,所以不能由他把担子交出来,这还要你们庄郡王府继续担着呢。
    或许,王爷迫于外头的压力,考虑你五侄儿,可是魏平侯府的事情,你应该清楚,朕是不能容你那五侄儿执掌王府的。朕就担心你父亲对老四太过失望,以至于宁愿卸下重担,都只能叫旁人继承王位,那样事情就会棘手的很。”
    皇后静静听着,自是清楚皇上所指何事,蹙了眉问道:“皇上,难道那位依然没有死心吗?可是吴王已经没了呀,她要靠谁呢,不会是恭王呀。”
    “她自然不会相信恭王叔。可是,吴王还有一个儿子活着,这也是朕近两年方得到的消息,却不知他在哪里。”皇上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个消息当初让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真是寝食难安。
    “哎,臣妾只是不明白,她年纪都一大把了,享了一辈子尊荣,为何就是看不破呢。皇上,咱们一定要拿到证据才行。”她美丽的脸蛋因为生气而在眼角闪出了淡淡的皱纹。
    怔了许久,皇上才道:“也许那时候她本没有那个心的,或许为了吴王吧,她是要报复。”如此,这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俩都不再说话了,恩怨一笔勾销那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马车在宫门口等着,三少爷杭天瑾在最近的茶楼里吃茶,一个人默默等着,食指轻叩着桌面。足有一个时辰功夫,随性的小厮才来请他,四少夫人出宫了,他匆忙起身离开。
    先把皇后赏赐的东西都堆到后头下人的马车里,这些都是宫中之物,不能出一点差错的,风荷站在一旁看着。
    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大家回头去看,一辆贵气的马车由远及近。到这来的,多半都是进宫的女眷,哪个不是高门贵族的?
    待得近了,细看前后八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包围着马车,后边还跟着一辆略嫌轻便些的马车,疾驰而来。前面明晃晃得打着承平公主府的招牌,难怪敢这么嚣张,承平公主虽不是太皇太后亲生,与亲生也差不离了。
    马车停下,里边跳下一个人来,小巧灵活,原来是西瑶郡主。她见到风荷,不由怔了一下,就不悦的走了上前,没有礼貌的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也要进宫?”
    风荷对这个美貌但刁蛮的郡主实在提不起一点好感来,却不得不给她行半礼:“杭董氏见过郡主,适才出宫。”
    “算你还有点眼色,知道要跟我行礼,跪下。”她俏脸生霜,寒气逼人。
    风荷无语,懒得应付她,淡淡说道:“郡主有什么吩咐吗?家中有事,若是郡主没有吩咐,就先告辞了。”她说完,就要转身回自己的马车。
    不意西瑶郡主快步上前,一把拦住了她,挑衅的笑道:“你这么急着做什么,难道一会子不见四哥就急着回去勾引他了?”
    她的话太不客气,根本不该是堂堂郡主能说的,但她备受宠爱,时常出入市井之地,外头的话听了不少,冷不防就冲风荷突口而出。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莽撞,瞟了一眼在场的许多下人,越发骄躁。
    风荷当即大怒,浑身掠过寒芒,口气转硬:“郡主说得什么村话,我可是没有听说过的,也请郡主慎言。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当路吵闹吗,传出去郡主不要颜面,我还要呢。请郡主让开。”
    西瑶因为自己出口的话正有几分气恼呢,只她没想到风荷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她,而且用这样一种态度,呆了一呆,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风荷素性绕过了她,扶着沉烟的手上了马车。
    这边厢,沉烟与端惠正要跟着上马车,不料从哪里闪过一抹金光,就听见骏马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奔了开去,马车上只有风荷一人,连车夫都没来得及上车。马车一共有两匹马拉着,其中一匹受惊狂奔,另外一匹被拉着只能跟着跑。
    这一下出手太快,大家都没看清楚,甚至根本没有想到,西瑶望着飞奔而去的马车,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拍拍手招呼自己人直接进了宫。
    王府的人都懵了,直到风荷的马车离开了一一射之地,才反应过来,沉烟先是边追边唤:“快救少夫人。”她这一声,把震惊中的下人都惊醒了,几个侍卫飞一般掠了过去,可是始终赶不上马车的速度。
