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晌午摆饭的时辰,李府上房还是门窗紧闭,自管家林顺匆匆奔进上房到现在已经近一个时辰了,李府的下人都很知趣,远远的退到廊下,谁也不敢打扰。
    天色阴霾,屋子里也很是昏暗,早早就掌上了两盏灯,林顺向李舜禀报完外头的情况后,便自觉地退到了落地花罩旁的角落里,垂手侍立,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偶尔拿起花剪剪灯。
    李舜负手面向书案后头的太师壁,目光落在壁中龙蛇飞舞的墨迹上,眼睛却毫无焦距。
    袁耀宗与韩铮想的一团浆糊的事,他已经完全洞悉了。
    高湛分明就是梅荨遣去救刘小挚的一枚棋子,没想到自齐王死后一直表现中立的高湛竟然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再次卷入到朝廷的纷争中去。
    曾讳身上有跟踪药粉,不管梅荨把他藏到哪里都可以被自己发现,但眼下曾讳却被抓进了诏狱,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这样的高明的手段,高湛是想不到的,一定是梅荨的杰作,只是他有一点不明,不知梅荨为什么要把这桩事情闹的满城尽知,按理来说,曾讳的身份本身就是危险,她应该努力隐藏才是。
    暮园那边布局本身是无懈可击的,却不想被几个无用之人搅了大局,尤其是冯宽,真应该早早将他灭口才是,可冯宽又不能像朝阳门的杀手一样给他暗中服用七星散,满了六个时辰就自行暴毒,毕竟沂王出京的时间是固定的,而暮园那边却不知道梅荨会什么时候动手,时间算不准。七星散自然不能用,万一梅荨的人还未到,他就毒发身亡了,那事情便办不成功了。
    他本来的安排是待梅荨将刘小挚与曾讳救出之后,便派一个护院悄悄将冯宽灭口,但事情却没有成功,看来高湛他们早有准备。
    朝阳门那边虽然没有成功。但事情却做得很干净。丁老大他们都已经死了,火药也是假的,掀不起多大的浪。关键还是暮园,冯宽与曾讳被抓,事情就变得很棘手了。
    虽然曾讳并不知道什么,但他却认得那边的人。这次他身份突然暴露,他必然想得到是那边的人动的手脚。这样他们就会暴露了,还有冯宽,他灭口失败,一定会倒向高湛。要是吐露一些不该吐露的东西就遭了。
    他与那边的关系可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更为糟糕的是,他不但不能明目张胆派人刺杀,也不能揭发曾讳的身份以借宏治的手除掉他。因为曾讳与那边有牵连,毕竟这九年来都是那边的人在接济他。他的身份若是曝光了,那边的人也难逃罪责,这也是梅荨放心把曾讳押到诏狱的原因。
    眼下把柄攥在人家手里,他却无可奈何,李舜头一回这样苦恼,也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对手,只觉得梅荨做事的确滴水不露,不仅知道如何解决未知而必然存在的陷阱,还知道该怎么善后,不通过灭口,也能让手下的人安全撤离,的确是手段非凡,真不知这梅荨是何许人也,又师从何人?难道真是梅仲彝一手教授,这样费尽心机授于自己女儿以权谋手腕,只是为了荣华富贵这么简单么?还是……根本是为了替从前的苏曾两家报仇,所以他们才撇开占有优势的沂王,而选择支持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李舜的脸愈来愈沉,他发现自己好像忽然落入了一个极大的阴谋之中,原来梅荨一直隐藏在背后窥探一切,伺机而动,难怪沂王虽然表面胜出,可却也是惨胜。
    默立良久,李舜转过身子,就着案上笔墨,执笔写了一封信,风干后塞入了信封里,弥封好交给林顺,敛容道:“交给那边的人。”
    林顺郑重接过。与那边的人联络虽然程序麻烦,但自从李砚云瘫痪后,这样的事便一直由他负责,所以也是驾轻就熟,他应了一声是,躬身准备退下。
    “等一下”,李舜忽然喊道,踯躅片刻,“还是不要去了,现在风声正紧,说不定梅荨把曾讳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为的就是要让我们自乱阵脚”,他取走林顺手里的信,揭开银色纱罩,点燃烧毁,“暂时切断与那边的联系,不要让梅荨抓住了把柄,曾讳和冯宽的事,我自会想办法处理。”
    “老爷考虑的周到。”
    林顺退下后,李舜简单用过午膳后,便在房中思考怎样处理掉诏狱里的二人。
    高湛从暮园出来后,一径带着冯宽与秦缺去了诏狱。
    秦缺心中忐忑难安,他是朝廷钦犯,历经九死一生才捡得一条性命,没想到最后却被最信任的人算计,落到了锦衣卫的手里,自己的身份肯定会被冯宽供出,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他轻轻抬眸,似要透过重重屋宇看向天际,伯父,当年自己贪生怕死,没有同你齐赴黄泉,可是,劫数难逃,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
