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智清大师一直善于明哲保身,和先太子的交情也寡有人知,所以不曾有人去怀疑一个出家人,他才得以在广源寺被平安抚养长大。”
    如此宫中秘事,亦是萧易安所不曾知道的。
    甚至连那段不能被提及的兵变,也是她前世登上凤位后,偶然听到宫中上了年纪的老人所说。
    “那无相?”
    檀逸之眉心微动,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悲凉,仿若在低声诉说着的,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他是先太子的第三子,乃正妃所出,复姓慕容,名昀,字承德。幼时在满月宴上,还曾因天庭饱满,而被太祖夸赞福泽深厚。出生不久便遭遇灭门之祸,虽然万幸逃过一劫,却要终身背负着这种仇恨,又究竟是幸运,抑或是不幸呢?”
    萧易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水,像是外面溶溶的银色月光,将两人初遇的往事映的如丝线般绵长。
    其实他从小在大燕为质子,背井离乡不说,还要一个劲儿的装疯卖傻掩饰自己的才学和武功,以消除燕皇的戒心,纵然是生在天潢贵胄的西秦皇室,又何尝幸运呢?
    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去年的端午宫宴,在太液池边,萧易安曾亲眼见到过那些官宦子弟是如何欺凌他的,大家习以为常,无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哪怕只是略微劝解两句。
    谁知道,往日里这种事情又发生过多少次了呢?
    他外貌俊朗绝艳,性格桀骜,心中却自有一派丘壑,坚毅隐忍又不乏从容睿智,原本的天之骄子,大可以在朝堂中翻云覆雨搅弄风云,不应该过着如此糟糕的人生。
    谁知道檀逸之却似察觉到了什么,忽然上前两步,靠近身来。
    歪着头,轻轻的说道:“你不必如此,我有杨长史照顾,也不至于每每受了多大的苦难。只是上次有人发坏,故意将杨长史调开,所以落了单的我才不得不受些委屈,平日里是断断不至于如此的。”
    “是燕皇故意调开杨长史的吧,否则皇宫大内中,还有谁能有这个权力。他想故意羞辱你,羞辱西秦。”
    萧易安对上他的一双灿如星子的眼睛,不知怎的,对方的眉眼中似乎藏了三月春风的明媚笑意,让人心神一荡。
    檀逸之无所谓的笑了笑,“是谁都不重要了,反正这金陵城里,处处人心险恶,我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却又忽然昂一昂头,带着些难以言明的倔强少年气,“重要的是,那日是你帮了我,在这波云诡谲的金陵城里……你是为数不多对我释放善意的人。”
    萧易安默默地转过头去,“其实,那次在太液池,我教训那些自大猖狂的人,并非是因为善良。”
    “我知道,你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境遇,所以才动了恻隐之心。”檀逸之又靠近了一些距离,不曾掩饰的关心和伤感,“你在宁阳候府中因为性格和出身饱受诟病,又多番受到嫡母和嫡姐的欺压,日子光景凄凉,境况之难处不亚于旁人。”
    窗外有清清凉凉的微风吹过,萧易安所戴着的碧玉钗环叮咚碰撞,她垂下头来,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有些欢喜。
    两个人的气氛如同外面的花影一般朦朦胧胧,浓浓郁郁中藏着大朵大朵的粉色花瓣,如同那古话里梢头的情窦初开。
    萧易安正好穿着一件粉霞色蝶恋花缂丝绸裙,与檀逸之所着的淡青色银线团纹锦衣刚好默契相配,若非无灯火照明,倒十足像是一对的新婚燕尔的夫妇。
    红袖添香夜读书,晨起画眉梳洗迟。
    这样难得的静谧时光,却没能持续多久,被紧接着的一个动作打破。
    檀逸之突然环住了那白皙如玉的手臂,然后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说了句,“我早就知道,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
    闻言,萧易安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僵住了手脚,不敢动得分毫。
    耳边温热的男子气息弄得人心慌意乱,淡淡的熏香味道夹杂着他低哑的声音,恍然发现自己的耳根已经红透,灼灼的热意蔓延到脸庞,浮上两团红晕。
    那一刻,他的眼眸中似乎有着满天的星子,璀璨的让人不敢直视。
    更要命的是,那温暖的气息下,裹挟着他的唇扑面而来。
    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落下,从脸颊慢慢地下滑到唇角,最后落在双唇间。
    萧易安往日的沉着冷静,处事不惊,此刻竟然全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浑然不知应该如何。
    她感觉自己的腰身被紧紧地环住,丝毫后退不得,只能被动的接受着对方的一再试探。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随后是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姐,心月偷偷离开了南院。”
    来人是清漪。
    如同是暮鼓晨钟一般,立刻惊醒了萧易安那松散的神经,反从檀逸之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心月行事异常,我跟去看看。”
    她简直如蒙大赦,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语气中又恢复了初时的淡淡态度,“如果我迟迟不归,你就先行回去吧。”
    说完,抽身便走,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因为萧易安根本不知道,檀逸之还会说出些什么来,又是否会让自己再次情迷意乱。
    她方才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应该在第一时间推开对方的,却不知怎么就那样呆住了。
    而这样的不冷静,又给了檀逸之可乘之机,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所以才会乘胜追击。
    即便是冷静下来,萧易安仍然觉得方才如同在梦境之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不真实,就像是一场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的梦境。
    她在内心暗暗地叹了一声,随后推门走了出去。
    清漪在外面等着,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小姐出来的好快,我还以为我要再多等一会呢。”
    她的话中带着三分揶揄,似乎还藏着意味不明的暗示,因为未曾佩戴人皮面具,所以一张脸上此时此刻写满了好奇。
    萧易安不解的皱起眉,她能听得出这话里奇奇怪怪,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是什么意思。
