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就像是染上了一片漆黑迷雾,旁边横生出的树叶枝节印出深浅大小不一的影子,犹如张牙舞爪的山魈。
    但更为可怖的,还是人心。
    萧易安轻轻地叹了一声,有着无尽的惆怅和伤感,然后对清漪道:“你先回去吧,别让心月发现你出来过。”
    清漪想略微劝解两句,可想了想终究什么都没说,默默的退下了。
    萧易安就那样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远处那书房的方向,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无以言说。
    她从无数次预想过这样的场景,可是当亲眼见到之后,心中却仍旧隐隐作痛,如同被刺骨钢刀狠狠地刮过一般,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痛得颠倒了。
    半晌后,便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萧易安不动声色,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借以高大的树木遮住自己的身形,仿佛要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其实,她很想立刻冲出去问个清楚,问明白心月到底为什么要背叛自己,这十七年来相互扶持的感情又究竟算什么呢。
    她终究没有移动脚步,一颗心仿佛仍旧被冷冰冰的石子扎着,浑身的气力似乎也被抽干,缓缓的闭上双眼,任凭夜晚的凉风拂过脸颊。
    或许这凉意,能够带给她片刻的清醒,不至于再如此轻易的托付信任。
    忽然间感觉脸颊一热,带着些许凉意的指尖轻轻拂过,熟悉的男子气息环绕在周身。
    一睁眼,那淡青色的锦衣正立于身前,他的眸子幽深黯淡,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心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依旧是丰神英姿。
    “你哭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萧易安,边说着又伸手缓缓拂去她另一旁脸颊的泪水,动作轻柔,不敢有丝毫的用力,仿佛是在对待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瓷器,怕不小心就会碰碎了它。
    檀逸之何曾见过这样脆弱的她,在印象里,萧易安向来是安之若素的应对着所有的事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这样的她,虽然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却又让人觉得容易接近。
    萧易安由于心中悲凉,根本不曾在意外界的人和事,也是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自己落下泪来。
    或许是因为内心悲怆,如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飘扬沉浮,所以当檀逸之伸手为之拂去泪水时,她根本没有反应,也早忘了闪躲。
    等到回过神时,才道了一声谢。
    檀逸之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是见她如此备受打击,神情满目怅然,结合方才她是追着心月出来的,如今却来到了萧廷的书房外。
    前后的因果,细细思索,也能猜到七八分。
    可是夏季夜风太凉,月冷如霜,檀逸之方才触碰到对方脸颊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她通身的寒意,想必是站得太久已经麻木了。
    “回房吧,更深露重,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萧易安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拒绝,与简单却不容置疑,“多谢好意,只是我想再在这里呆一会儿。”
    檀逸之见对方态度坚决,显然是劝不动的。
    可是如此凉夜,的确不宜滞留在外,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受得了这寒气的侵蚀。
    只可惜自己身上没有穿着多余的外衣,否则早就脱下来给萧易安披上了。
    檀逸之念头一转,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萧易安的手,果然入手处是一片冰凉,活像是块儿冬日的冰碴子。
    萧易安没想到他会做出此等举动,毫无预兆之下,心里不由得一惊。
    刚想用尽全力挣脱时,却感觉了浓浓的暖意透过他手掌的纹路传到自己的手心,然后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没过多久,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暖意融融,不再是似刚才一般如坠冰窖了。
    她心知原来檀逸之是在给自己传输内力,以此来抵御寒意,不由得大为感激,于是又下意识道了一声谢。
    可是檀逸之却忍不住地笑起来,“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你已经对我道了三次谢,不累吗?”
    他的笑容如同黑夜里的光,在原本一片漆黑的夜空透露出照亮前方的光芒,让人忍不住为之停留驻足。
    萧易安抬起头看着他,不知怎的,刚才积压的那些阴霾和哀愁像是忽然被清风吹散了一般,心境突然变得澄明起来,眼神变得又重新生出些光泽。
    如果刚才她像是一只在林间受伤的小兽,不安的盯着那些心怀叵测的猎人。
    那么如今她已经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爪牙,开始将利刃对准那些伤害自己的猎人。
    平静了下心神,调整了下心绪,对檀逸之道:“我没想到你会跟出来。”
    “看你迟迟不归,我自然放不下这颗心,总要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才好。”
    经过刚才两人在房内所发生的事情后,檀逸之已经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感情,语气中也没有半分的玩笑之意,是十足的正经。
    萧易安何等的聪慧,刚才又听了清漪的一席话,也暗暗揣摩了自己心中的感情。
    可是她经历过前世和慕容晟的婚姻后,早就已经心如死灰,自以为对男女情爱之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于是,此时也不由得脱口而出,“自古多情总被无情误,痴男怨女向来是说不尽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又何尝不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可结果又如何?
    卓文君曾经写下“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堪称千古佳句,不知有多少人以此来与爱侣起誓相守相依。可谁记得她还写下了“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呢?《白头吟》,又何尝携手终生到白头?
