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荨是谋士,他的亲事自然是要跟她商酌的,荣王不疑有他,淡淡点了点头:“我刚从她那里回来。”
    “那她、她同意了么?”曾诒心里清楚,若是梅荨不同意,荣王也不会回来跟她提纳王妃的事,可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再确认一遍。
    “她同意了”,荣王的声音很温煦,却怎么也掩盖不了话本身的冷锐,“看她的样子,似乎早就替我谋划好了王妃的人选”,他不由苦笑一声,“在她的眼里婚姻也是一颗棋子吧。”
    曾诒的心仿佛在滴血。
    王妃之位,她也是说服了自己很久,才接受将这个位子留给苏珏的事实,这本是她欠苏珏的,理应归还,可现在,却凭空多出另一个人来,而她不能说不,也没有资格说不,只能远远的站在角落里看着疼了她三年的夫君和其他女子共结连理。
    最起初她决定冒充苏珏欺骗荣王的时候,只是想着能够逃离教坊司,至于荣王怎样待她,她不在乎,可三年来,荣王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那种被人放在掌心里疼爱的感觉,她已经像着了魔似得深深眷恋上了,她已经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没有他的陪伴已经几乎已经发要了她半条性命,难道还要留在这里生生的看着他与其他人恩爱比翼么?
    她忽然萌生了想要逃离这里的想法,就像当年疯狂的想要逃离教坊司一样。
    曾诒手里的帕子绞得紧紧的,白皙的手指泛出血一般的红。
    泪却流不出来。
    荣王不忍直视。
    他不是那种无情的人,起初曾诒坦白时,他的确很生气,恼怒曾诒欺骗他的感情,可风波过后,摊在眼前的是他们朝夕相处了三年的时光,一夜夫妻百日恩,虽然现在知道了真相心里还有些隐隐的痛,但是不管怎么说,曾诒都是他的侧王妃,他应该替她一辈子挡风遮雨,尽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那小珏呢?”心底的意念推动着曾诒说出这句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
    “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小珏了”,荣王的声音陡然转冷。
    她骗自己可以,可她借苏珏的名,就是对她的一种背叛,也许苏珏临走前还想着能见自己一面,可是……
    曾诒的身子禁不住一颤,跌坐在了书案后头的楠木交椅上,脸色白的吓人。
    荣王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沉默片刻,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随即提步离开,在走到明黄双如意团福软帘旁的时候,又顿住脚步,头也没回地道:“你应该清楚我心里除了小珏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纳王妃也是为母后尽孝道……”那就注定要辜负她们二人了,荣王心里像翻倒的五味瓶,掀帘而出。
    曾诒徐徐抬眸望向窗外,暄和的午阳映在雪面上,雪已经化了大半,可她冻成冰块的心却愈来愈冷。
    *****
    梅荨去洱泉山庄见荣王的时候,高湛却去了城南的本司胡同。
    教坊司布置的七彩锦绣,火树琪花,在整个胡同相当显眼,高湛进去的时候,里面虽没有什么香客,但细乐舞声不断,穿着艳丽却单薄的女子正在中央的舞榭上挥袂凌舞。
    见到一身玄裳劲装,手里执剑,面色清冷的男子进来时,她们不由顿下了舞步丝竹,齐齐朝他瞧去。
    如此冷俊的男子,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脸颊不禁飞红。
    “瞧什么瞧,快给我练,不然晚饭就都甭吃了”,一个尖厉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瘆人。
    厅中的女子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忙继续手中的活儿。
    左侧一排的器乐后头转出来一个个子中等,瘦削似猴的中年男人,他笑吟吟的朝高湛走去,小小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朝他脸上飞快的睃了一眼。
    高湛面色不改地立在原处等他走近。
    “这位公子,您是……”男子瞧着他的架势不像是来寻香觅玉的。
    高湛不疾不徐地从腰间掏出一枚手掌大小的方形玉牌,竖在他面前。
    玉质通透,上头雕着的飞鱼似要破空而出,那男子看的眼睛都直了,愣了一下,方慌慌张张地跪地叩头,颤声道:“高大人大驾观临,卑职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厅中的女子再次安静下来。
    “你是秦隶?”高湛不温不火地问道。
    “卑职正是教坊司的执事秦隶”,秦隶恭敬地答道。
    “你起来回话。”
    秦隶应是,缓缓起身,伸手指向后头的内厅,做了个请的手势,陪笑道:“里头安静,高大人请移步。”
    高湛头也没点,当先迈步走了过去。
    秦隶躬身跟在后头,举袖试了试额角的汗。
    内厅一间不大的茶室,陈设清韵,与外头的簪红抹绿完全不是一个格调。
    秦隶捧了一盅搁在红漆茶几上,立在高湛的身侧,躬身道:“高大人,卑职这里没有什么好茶,您将就着用。”
    高湛撩起玄色后摆,一径坐到了茶几旁嵌螺钿的绣墩上,将银钩长剑按放在茶几上,发出“铛”的一声沉闷之音。
    秦隶后脊又冒出一阵冷汗。
    “我不想跟你兜圈子,你也要实话实说,如果你不想说实话,那也没关系,诏狱一样可以让你开口”,高湛辞气一派轻松。
    秦隶却吓得小腿肚子直发抖,“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叠声地道:“实话、实话,卑职绝不敢欺瞒大人,卑职敢对天起誓”,说着就竖起三指,一派虔诚。
    高湛却不以为意,冷哼道:“想必你在池枢面前也起过誓了吧。”
    秦隶窒了一下,他确实是发过誓不告诉别人池枢来过这里的。他呵呵笑道:“发誓也要看面的是哪尊佛,既然是高大人您来了,那卑职自然是言之无尽,言之无尽。”
    “你们昨晚都谈了些什么?”高湛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是过来打听沁春园坊主舞青霓的事的。”
    高湛皱了皱眉:“你在这里任了几年?”
