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笙是太子妃,她的饮食会经过严格的检查,尤其是怀孕之后,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李砚云下了毒呢?”舞青霓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不是在提问,而是在感慨。
    皇宫禁苑,规矩森严,东宫防卫更是严密,可即便如此,太子与太子妃还是遭人毒手。
    三年前,甄笙的父亲甄楠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太子薨逝后,他便致仕回了祖籍常州。甄家与苏家从前也些有交往,甄笙比苏琀大不了几岁,两家偶尔见面,她们也会在一块儿玩耍。虽然不如曾诒那般亲厚,但也曾抓过她的衣角,喊过她笙姐姐。
    甄笙性子温婉,嫁给赵暅后,深得他的喜**。赵暅生前也只有甄笙一个正妻,并无其他侧室,二人故剑情深,鹣鲽比翼。
    “宫中尔虞我诈的手段层出不穷,我曾经遣刘叔让宫中的人仔细打探过,导致太子妃难产的药并非来自饮食,而是文绣身上的熏香”,梅荨脸上带着疲倦,“这种香出自云南的一种蛇依草,有似兰花的香气,它本身无毒无害,但太子妃每日都要喝安胎之药,其中有一味药叫作杜仲,二者混合便会导致孕者流产,因为太子妃并不是直接服用,而是每日通过肌理慢慢渗透,所以才会在分娩那日难产血崩。”
    “那还不如直接服用呢。”
    梅荨唇角轻抿:“母子俱亡,才是李砚云要达到的目的。”
    “李砚云真是够毒的”,舞青霓摇了摇头,一副敬而远之的神情,“当初你真应该撮合李砚云嫁给沂王。”
    “你还嫌我不够毒么?”梅荨笑着喝了口茶。
    “那赵暅呢,要向他下毒可不容易啊?”舞青霓从水晶盘中摘了颗自家园子产的葡萄。剥皮塞进了嘴里。
    “所以他们才要在君上面前挑拨他与太子的关系,太子禁足东宫,肯定要比平素更容易下手,而且阴纲的手中的毒是李舜提供的,江湖中见血封喉的剧毒七星砂……”
    “七星砂!”舞青霓忙咽下口中的食物,抢道,“无色无味。一般的银针试毒法根本试不出。只有将银针放入食物中加热才能显现,李舜怎么会有这种西域奇毒?他本是全心全意辅保太子的,可李砚云未免太操之过急了。等太子登上皇位,她嫁给太子做侧室,要对付甄笙,那是来日方长。”
    “李舜若真是全心全意辅保太子。李砚云自然不会铤而走险,李舜权欲心极强。可太子从不结党,只倚重右春坊的官员,将来太子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李舜肯定要靠边站了,他又怎么肯舍得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权柄,所以在沂王延揽时。他并没有拒绝,那时候他已是脚踏两只船。直到太子因为甄笙的事查到他的头上,他才彻底倒向了沂王,并且利用阴纲谋害太子,以此作为他择木而栖的见面礼。”
    “李舜只对他手里的权力忠心,其他人不过是巩固权力的垫脚石,只可惜赵暅性子太过阴骘,不然,李舜绝活不到今天”,舞青霓指尖的黑葡萄沁出了水珠。
    “这桩事还是瞒者荣王吧。”
    舞青霓有些诧异:“瞒得住么?”
    “皇上被奸臣迷惑,禁足太子,致使太子被害,这样的事情他会向天下人公布么?再说,当年太子薨逝,皇上并未因为太子的禁足而废弃他太子的身份,而是以太子规制行葬,对太子来说,并未受太大冤屈”,梅荨微抿唇角,“所以他非但不会公布,还会极力封锁,他可不想自己被冠以昏庸之名。”
    舞青霓眸中陡现冷意:“那赵暅的事就这样算了?不管怎么说赵暅也是他的亲儿子,那些奸人害死了他的儿子,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就可以放过他们么?”
    梅荨微微摇头:“他们是必死无疑了……琀姐姐,你通知阴娉一声,让她赶紧离开京城吧。”
    “皇上连她也不放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确实不能赵昕知道了,他这个人死心眼,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被他们害死的,一定会吵着闹着要皇上为他的太子哥哥平反的,到时候驳了他爹的面子,可就不好了,他这个人认定了的事情,谁也劝不住,除了……”舞青霓瞅了梅荨一眼,“他的牛脾气也只有你治的住。”
    “你知道就行了,只要你不大嘴巴,他知道的几率几乎是零。”
    舞青霓白了她一眼,起身掸了掸雪青留仙裙,辞气懒懒的:“承你的命,我要去济世救人了。”说着,便去屋中取过长剑,往杏林药铺去了。
    暮色四合,小厮已经开始在廊子下掌灯了,温黄的火光漫在院子里磊磊的果子上,金灿盈眸。
    栊晴和那群留头小子一整天都呆在果林里,这会子正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横七竖八的靠在树干上听秋虫鸣叫。
    梅荨走到窗前,望向庭子里如水的月华。
    竹苓,从前就像尾巴一样跟她形影不离,提醒她穿衣吃饭,她有时候嫌她啰嗦聒絮,常常故意捉弄她戏弄她,巴不得她天天生病好甩开她,可忽然有一天,听不到她在耳边聒噪的声音了,她却窝在角落里泪流满面。
    难怪荣王会知道自己转去苏州的事,原来是竹苓告诉她的,她们两人又是怎么碰上面的?