    杭天瑾过来之时,只隐约看到风荷的马车在自己面前飞过,心中大惊,猛地回身去追。可他一个书生,不会半点武艺,如何追得上疾驰中的马车。
    风荷当时还没有坐稳,就觉得浑身一震,身子往边上歪去,她下意识得去抓车窗,勉强被她抓到一角,然后整个人东摇西晃,如海浪中沉浮的悬木。
    不及多想,她就猜到一定是西瑶郡主下的手,眼前却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保命要紧,马车这样狂奔,还不知一会会撞上什么东西呢,千万别撞上人啊。风荷的身子便似狂风中的柳枝,颠来倒去,她感到胃里一阵阵恶心,手更是用力抓紧了车窗,若是这样被摔出去,不死也得残了。而侍卫们,谁的武艺那么好,能拦住飞驰的马车或是从车里把她救下去呢,对此,她不太报希望。
    都不知奔出了多少路,风荷隐约听见外面有喧哗的人声。这下糟了,一定是到了大街上,本来宫门对着出来的大道就是通向最繁华的南北大道上的,这里店铺如林,摊贩成群,到处都挤满了人。外面不断传来大人的惊呼声,小孩的哭闹声,风荷额上渐渐渗出了汗,脸色泛白,她这回定是连累了无辜的百姓。
    “砰”的一声巨响,马车似乎撞上了什么地方,向右倾斜,风荷的头撞在坚硬的马车顶上,痛得她有些发晕,她觉得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马车以惊人的速度转了弯,却因速度太急,以至于车身倾转,腾空翻转过来。
    风荷整个人被翻了过来,手上再也使不上力,直直地飞出了马车,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开始下坠。
    永昌侯小侯爷韩穆溪从书肆里出来,意外地发现大街上乱成一团,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独自跌坐在地上,身边没有人,他朝着前边发呆。韩穆溪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吓了一大跳,一辆华丽的马车冲着小孩的方向快要碾了上来,他立时跃起落在小孩身边,然后一手捞了孩子,另一手借力跃回原地。
    放下孩子,他正想教训教训马车的主人,京畿重地皇城之外,纵马狂奔,谁竟敢这般大胆?不过他一瞥中,看到从他身边飞奔而过的马车前座没有人,没人驾车?难道是出了事?
    他来不及多想,身子轻巧的一跃而前,追着马蹄翻滚的尘烟而去。很快,他就看到马车撞在了一个商铺的墙上,猛地翻转过来,就在他以为车上没有人的时候,一道绯色的影子飞了出来,飘落向地上。他知道,硬要去接这个人影的话,他极有可能受伤,但显然那是个女子,让他见死不救他还真做不到。
    他咬了咬牙,一连在地上点了几点,顺着人影飘落的方向冲过去。手指够到一段柔滑的衣带,他顺手一扯,女子的冲力减弱了些许,他才用力揽住了女子的腰,两人顺着力道一齐摔到了地上。
    风荷知道有人救了她,虽然她摔在上面的这个身子有些硬,但比直接接触地面那不知好了多少。这个人,不会受重伤吧?这是风荷的第一反应,她立时要爬起来,可是手肘上擦破了皮,疼得她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根本就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起来。
    在接触到女子柔软的身体时,韩穆溪脑海中闪现了一个奇异的直觉:他认识她。与地面的直接接触让韩穆溪痛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但他愣是没有吭一声,很快清醒过来,咬牙抱着风荷的腰让她先坐起来。
    风荷有些茫然,坐在地上,才定睛去瞧地上的男子,禁不住呼出了声:“小侯爷。”
    听到略微熟悉的声音,韩穆溪亦是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世嫂。”
    大街上方才四处躲闪的百姓都冒了出来,靠近前去瞅着他们,围成了一个圈。
    风荷有些尴尬,她还从没有这么狼狈的坐在地上呢,衣衫不整,钗环凌乱,发鬓歪斜,她忙爬了起来,顿了顿终是伸出手去扶韩穆溪。
    韩穆溪不自觉得将手放到她温软湿热的手心,手中滑腻的触觉惊醒了他,他登时抽出了手,自己拼力站了起来,有些摇晃。
    风荷更觉不自在,把手缩回衣袖中,低垂眼眸轻声道谢:“多谢小侯爷搭救。”
    “举手之劳而已。”韩穆溪恢复了一贯的潇洒温和。
    “对小侯爷而言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她的声音有轻微的打颤,惹人怜惜。
    韩穆溪一眼就瞅见她手肘上的衣裳破了,渗出殷红的血迹,还有手上,磨破了一点皮,如嫩藕般洁白如玉的手上看来尤其触目惊心。他不由皱了眉询问:“世嫂如何一个人,车夫呢,马车怎么出得事?”