    可一连过了许多天,他都只是单独呆在加锁的牢狱中,无人问津,每日除了三餐时间可以看见诏狱的狱卒外,其他时间连个影子也看不见,每日的伙食虽然不算太好,可也过得去,最起码没有馊的臭的,比起其他牢房的伙食倒要好很多。
    这一点令他大惑不解,不过,他是个将死之人,很多事情也看淡了许多,倒也没有去纠缠这些细枝末节。
    可他不知道,此时他的名字却正在紫宸殿中响起。
    “高大人,听说三月二十一日你带了四百余名锦衣卫包围了城西一所暮园,说是从诏狱逃走的案犯秦缺逃到了那里,还被园子的掌事冯宽所藏匿,这桩事情已经闹得尽人皆知了,京中之人都在议论这桩事情,怎么始终不见高大人作出处理呢?”李舜在宏治面前将此事翻到了台面上,“不知道这秦缺当初是因为什么罪被抓到诏狱,冯宽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还请高大人解释一番。”
    冯宽与秦缺二人是李舜的心病,这段日子他一直坐卧不宁,并派了高手时刻监视诏狱,而他也得到消息,高湛最近频繁提审冯宽,未免夜长梦多,他打算利用舆论的压力来迫使高湛作出回应。
    紫宸殿中只有宏治、李舜、蔺羲钦、高湛和崔珃五人,宏治的书案上还堆着如山的军报,几人中除了养病的李舜面色红润外,其余人都因为通宵熬夜而显得脸色不济。
    高湛抬眸望了宏治一眼,似乎在顾忌什么,踌躇片刻,向宏治奏道:“北市发生火药爆炸,微臣奉命调查,发现爆炸点在古玉斋,乃是储存不善,意外爆炸,微臣调查多日,最后查到了秦缺的身上,并秘密逮捕了他”,说到这里,他若有深意地看了李舜一眼,“但不知是何原因,微臣管辖极严的诏狱却有武功高强的人混进来,用迷药放到了诏狱里的狱卒,然后将秦缺劫走,好在微臣消息得到的及时,立刻点上人马逮捕,这才从暮园重新将人犯抓捕。”
    冯宽与曾讳都是爆炸发生后到的,这一点李舜与高湛都心知肚明,但因为曾讳的身份二人都讳莫如深,所以高湛才敢如此说,李舜也确实不好反驳,他似乎猜到高湛会有此一说,想了没想,直接追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高大人拖到现在也不处理呢?”
    李舜怎么突然插手诏狱的事,宏治脸色微变。
    高湛又抬眸瞅了宏治一眼,默然片刻,冷声道:“李大人,诏狱行事一般都是绝密,下官也不知为何此事会闹的人尽皆知,但即便如此,诏狱也是下官管辖之所,李大人这样咄咄催逼,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
    宏治坐在蟠龙交椅上,见高湛每次回答李舜的问题前都要先看自己一眼,他如何不知高湛这是有所顾忌,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但他也没有立刻作出处理,只是想看看李舜作何回应。
    李舜因为着急处理掉冯宽二人,所以才会在宏治面前提出这桩事,如今高湛如此一说,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犯了禁忌,锦衣卫的存在本身就是替君上监察百官,充当着宏治的耳眼,他干预锦衣卫的事,便是干预皇权。
    他心中一凛,立刻发觉到事情不对,似乎自己又中了圈套,他额上登时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沉默片刻,辞气转为谦和:“回禀圣上,只是近日微臣听到许多有关此事的谣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微臣当心事情有变,所以才会问起。”
    李舜说的也有道理,但宏治向来最厌恶臣子干涉皇权,他面色虽不变,眼底却闪过冷意:“你们都暂且退下吧,高湛留下。”
    众人齐声应诺,执礼离开。
    高大的红漆高门重新阖上,挡住了外头斜斜的夕阳。
    李舜出了大殿,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大人,我们会文英殿喝杯茶吧”,蔺羲钦笑呵呵地道。
    李舜满面乌云的点点头,忐忑不安地与蔺羲钦一道走了。
    紫宸殿里,宏治指了指一旁的紫檀交椅,示意高湛坐下:“子穆,朕方才见你三缄其口,是什么事?”
    “多谢皇上”,高湛执了一礼,坐到椅子上,肃容道:“启禀圣上,微臣通过秦缺与冯宽的口,查到首辅李大人官商勾结。”
    宏治皱了皱眉:“和什么人?”
    高湛沉声道:“云南黎府。”(未完待续)r5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