    廊下的什锦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与天上的星子遥遥相对。
    人定后,沂王府又迎来了那个神秘人,他似乎已经得到了沂王的特赦,进入王府不用通报,便可直接去往内书房。
    那人不知说了什么,声音一直压得很低的沂王忽然惊道:“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前太子的死不是李舜投靠你的见面礼么?”那人缕了缕颔下黑须,声线粗犷,“怎么王爷不知道李舜与阴纲勾结的事?”
    “本王只知道太子被禁足是李舜暗中做的手脚,并不知具体细节,那时候本王急需李舜支持。自然喜出望外,并未深究其中内因”,沂王顿了顿,“罢了,反正李舜已是将死之人,多条罪名,少条罪名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李砚云实在太过阴毒。若不是有太子的前车之鉴,李砚云不敢着急动手,估计倒霉的就是本王了。”
    “我把这则消息告诉王爷。可不是让你评头品足的”,屋子里幽黄的火光将那人高大的身影投在粉壁上,壁上的一副明月山溪图被隐在了黑暗中。
    沂王思忖了片刻,脸上浮出谦和的笑容:“成国公有何高见。本王洗耳恭听。”
    杨溥弘眼底透出凛冽寒意:“王爷你翻身的时机到了。”
    沂王认真想了想,姿态摆的很谦逊:“还请成国公提点。”
    明日正好是六日一次的大朝。皇上特意让荣王主持,他自己从旁品察,朝廷上下都知道这是皇上在封荣王为太子前的一次考验,对荣王来说可是至关重要”。杨溥弘瞧了一眼牙关紧咬的沂王,辞气悠悠,“所以。王爷你只需要把阴纲手书的事情转告给荣王就行了。”
    沂王略略思考了一下,面上便立即浮出一抹得意的冷笑。赞道:“本王只知道杨公你是万军上将,有万夫难挡之勇,当年歼灭了围困晋王府的赵王亲军,扭转局势,为父皇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想到杨公你竟然还有宰相之才。”
    “王爷过奖了”,杨溥弘眼底难掩傲色,“李舜如今下狱,我也是朝不保夕,荣王对李舜恨之入骨,他若是登基自然不会放过我们杨家,当然还有王爷你,所以我们要齐心协力才是。”
    “那是当然,杨公你若是辅佐本王登上了皇位,本王一定封你为藩王”,沂王一如既往的开始封官许愿。
    杨溥弘眼底的冷芒一闪即逝,将黑帽拉至头顶,起身道:“多谢王爷,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沂王亲自把他送到了二门。
    次日,荣王一大早便收到了消息,之后,他一言未发,面上看上去很平静,穿戴整齐后,就一径骑马往西直门而去。不过,连不大会察言观色的宁娴也感觉到了荣王的不寻常,他这副毅然决然的样子让人觉得甚是后怕。
    她觉得荣王从北关回来后就变了,以前他不管怎么发脾气,看上去也是温和的,可如今他皱一皱眉,都带着一股锋刃寒意,令人心生敬畏,所以整个早上她都避的远远的,她知道自己笨手笨脚,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惹得他大发雷霆。
    天色还未大亮,荣王骑马刚出府门,便看见门外一株合抱大榕树下转出来一个雪衣轻裘的女子,他勒住缰绳,淡淡地扫了树上一眼,穿着鸭黄衣裳的栊晴正骑在树干上好奇的观察着树干上的什么。
    梅荨走到近前,欠身执礼:“王爷,本来我是打算瞒着你的,可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有些人是不会放过的,所以不瞒你,我过来就是想劝王爷最好不要在朝上提这桩事情,今日的大朝直接关乎王爷是否能登上太子之位,还请王爷三思。”
    “我是君你是臣,欺瞒君主本是大罪,但我念你是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便不治你的欺瞒之罪”,荣王脸色如铁一般冷,“太子是我的哥哥,他被奸臣所害,我自然要替他讨回公道,以慰他在天英灵,李舜明日便要发配惠州,今日我必然要治他的死罪,你不劝了”,说罢,也不听梅荨是否再言,一夹马腹,便疾驰而去。
    栊晴从树干跳了下来,板着脸看着远处的烟尘,板起脸道:“姐姐,他不听你的话,要不要我去把他拖回来。”
    梅荨淡笑道:“他要是这么容易听劝,他就不是赵昕了”,说着,双手拢进袖中,垂目往回走去。
    栊晴知道荨姐姐一定是在想荣王不听话,该怎么收拾他闯下的烂摊子,她很想破口大骂,但想起荨姐姐不可对荣王不敬的严令,立刻改在心里咒骂了。
    荣王骑马行至一道三岔路口时,看见素衣素裳李砚汐往右边的南街行去。天色尚早,街道上只有他们二人,李砚汐虽然脚步急促,但还是看见了骑在枣红大马上的荣王,忙远远退至一边,跪地行礼。
    荣王心中装着事,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这时。通往南街的岔道口奔出来一个蓝色身影,他并未留意,只听到身后的李砚汐微微沙哑的声音伴着耳边的风响起:“那幅墨马图带来了么?”