    风荷冲着皇宫的方向望了望,马车跑出太远,王府的人还没有赶上来,而她不适合以这副形象继续留在这里,她必须马上回府。只得简单解释一番:“出了一点意外,能请小侯爷送我过去与家人汇合吗?”
    韩穆溪想也没想,把自己身上披着的黑色裘衣脱了下来裹住风荷的身子,点头道:“这是自然,请世嫂领路。”
    围着的人群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美貌的女子与俊朗的男子,都开始喝彩,夸韩穆溪好样的,英雄救美。风荷与韩穆溪对视一眼,都是一惊,这样的名声与他们而言,决定不是什么好听的玩意,便是没有丝毫牵扯,被众人这一传,很快满京城就会活灵活现的讲演着这一出英雄救美的佳话。
    韩穆溪倒罢了,尚未娶妻,风荷已是人妇,这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最好把柄,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与一个男子搂搂抱抱,她的名声是别想要了。这样的结果是两人始料未及的。
    但事情被太多人看见,他们无从解释,两人只得朝皇宫方向走。
    不过走了几十步路,王府的侍卫最先赶到了,他们一见风荷大喜过望,俱是跪地认罪。
    “不干大家的事,都起来吧。准备回府。”风荷勉强笑着。
    随后,杭天瑾沉烟端惠等人都赶到了,看到风荷安然无恙,均是松了一口气。唯有沉烟的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轻轻扶着风荷问道:“少夫人要不要紧,咱们快点回去叫太医来瞧瞧。奴婢失职,请少夫人降罪。”
    “行,罚你把眼泪收起来吧,我可见不得一向稳重的沉烟姑娘这副样子。”她的话俏皮随意,大家紧张的气氛渐渐松了下来。
    “四弟妹,我已经叫人暂时雇一辆马车前来,你将就用一下。”杭天瑾又转身对韩穆溪拱手相谢:“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回头一定登门拜谢。”
    韩穆溪平时不大结交王孙公子,与杭天瑾来往不多,客气的与他说了两句。
    马车来了,这一次,沉烟自己先上了马车,再由端惠搀扶着风荷上去,众人与韩穆溪作别。风荷在车上,对韩穆溪点了点头,才放下车帘。
    回到王府,太医恰好也来了,忙给风荷开了压惊的药方和外伤的膏药。
    待到风荷回了凝霜院,杭天曜才知她受了伤,彼时媚姨娘一直伺候在他跟前。
    媚姨娘偎在杭天曜胸前,不知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时不时咯咯笑着,眼神娇媚无比。
    “少爷,少夫人受伤了。”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来报信,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杭天曜倏地一下从炕上跳了起来,顾不得歪倒在一边的媚姨娘,快步奔了出去。风荷等人已经进了院门。
    在马车上的时候,沉烟稍稍把风荷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身上仍然披着韩穆溪的轻裘,几个人簇拥着往里边走,身后跟着面带焦急的杭天瑾。
    “风荷,你受伤了?哪里,快给我瞧瞧?”杭天曜一把抓住风荷的手,语气颇为焦急。
    “啊,痛。”风荷没注意到,惊呼了一声,赶紧抽出自己的手,轻嗔了一句:“你弄疼我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快进去包扎一下。”他连连摆手,满脸自责的表情,很是懊恼。
    一行人进了屋,沉烟褪下轻裘,扶着风荷坐下。
    杭天曜被她手掌上手肘上的伤吓得呆了一呆,高声呵斥:“还不打水,都愣着干嘛。”
    其实,已经有丫鬟去打了水来,闻言快步走了进来,跪在地上。杭天曜小心翼翼卷起风荷的衣袖,面上神色无比认真,他是要亲自给她清洗包扎。
    一旁愣着的媚姨娘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们家爷又是痛惜又是紧张的脸色,顿了一顿,上来要去碰风荷的手:“爷是粗人,怎么干得惯这种细致的事情,还是让妾身服侍少夫人吧。”
    她的话音未落,杭天曜早就飞起一脚,恰便踢在她心窝,冷冷的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媚姨娘浑身打着颤,惊惧得望着杭天曜,这是他们家爷吗?她的身子再是一抖,寒气席卷周身,倒在地上起不来,清丽无双的下巴上挂着一条血丝。
    不止是媚姨娘,房里所有人都呆住了,风荷都是怔了半刻才唤道:“还不扶媚姨娘下去歇歇,再把方才的太医请回来,可别伤了哪里。”
    “不许请太医,关到下人房里,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放她出来。”杭天曜不知生得哪门子邪气,立意要发作媚姨娘。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与媚姨娘生气还是与我生气?我说请太医你不许,送回去也不许,她又没犯什么错,关着她算什么回事?”风荷可不想叫大家以为媚姨娘被关是因为自己,这跟她半点子关系都没有。
    杭天曜忧心她的身体,心急如焚,也是一时气上心头,怕她真个恼了越发不好,忙放缓了声音连连安慰:“你别生气,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就依你的话,把她送回房请太医,不过得关她禁闭一个月,好是不好?咱们快点上药吧,别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了。”
    如此,风荷总算点头。忽地抬头看见立在一边沉思的杭天瑾,不由止了杭天曜的手:“你呀,好在三哥送我回来呢,你还不去替我谢谢,让丫鬟们服侍着就好了。”总不能当着大伯子的面吧。
    杭天曜刚想反对,很快明白了风荷的意思,勉强命沉烟几个扶着风荷回内室,自己与杭天瑾说话:“多谢三哥了,不知我娘子是如何受的伤?”