    卓文君为爱私奔,甘愿一心一意的跟着家徒四壁的司马相如,可对方是怎么回报她的呢?在自己的才华得到汉武帝赏识为官之后,一心纳妾,忘了这位曾经与他患难与共、情深意笃的妻子。”
    萧易安此刻如同一位长者,淡淡的诉说着旁人的故事。
    可脑海中却如同走马灯一般显现出自己前世和慕容晟的点点滴滴,那些愚蠢的过往,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回闪。
    曾经被情爱伤的刻骨铭心的人,是无法轻易接受另一段感情的。
    “情情爱爱不过是男女之间一时的心动,绝难以长久,更捱不过后半生几十年的相伴相知。人都会变心的,早知如此,莫不如最初就不要有任何开始,还能省却许多烦恼,也是放过彼此的一种方式。”
    她所说的话,点点滴滴的一字一句,又何尝不是带着自己过去的血泪斑驳。
    真的,虽然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初的萧易安了,可是那过去的伤痛却牢牢地铭刻在心中。
    如果说有什么后悔的,萧易安在前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真真正正,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爱上了慕容晟。
    如果当初只是安安分分的做一个齐王侧妃,或者是不那么尽心尽力的帮他,许多事情的走向或许会变得不一样。
    正是因为爱,因为信任,才给了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萧易安如今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伤害了,她的心满目疮痍,犹如废墟,又如何敢再将这颗心交付给别人。
    檀逸之目光中的神色冷寂下去,他想不通明明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不仅没有半点对爱情的憧憬,还说出此等心灰意冷的言语。
    倒不像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反倒如同是个经历了沧桑和夫君背叛的白发老妪,洞悉世事,活得再清楚不过了。
    檀逸之转了转眼睛,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更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打消自己认定的人。
    “我不是司马相如,你也不是卓文君。我不会像前者那样薄情寡义,你也没有像后者那样敢爱敢恨。”
    即便是萧易安已经不再感到寒冷,不用传输内力了,檀逸之也没有放开她的手,继续抓在手心。
    继续说:“当日在宴会上,司马相如以自身才华和一首琴曲《凤求凰》打动了卓文君,两人心生爱意。可因为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甚大,相守在一起希望渺茫,所以可卓文君直接趁着夜间私奔,这是何等的胆魄。
    后来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过上了穷困窘迫的生活,她将自已的头饰当掉开了一家酒铺,亲自当垆卖酒,这又是何等的坚韧心性。
    在司马相如违背两人昔日的情谊、决心纳妾时,卓文君又作《白头吟》以自绝,而不是忍气吞声,容忍自己的爱情遭到玷污。如此的果决沉着,敢爱敢恨,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敬佩?”
    “情之一字,向来是因人而异,纵然有着分道扬镳的怨侣,却也有许多白头偕老者。我绝不会是司马相如那样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檀逸之抓着她的手,原本轻柔,可是此时的力道,突然重了几分。
    “可如果你有卓文君一半的敢爱敢恨,面对我的问题也不会不敢正面回答了,而是选择闪烁其词的回避,直面自己的心,对你而言就这么难吗?”
    萧易安皱着眉头看向他,直面自己的心?
    心如死灰,哪里有什么值得自己心动的呢,纵然是有,也随着自己前世和两个仇人的恩恩怨怨一起,俱成了空谈。
    可是檀逸之去突然上前一步,直接逼近过来,那张俊朗的脸庞在眼前放大,就像是世间最美的明媚风光。
    他靠近的时候,萧易安不知其是何意,睁着一双眼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那双如小鹿般的幼童,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有一双温润的唇便轻轻地覆上了她的睫毛,迫使着她不得不闭上双眼。
    那酥酥痒痒的感觉轻轻划过,就像是世间最轻柔的力道如同风一般的拂过,萧易安似乎闻到了旁边的花草香气,清冽清爽,沁人心脾。
    萧易安愣住了,没想到对方如今的举止会如此唐突,
    从前的他发乎情止乎理,可不是这样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萧易安心下却无多少抗拒的想法,只是一颗心砰砰作响快要跳了出来,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檀逸之却停止了动作,扬起她的手,用手指搭上脉搏。
    然后带着胜利的笑意,轻轻缓缓的说道:“若是你真的毫不在意,此刻应该心如止水,而不是心跳得如此厉害。”
    他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孩子气,就像是赢得了什么天大的奖励一般,勾起浓浓的笑意。
    “怎样,如今你还敢讲,对我没有半分的心动吗?”
    萧易安大概是真的没想到他会弄这一出,也不知应该点头,还是应该摇头,犹豫的开口说:“我……”
    “你不用着急现在就给我答案,我可以等。”檀逸之似乎已经笃定了她心里的想法,充满了自信。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对情爱如此排斥,可是天下间的情之一字,向来没有那么简单,不是简简单单的爱意,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恨意,却介于两者中间。”
    檀逸之此时已经有了充分的把握,所以丝毫不在乎对方的犹豫不决。
    “反正我们来日方长,不着急,慢慢等。”
    他温柔地说,“等你不再违心的时候,希望能听到我要答案,西秦世子妃的位置也会一直给你留着。”
    世子妃?
    萧易安静静地打量着对方,她此刻才相信了檀逸之是真的喜欢自己,那种目光中的炙热和热爱,让她想起了前世自己仰望着慕容晟的样子。
    萧易安看了看对方,决定回房休息。
    这次檀逸之一直没有再用轻功带着人离开,也没有在屋檐上飞檐走壁显示自己的武功,而是选择和萧易安左右相伴,慢慢地沿着来时的路径步行返回。
    两人踏在鹅卵石的小道上,似乎还说了些什么话,又或者是什么人什么事。
    可是萧易安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觉得今晚的时光格外的漫长,长到是自己过去这十几年中最难忘的夜晚。
    不是因为旁的,正是因为檀逸之。
    身旁突然多了个人,一步一步的陪着自己走过眼前这道迷雾,心中忽然生出了许多面对未来艰险世事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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