    索性就不去想了,急忙说道:“人都要走远了,还是快跟上心月,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为重。”
    清漪不慌不忙地拦住,“小姐不用这么着急,若是这么急匆匆的,我便不必叫你,而是自行追上去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在心月的衣裳上涂了沁香粉,这是经过特殊培育出的芙蓉花粉,经过三蒸三晒碾磨而成,在短时间内香气经久不散。所以只要我能闻到香气,便能找得到人。”
    清漪的本性活泼,再加上原本就是苗条女子,对于礼节规矩没有那样看重,又不古板不严肃,所以言语之间当然不似侯府的下人那般一口一个“奴婢”,而是直接称呼“我。”
    萧易安原本就不是什么爱拿架子的千金小姐,也不同她计较这些。
    直接点点头,示意她前面带路,好弄清楚心月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萧易安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却无比希望不是那个答案,她希望自己关于心月的所有猜想都是错的。
    年少时那样一份炽热而真挚的感情,她不愿意看到竟然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
    清漪在前面走着,她沿着香味的方向循着路径而走,萧易安则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着。
    夜色如墨,漆黑的夜里穿过一重重树叶草木,两人的脚步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明明是这样平坦的小路,但萧易安却觉得像是走在崎岖又弯曲的山路上,她的心里七上八下,咚咚地跳个不停。
    忽然听到,清漪捂着嘴轻笑了一声,“这样晚了,小姐怎么还不曾歇息就寝,而且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
    萧易安有片刻的慌神,眨了眨眼睛后,答道:“无非是夜里失眠,所以未能安寝罢了。”
    走在前面的清漪停下脚步,然后极为不怀好意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萧易安刚想回答说“当然是了”,却看到她直接伸出手来,替自己整理了下系在腰间的丝绦,将原本略微歪斜的衿带恢复原样。
    然后笑语盈盈,意味深长地说:“小姐其实不用这么急着出来,我可以在外面再多等一会儿的。”
    萧易安的脸“唰”一下的再次红透了,她前世早就经历过男女之事,又不是恪守礼教的木头人,怎么会不明白清漪在说些什么。
    定然是方才檀逸之在环住她腰身的时候,不小心将系在腰间的丝绦弄得散乱了,所以才引起了这次天大的误会。
    刚想解释些什么,却又听到清漪说:“我刚才经过小姐房间时,听到了两个人的气息声。夜会情郎这种事情,说到底也是人之常情,小姐不必如此害羞。只是没想到小姐的年纪不大,主意倒是不小,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萧易安只觉得宛如一个晴空霹雳,将自己是从头到脚弄得茫然无措,还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向对方解释。
    其实清漪虽然说这些玩笑话,但真的不是取笑,更没有刻意嘲笑的意思。
    她的性格里没有汉家女子的羞涩,因为从小受到的风俗影响,有喜欢的人就去追求,用自己的方式向他表明爱意。
    而在她的家乡,这种做法也不会被人说成不知廉耻,大胆追求爱意的人向来会赢得别人的敬佩。
    即便是对方拒绝了,大家坦坦荡荡的说清楚,拿得起放得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憋在心里畏畏缩缩的不敢说出口好。
    所以她才会离开苗疆,选择不远千里地跟着萧仕,与他一起回到这金陵城里,大胆的追寻着自己的幸福归途。
    只不过可惜,她虽然有着执着追求爱情的勇气,却爱错了人。
    萧易安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嗓子干痒,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咳咳……清漪,你先听我解释……他并不是什么情郎,只是我的朋友,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因为有事相商,所以才会在……”
    清漪本就不信,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小姐,我听说你们有一句话叫“男女授受不亲”。讲的是——”
    她竭力地回想着,之前萧仕在高兴时候教过的那些东西,“就是说,男女之间甚至不能直接有肢体接触,交谈,或者是赠送对方东西。可是你却敢冒着不顾名声清白的风险,与他夜间私会,难道真的毫无感情?”
    萧易安听到“夜间私会”四个字,不由得立刻皱了皱眉头。
    可是又一想,自己和檀逸之两人的见面的确是在深更半夜,而且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生怕别人发觉些什么,又的确是私会。
    这样形容,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毫无感情?
    怎么可能毫无感情呢,萧易安能在深夜将对方请至闺房中,这已经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和依赖,相信对方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做任何逾矩的事情。
    而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本身就是一种感情。
    清漪见她陷入沉默,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俏皮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我不妨再告诉小姐一句吧,如此相约私会,恐怕他的心里,也早就喜欢上你了。”
    萧易安自己的一颗心怦怦狂跳,脱口而出的问道:“为何?”
    “如果他不喜欢你,根本不会在夜半时分多次前来,如此不顾礼教闯入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本身就是失礼的。只是他下意识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人,所以才会觉得无所谓。”
    萧易安的耳边有风声作响,犹如之前那个男子温热的呼吸声,她却觉得自己如同落入海中,沉浮不定,脚步下意识的继续向前走。
    这时,清漪说道:“小姐,咱们已经到了。”
    萧易安抬起头来,眼前熟悉的场景,有着灯光照出的书房里映出两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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