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大人”,梅荨向他恭敬的执了一礼,辞气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在下确实有话要与大人一叙,不知大人可否移步。”
    “好说好说”,蔺羲钦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就像是个老小孩,嘴上说的麻利,脚步却有些迟缓,他顿了片刻,方搓着手,讪讪道,“那你们带酒带红烧猪蹄了么?”
    梅荨莞尔。
    栊晴却一下就把小脸拉成了根苦瓜,原来荨姐姐吩咐她一大早去九味居排队买的红烧猪蹄竟是为这个臭老伯准备的。
    蔺羲钦瞧她的模样,登时乐开了花,像是很合他的胃口似得,耸了耸两道浓黑的眉:“小姑娘如何称呼啊?年芳几何?可许了人家啊?”
    栊晴额上瞬间乌云密布,要不是荨姐姐出门前特意嘱咐过她不许对蔺羲钦动手,她早就一掌把这个讨厌的臭老伯抡飞了,她左手摁住右手,压制了好久,方把右手置回原位。
    梅荨笑容有些深意:“不过,好像令郎并不爱吃红烧猪蹄吧。”其实蔺羲钦这般问就是想知道来者对他蔺某知道多少,从红烧猪蹄到十一岁的儿子,他明白来者是有备而来的,而梅荨自然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所以特地把信息透露给他,这样方能给自己增加筹码,让蔺羲钦知道她们不是一般的访客。
    而蔺羲钦自头一眼见到她们便知道这二人不是等闲之人,十来年的官场生涯,别的不怎么样,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所以他才会故意伸手去掐栊晴的脸蛋,这一试便试出来,栊晴轻巧的躲闪异于一般同龄的孩子,一看便知武艺非凡。
    蔺羲钦不由大笑起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二位姑娘也”,他蹲下身子就着旁边的小水渠抹了把脸,净了净手,而后起身光着脚沿着田垄行去,“既然有酒有肉,那我就陪你们拉拉话吧。”
    “可是,红烧猪蹄在那边”,栊晴指了指他相反的方向,大声呼道。
    蔺羲钦回过头来,故意做了个凶恶的样子:“你去把它们取过来不就完了,不然,养你是做什么的啊。”
    “养我难道就是为了给你当跑腿的啊”,栊晴咕哝了两句,转身跟在他后头,“那我总得知道要把红烧猪蹄带到哪里去吧。”
    晨光渐渐漫过树冠,细细碎碎的光束从叶与叶之间的缝隙中透下来,洒在青黄相间的秋草上,上头的露水开始一点一点慢慢的消失。
    走了大概一射的距离,前头的山坡上赫然立着一座小巧的四角翘檐长亭,四根柱上的红漆已然斑驳,不知历经了多少聚散离合。
    蔺羲钦一径坐到亭子里的朱漆坐凳上,一只沾满黑泥的脚也跟着悠闲的踏了上去,冲着栊晴咧开一口微微发黄的牙:“那这会子你可以去取了吧,红烧猪蹄要新鲜的才好吃,耽搁的太久会变味儿的。”
    栊晴没好气的白了他两眼,转而看向荨姐姐。
    梅荨朝她微微颔首,温声道:“去吧。”
    栊晴木着嘴应了一声,旋即一蹬柱子,飞也似的去了。
    “还挺听话”,蔺羲钦望着消失在长亭外的葱绿色小点,对这个明明是担心荨姐姐跟他这个坏人单独在一齐,所以才走的这么疾速的小侍卫如此圆道。
    “蔺大人官居一品,何以还要亲自下地劳务”,梅荨坐到另一条坐凳上,与蔺羲钦相邻隔坐,“方才去府上叨唠,无意间看见大人府上光景凋敝,可见大人素来官风清廉,就是不知是否是百姓心目当中的好官。”
    “我每个月也就这么点俸禄,这个宅子还是三年前我擢升次辅的时候,皇上赐的,不然估计连这个光景都没有,俗话说能者多劳,赏赐自然就越丰厚,我是个庸庸碌碌之辈,能养家糊口,平安熬到挂印就足够了”,蔺羲钦含笑道,“至于能不能做百姓心目中的好官,那还要等吾辈百年之后,且听后人的评价吧。”
    “大人的想法倒是实在,可是,怕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梅荨唇边含着浅笑,“大人十六岁涉足官场,迄今已然十五年了,大大小小的景况见得自然比在下多得多,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呢?”
    “原来姑娘今日是来跟我来论道理的”,蔺羲钦换了只脚踏到坐凳上,方才那只脚踩过的地方,一片灰黑色的污迹,“姑娘这个道理自然是没错,但你却不知还有另一半。”
    “愿闻其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者说树大招风”,蔺羲钦笑容未改,“姑娘冰雪聪明,一定一点即通。说实在的,我们这些官员大部分都只是朝廷林海中的一株草,不过,暴风骤雨的时候,却比大树更不容易倒。方才我也说了,我只是个昏庸之辈,做不了秀木,也不想做秀木。”
    “可做不做得了,想不想做,不是大人的意志就可以改变的,是秀木还是草,早在它还是种子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梅荨若有深意地道,“相信大人已经有所察觉了,如果明明是秀木,却硬要告诉世人是株草,这样的自欺欺人,恐怕只会徒惹天下人笑话而已。”
    “姑娘果然聪明”,蔺羲钦的脸上丝毫没有被人洞穿心思时所表现出来的窘迫或恼怒,反而笑意添浓,自然的转过话题,“若是个男儿身,必然金榜题名,远胜于我。对了,叙了这么久,竟忘了问姑娘姓名,实在失礼,恕罪恕罪”,他一面说着,一面拱了拱手。
    梅荨早知道他会顾左右而言他,所以特意留了一手,轻而易举地又把话题拐了回去:“方才的话,我还没说完。”
    “姑娘请说。”
    “当然,除了一种情况以外”,梅荨紧盯着他的双眸,目光温和,却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锋芒,“扮猪吃虎。”
    蔺羲钦不由大笑了起来:“看来,我猜到姑娘是谁,也知道你来见我的目的了。我蔺羲钦有多大能耐沂王和李大人最清楚不过。李大人派我勘验曲芳尸首的用意,我虽愚钝,却也明白,当然更不敢违逆王爷的意思,请王爷放心就是了。梅姑娘,现在你可以回去向沂王交差了吧。”
    李舜通过曲芳来试探蔺羲钦是否惟他命是从,若蔺羲钦做的令他满意,那东风客栈三名杀手的尸体便会交由他勘验,而在晋崇钰这宗事情上,李舜与沂王是站在对立面的,所以蔺羲钦很有理由怀疑,那三名杀手是出自沂王府,而沂王对李舜已经开始不信任了,他也不想让李舜知道那些杀手出自他府上,所以借梅荨之口来探自己的口风,或许还有以首辅之位来利诱的意思,那句“扮猪吃虎”就是最好的见证。
    梅荨确实也是顶着这个帽子来试探蔺羲钦的,不过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的目的是想看清楚蔺羲钦是否真的屈居在李舜的淫威之下,是否可为荣王所用。
    梅荨淡淡一笑,起身执礼道:“如此,梅某就告辞了,我会让栊晴把酒肉送到你手中的。”说罢,便提步离开了。
    待栊晴留下那份包好的红烧猪蹄与一大坛竹叶青离开后,一个庄稼汉打扮的年轻男子疾步走到了长亭中,对蔺羲钦道:“大哥,她就是梅荨?是沂王派来试探你的么?”
    “是不是还言之尚早,待我勘验过那三具尸体后才知道”,蔺羲钦眺望着远处的山峦,目光浅淡,却能将所有景致尽收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