    “六年。”
    六年,就是舞青霓离开教坊司的那一年。
    “舞青霓的事你都知道多少?”
    “卑职一概不知”,秦隶盘算着,别说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笨到告诉池枢的,京城谁不知道高湛金屋藏娇的事儿,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高湛也相信他此话属实:“他还说了些什么?”池枢跟他谈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不可能之说了一句“一概不知”。
    “他还让卑职去查当年的档案,可是查遍了所有的资料,都寻不到有关舞青霓的只言片语。”
    高湛沉吟道:“在你之前这里的执事是谁?”
    “是黄迁,六年前他离开教坊司后,卑职才接替的”,他毫不迟疑地道。
    高湛见他答得如此流利,便猜到池枢一定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黄迁现在在何处,他是因何要离开教坊司呢?”
    “卑职不知他在何处,只听说当年他是身染重疾,也不知现在是否还在人世”,一问三不知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惯用的伎俩,意思就是说,我只是一个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您要是一定要打听清楚,那您问上峰去吧。
    高湛断定他肯定不知其中缘故。把人从教坊司里捞出去,可是不小的罪名,黄迁敢这么做,也不敢闹得尽人皆知,舞青霓离开之后,他也就随着离开了,这里面一定不简单。若是真被池枢查出什么来可不好,既然教坊司的小小执事一定也不清楚,那谁还会知道呢?高湛脑子里很快便想到了一个人。
    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秦隶起身:“池枢还打听了什么?”
    秦隶应了声是,缓缓起身时,眼睛顺势滑过高湛的脸庞,见他面无不虞,遂道:“查不到舞青霓的资料后,他还提起过七羽,但也没有七羽的存档,之后,他没再问什么,便离开了。”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了。高湛旋即起身,提起长剑,一径离开。
    秦隶忙躬身陪笑送他出了教坊司大门。
    看着高湛的玄色背影消失在人川中后,秦隶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在红漆槅扇门外驻足片刻后,返身折回了厅内的茶室里。
    这时候,茶室里已经多出了另外一个人,坐在方才高湛坐过的位子上。
    此人也是玄裳劲装,跟他一眼冷沉的脸,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始终亮如鹰隼。
    “池大人”,秦隶躬身施了个礼,垂首立在一侧。
    “做得很好”,池枢唇角浮起一抹诡笑,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千两一票,搁到茶几上。
    “卑职不敢”,秦隶的眼睛却直瞟那两张银票。
    “上了我这条船,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你若是敢背叛我,不需要我出手,我只要把你交给高湛,你就会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你要知道,舞青霓可是他的心头肉”,池枢冷笑道。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说着就把那两张银票飞快的藏进了袖中。
    池枢唇角轻扬,执起方才斟给高湛的那盅茶,扬起脖子一饮而尽,随即离开。
    秦隶接着抹了一把额角上的汗,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
    高湛怎么知道池枢昨晚来了教坊司?如果他派了人监视,那他为什么不知道刚才池枢已经先他一步来了这里呢?而且池枢又怎么会知道高湛要来这里而提前一步过来呢?
    秦隶感觉脑子不够使了。
    这种高难度动作果然不是他一个个小小执事能想的通的。
    好在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然,真的要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想及此处,他不禁伸手摸了摸揣在袖子里的两张银票,笑意瞬间蔓延开来。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