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连连溃败,无力支撑,只能打出了“求和”的名号,暂时休战,并且派了一位使者前去会见西秦世子。
    而这位倒霉的使者,刚巧是一位熟人,正是之前的那位尚书右仆射钟汉朗。
    其实燕皇此举,也有些故意为之,之前曾经问过钟汉朗,西秦世子是否有谋逆之心。
    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惶恐的不得了,拖泥带水的样子让人心生厌烦,这次干脆就送他去前线,将功补过。
    虽然钟汉朗的官衔高,但是其为人本分老实,不善于阿谀奉承,之前又不曾参与齐王、楚王和秦王的争储之战,不曾投靠任何一方便没有靠山。
    所以,这种倒霉的事情落到了他的头上时,没有人为他说话。
    再者,钟汉朗之前去南越当使臣时曾经见过檀逸之,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索性就以此为由,下旨意派他前去求和。
    皇命不可违,圣旨已经宣读,当然不可能再收回成命,钟汉朗怀揣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心思赶赴前方的战场。
    檀逸之已经到达青州,选择在距离城外三十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暂时休养生息,一顶顶帐篷搭建起来,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钟汉朗到了青州之后,青州的太守、刺史、州牧几乎是从一早就在等着相迎,立刻将他从另一边的城门接了进来。
    西秦的的人马来势汹汹,粮多马肥,之前朝廷派去的十几万援兵都被击溃了,可想而知其凶悍的战斗力。
    单单一个青州又怎么能抵挡的了接二连三的进攻,当地官员一个个早就担心的不得了,于是立刻派人把钟汉朗送去西秦的营帐当中,希望能好好和谈。
    若是双方能谈得拢,或是能继续休战下去,是最好的结果,皆大欢喜。
    若是这次谈崩了,他们可就要收拾行囊准备跑路了,谁也不希望将全家老小的性命搭在这里。甚至于,有的人已经在心里打起了“开城投降”的主意。
    那位西秦世子见到大燕使者的反应如何,直接决定着许多人的命运。
    钟汉朗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可以说是“临危受命”,大燕江山社稷的安危都在自己一人身上,忐忑之余还有些荣光加身的感觉。
    他想学那三寸不烂之舌的苏秦和张仪,能成功游说,富贵留名,可是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不济,在失败之后,也要学那牧羊的苏武,矢志不改,持节不屈,才不辜负了自己的名声。
    打定主意,钟汉朗走到西秦的帷帐前,大步的迈进去。
    他虽不知情前路如何,却是视死如归,倒也不辜负了恩师周祈往日的教导。
    从阵前的入口到帷帐外站着一排的守卫,身影高大,全都穿着一身黑甲,分成两队,前方的一队人持枪,后方的一对人配剑,是前攻后守之势。
    钟汉朗见自己一步步走近,但是一众士兵的目光不改,笔直的望向前方,不曾将眼神分给自己一星半点,毫无偷懒懈怠之色。
    单单只这一点,便胜过大燕的兵将了。
    看得出西秦世子治理严谨,果然是不负虚名,怪不得大燕的一众兵马接连招架不住,败得那么惨。
    在一众黑甲里,雪亮亮的一杆杆长枪枪尖发出锃亮的耀眼光芒,带着腾腾的杀气,兵阵罗列,钟汉朗从他们中间走过倍感压力。
    在众多黑色的铠甲中,钟汉朗穿着大燕朝服的样子格外显眼,像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异类。
    杨长史站在阵前的入口处,等着迎接这位来自大燕的使者。
    交战不斩来使,不过多数会选择给个下马威,不至于专门派人迎接,起码西秦做的是仁至义尽了。
    杨硕陪着世子在金陵待了这么多年,对于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员的情况和底细一清二楚,所以由他来出任最是恰当。
    果不其然,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钟汉朗如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心中的恐惧被驱散了不少。
    称呼了一声,“杨长史。”
    杨长史微微一笑,然后客气两句,他知道此时两人的敌我阵营不同,所以并不曾多言。
    然后负责引路,带着钟汉朗进入最中央的帷帐里。
    一路走来,钟汉朗才发现,原来这些帷帐外面都是黑色的,无一不同,连世子檀逸之所住的亦不例外。
    他心里暗暗觉得奇怪,这一水儿的黑色,怪不得远远看去是黑压压的一片。
    只是在白日里还好,到了黑夜里岂不是摸黑一片,不容易分辨,说不准还要被搞糊涂。
    他哪里知道,这帷帐的外面被檀逸之用特殊的颜料做了记号,上面的图案各不相同。
    每当夜晚时,便会发出淡淡的萤火光芒,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外人的确不容易分辨,可西秦的人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走进帷帐内,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一眼便能看到尽头,而且里面的所用之物极为普通朴素,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简陋了。
    一路跋山涉水,战场上腥风血雨,当然是统帅也不应该追求奢华和享受。
    只是在最中央坐着的那个人,却让整个帐篷内多出一抹无法忽视的亮色。
    檀逸之高坐其上,他身穿玄金色的黑甲,眼神如炬,原本高贵舒华的气质经过战场的厮杀拼搏,更显得无可掩盖,犹如龙翔九天,在瑶池中翱翔翻滚,雷霆一怒便喷出数万的天火。
    有些人,天生就是受人瞩目的焦点,檀逸之就是这类人。
    即便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个字都没有说,仍旧没有办法忽略掉他的存在。
    这样的人,仿若昆山之玉,夜间明珠,哪怕是处身于黑暗之中,自身仍旧能从淤泥中顽强的挣扎出来,自我救赎,然后攀岩凌然傲上。
    比起这些来,檀逸之的绝美容貌,倒是要排在第二位了。
    即使不是第一次见面,钟汉朗还是忍不住感慨,世间竟然有如此惊艳的人物。