    “我只看见四弟妹上了马车之后,马车忽然飞奔起来,具体的端惠可能比我清楚些。”杭天瑾拉回自己漫天游离的思绪,神色中有歉意。
    不等杭天曜相问,端惠已就主动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她亦是愤愤不平的,那西瑶郡主即便身为郡主也不能这样啊,无故寻衅少夫人,少夫人一再忍让于她,她反而变本加厉,做出了那等疯狂的事情。天潢贵胄虽然高贵,但他们杭家难道就是受人欺的,还没有人敢这么不把杭家放在眼里呢,回头她定要与太妃好生说道说道。
    杭天曜怒气勃然,拳头狠狠在几上拍了一下,黑漆的小几往空中跳了一跳,随后碎成两半轰隆倒地。
    “我不会放过她的。”
    “四弟,此事还是等祖母父王母妃回来再说吧,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事关重大啊。”他这个四弟最易冲动,这些年来惹得大大小小的祸事数也数不清,他不希望因他而坏了自己的前程。
    “我不会连累到你的。”杭天曜只是轻蔑的扫了他一眼,高傲冷漠。
    杭天瑾大是羞惭,兀自说道:“四弟,我绝非此意,咱们是兄弟自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况四弟妹出事,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有责任,是我没有保护好四弟妹,四弟要怪就怪我吧。”他说得言辞恳切,情深意重,一脸的悔意。
    但杭天曜是与他从小一处长大的亲兄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留下一句“我去看我娘子,三哥请便”,就头也不回地去了,丢下尴尬不已的杭天瑾。
    沉烟云碧万分小心的清洗风荷的伤口,手肘上擦破了皮,有细碎的沙子嵌到了肉里去,看着触目惊心,手上倒是还好,只是有几条血丝,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风荷闭着眼睛不去看她俩,她一直都是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受这么重的伤还是第一次。当时情况太紧急,自己不容多想,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害怕起来,身子隐隐有些发热。
    杭天曜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眼巴巴看着她的伤口,怒气越来越浓。要不是放不下风荷,他现在就去平了承平公主府了。
    “你可不许为我出头,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风荷没好气的说道,以她的七窍玲珑心思,还能想不明白傅西瑶是吃醋,不是杭天曜她俩就没有可冲突的地方。
    他很是讶异,不解得问道:“与我何干?我当时并不在呢。”
    “蠢材蠢材,人家那是看上你了,才对我看不顺眼的。”每一个男子是不是都这么反应迟钝,风荷用完好的手抚了抚额,无奈的说道:“我累得很了,想要歇歇,你能陪我吗?”她是想把他拘在自己身边,怕他在气头之上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杭天曜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心中不知是该庆幸还是痛惜,点了点头,轻轻抱着她放回到床上,脱了大衣,给她掖好被角。自己歪在一边,不错眼珠的盯着她很快沉睡的容颜。
    风荷睡梦中,一直拉着杭天曜的大手。傅西瑶此仇,她是一定会报的,但不能让杭天曜轻易出手,造成严重的后果。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今日是她运气好捡的一命回来,换了别人还不一定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