    荣王忽然下意识的收紧了缰绳。身下坐骑立刻明白主人心思,放慢马速,徐徐前行,时而对着路边的青草喷喷响鼻。
    刘小挚整副心思都扑在李砚汐的身上。并未察觉到旁边还有一人一马,更加未察觉到马上的是何人。
    “小汐。对不起,那副墨马图你刚送给我的时候,就在古玉斋被人买走了”,说到后面。刘小挚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就算了”,李砚汐的声音让人听了凄凄凉凉的,“父亲明日就要押往惠州了。我也要随他一齐去,好照顾他。不管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始终是我爹,我今日是来跟你道别的,我以后可能再也不回京城了,所以才想讨回那幅墨马图,它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我想永远把它带在身边,而且它也是荨姐姐的墨宝,留它在身边,就好像你和荨姐姐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一样……”
    荣王忽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后来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马的,只知道下意识地冲到了李砚汐的跟前,双手像铁箍一样紧紧箍住了她的双臂,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说那幅墨马图是谁的墨宝?是谁的?”
    李砚汐与刘小挚全都被吓呆了,直到感到手臂**辣的疼,才惊恐地道:“是、是……”
    “小汐”,刘小挚突然喊了一声,“不要说!”
    荣王面色铁沉,一径转到刘小挚跟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肩,锁住他的眼睛,逼问道:“为什么不要说……是她不让你说的是不是,是她故意要隐瞒是不是?”
    刘小挚完全被荣王的样子吓傻了,点了点头后又忙摇了摇头。
    “是梅荨画的,是不是?”荣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最后一句像响雷一般在刘小挚耳边炸响。
    刘小挚不敢直视他赤红如血的双眼,垂眸点了点头。
    “她是小珏是不是”,荣王赌气似得追问,“是不是?”
    刘小挚感觉肩膀都要被他捏碎了,垂着头咬着牙沉默片刻,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荣王就这样抓住刘小挚的肩膀,身体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钉了半刻钟后,他突然一把推开刘小挚,拖过一旁的枣红大马,上马,执鞭,枣红马长嘶一声,沿着原路绝尘而去。
    行至一半时,他忽然一拉缰绳,枣红马系聿聿一阵长嘶,前腿高高抬起,整匹马直立了起来,荣王从马上滚落了下去。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整个身体好像麻木僵直了一般,躺在地上抬眸看向前头的街道,就这样骑马过去,用不了一刻钟就可以看见小珏,他很想冲过去抓住她,质问她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劫后余生不第一个来京城找他?为什么要让他苦苦思念这么久?
    可是他却不敢见她。
    她是那个在冰冷的风雨里拼命给自己灌药的人……
    她是那个生病了也要硬撑着出来把大黄丹和小影亲自交到自己手中的人……
    她是那个每日熬尽心血为自己铺设脚下每一步路的人……
    荣王眼中布满泪水,他把脸埋在冰冷的青石街面上,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忘了自己该去哪里。
    他恨自己为什么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他都看不到。
    她明明这么像小珏,她明明会跟自己一样兜兜转转地去到荷殿风回,她明明会在昭市街迷路倚在墙上等自己满大街的寻来,她明明会在自己沉闷的时候拿自己开涮……
    “王爷?”程霂连忙纵身下马,疾步走到荣王跟前,将他扶起,上下查看他的伤势,“王爷,你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御医?对了,属下赶紧遣人去宫中通报一声,说王爷你坠马摔伤,不能临朝”,说着,转身就要去。
    荣王一把抓住他所能抓到的地方:“不用,我必须要去”,说罢,上马朝西直门而去。
    这是小珏耗尽年寿为自己铺设的路,她还在后面看着自己,不管怎么样也要撑下去,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担心。
    荣王虽然晚到了一盏茶的时间,但坠马之事程霂已经向蔺羲钦禀告过了,所以宏治并未嗔怒,还让御医下朝后去王府给他细细查看。
    荣王在朝上出乎沂王意料的没有提起关于前太子被李舜暗害的只言片语,朝上的表现也令宏治频频颔首。
    这次大朝便这样完满的落下了帷幕,下朝后,宏治还与荣王一齐去了坤宁宫,三人用了早膳,叙了些家常,但见荣王脸色极差,以为他是坠马受伤,便让他回府休养去了。
    刘小挚回到梅府后,没有把这桩事情告诉梅荨,而是先缩头缩脑的告诉了老爹刘承义,刘承义出人意料的没有责怪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只吩咐不要把这桩事告诉梅荨,其余的便没有多说了。
    后来荣王以寻蔺勖看病为由,遣程霂转告刘小挚,让他不要将早上的事告知梅荨。
    小珏既然有心要瞒他,便一定有她的苦衷,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拆穿,徒惹她伤心呢?(未完待续)
    ps:今天这一章花了比较长的时间写。。。。。。所以很晚才传。。。。。r6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