    心想,果真是上天不怜悯,大燕的齐王或者是楚王,若是能有如此风姿和本事,怕是满朝帝王将相也不至于走到了“求和”的这一步。
    钟汉朗略微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他是来和谈的,自己这方处于弱势,姿态当然要放得低一些。
    虽然是见到故人,可檀逸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的说了一句,“钟尚书,你我两人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钟汉朗在心内暗叹一声,若非是极为不得已,谁愿意再来与你见这一面。
    他一面感慨,一面又不得不将大燕求和的讯息委婉的表达出来,他职责所在,便要尽力促成此事。
    尽人事听天命,至于成与不成,那就不是他最终所能决定的了。
    檀逸之的脸色阴晴不定,却又突然间浮起了一丝笑意。
    “西秦数万兵马浩浩而来,如果就这样风平浪静的撤回去,岂不是白白的兴师动众一场?原本以为大燕的和谈是有诚意的,没想到却不过是小孩子家的把戏。”
    檀逸之微微抬起右手,对杨长史说:“将这位大燕使者再送出去。”
    钟汉朗连忙说:“且慢!世子您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出来。”
    他话还没说完,却眼见着要被人家轰走,立刻补充说:“大燕朝廷会赔偿这次西秦兵马的粮草和一切所需的物资,若是没有的便用真金白银来补偿。”
    杨长史在一旁笑了笑,算是松口了,这才有了一些求和的意思。
    本身大燕就是战败一方,处于弱势,若是再端着这个架子,就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根本没有一点想要和谈的诚意。
    钟汉朗继续说:“西秦和大燕本来就是友邦,两国之间兴起战争只会让百姓不堪其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还望世子看在天下苍生的份儿上,为这些无辜的百姓们考虑考虑吧。”
    杨长史刚才有所缓和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天下大义压在别人的头上,你钟尚书可真是说的一席“好话”。
    檀逸之不与他兜圈子,直接讽刺说:“这倒是奇怪了,平日里燕皇多次惹出民怨,苛捐杂税弄得百姓生活贫寒,民间怨声载道,怎么那个时候你不上奏劝一劝他?要修建行宫时,大肆挥霍民脂民膏,那时你又在哪?”
    “钟尚书,这个时候拿百姓说事,可有些说不通啊。况且,西秦律令如山,兵马一路行来何曾伤害过无辜的百姓?路过村庄时从不惊扰,连田地里的庄稼都不曾随意毁坏过一颗!”
    这话说的句句在理,把钟汉朗臊得直抬不起头来。
    他是大燕的臣子,难道不知道提及燕皇时所说的事,是编造的还是实情。
    可是,放在当时他哪里敢去劝。
    一些先人的教训摆在那里,如果当时他写奏折规劝了燕皇,此时怕是已经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了,早就入狱了,此刻估计在岭南忍受瘴气之毒了。
    如果当时没有为民请命,这时候拿苍生做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显得很可笑了。
    檀逸之觉得,大燕的君臣们还是不懂得他们到底输在了哪里,归根究底上就是“民心”二字。
    从西秦的沣京出发已经一月有余,他一路行来,亲眼所见,才知道大燕处处苛政,情况远远比想象中还要恶劣得多,已经是沉疴旧疾,须得根治。
    不过,那些远在金陵繁华地的老爷们当然不知道了。
    尤其是燕皇,怕是还沉浸在自己盛世的幻想当中,总以为自己是多么的英明神武,治理有方,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泡沫罢了。
    钟尚书无话可说,显然在言语交锋中檀逸之已经占据了上风。
    就这,还是他念及在南越时,钟汉朗曾经帮萧易安混入宫宴内,口下留情了。
    否则,以他的能言善辩和讥讽本身,直接说的钟汉朗羞愧到找个地方一头撞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了,钟尚书既然说完了,那现在该本王提条件了。”
    檀逸之伸手一指,从疆域图上齐整整的虚画下来了一片轮廓。
    “十五座城池,再加上青州、定州、常州、秦州,全部划到西秦的疆域版图里,由西秦派人接管治理,大燕从此不得插手!”
    钟汉朗抬头看去,只见他的身后挂着一幅“大燕疆域图”。
    大燕的山川河流地貌尽显眼前,其中的每一条山川、河流、小道、路径都绘制的清清楚楚,再详细不过了,应该是绘制此图的亲自踏足过了这些土地。
    只是所书写的文字清丽娟秀,笔法稍显柔弱圆润,锋尖不足,好像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怪不得西秦的兵马在作战中,有几次被地形所限制,最后却兵分几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闯了出来,继续作战。
    有些时候,甚至比大燕的人还清楚地形构造和每一条小路所在,令人惊奇,原本是有这份疆域图的帮助。
    檀逸之让大燕献出足足十九座城池,这个要求可谓是轻狂极了。
    “这、这怎么行!”
    钟汉朗的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刚才是被羞的,现在则是被气的,这西秦世子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不是要逼得皇上将大半壁江山拱手送人么。
    若是真将这些城池划给了西秦,那大燕成了什么,这也成了莫大的耻辱。
    首先,皇上肯定不会同意这个和谈的条件,齐王慕容晟必然也不会同意。
    “行则和,不行则战。”
    檀逸之没有将他的愤怒放在眼中,若无其事地说:“很简单,回去问一问你们的皇帝,他是想和,还是想战,本王随时奉陪!”
    接着做了一个手势,让杨长史送人离开。
    见檀逸之态度决绝,没有商量的余地,钟汉朗别无他法,只得蔫蔫儿的离开了。
    这时,外面有世子的侍卫进帐,禀告说:“世子妃派人来传信说,她会于今日经到达青州地界。”
    檀逸之站起身来,立刻追问,“什么时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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