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青霓思量着昨日在荣王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梅荨晚上一定没睡好,随即吩咐厨房给她煮了碗竹荪红枣银耳汤,没成想,甜汤还未起锅,梅荨便带着欢欣鼓舞的栊晴坐着马车出门吹风去了,气得舞青霓三口便把那碗甜汤吞进了肚子里,然后撂下一句“死了别找我收尸”的话,便一径回了沁春园。
    骨花竹丝马车停驻在一座小小的土丘旁,翠帘一掀,猴儿一般的栊晴便蹿了下来,她转过身踮起脚,又扶着荨姐姐下了车。
    前头是只容得下一人的小田垄,蜿蜒着伸向天边,两旁是一畦畦金灿灿的麦田,在晨风中此起彼伏,麦穗结实饱满,像一群群调皮的玩童抱着麦秆荡秋千,还引得成群的麻雀唧唧喳喳吵个不停。这个时辰已经有许多农户赶早在田间躬身对获了,弯弯的镰刀有规律的一起一落,在晨光中映射出喜悦的光芒。
    栊晴雀儿一般三两下就蹦到了田垄上,一面肆无忌惮地朝前走,一面东瞧西看,还不时的回头瞅着荨姐姐咧嘴灿笑,问格式各样的问题,头上的一对羊角辫一晃一晃的,端的可爱。
    清晨田野的空气是极清新的,梅荨不由深吸了几口气,麦田辽远接天,令人的心胸也登时开阔起来。
    “姐姐,这么多的麦子他们要割多久才割得完呀?”
    “每个农户只负责一小块,大概要十来天吧。”
    “这么久,要是我叫很多很多的人来,每个人只负责一株麦子,那岂不是一刀就搞定了。”
    “我们小晴有大智慧哦,那姐姐问你一个问题,看看我们小晴答不答得出。”
    栊晴在前头支起了耳朵。
    “从前呢,有一回曾伯伯带着四十万大军渡河,河水十分湍急,人马勉强能过,但后头的粮草辎重却根本无法通行,打仗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总不能丢下辎重吧,可又没有别的路可走,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嗯……”栊晴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就跟割麦子一样呀,让每个将士自己带上自己的那份口粮不就完了。”
    梅荨绽颜道:“我们小晴说得很对,智慧呢,就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人心简单到最后,其实就是智慧,所以老子才说‘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不过,我们小晴呢,是大智若智。”
    栊晴虽不明白荨姐姐话中的意思,可她从字里行间可以听得出荨姐姐很开心,为了能让荨姐姐笑久一些,她又接着聊下去:“小晴当然聪明咯,哪像刘小挚那头,笨得惊天地泣鬼神天怒人怨,姐姐,你接着再问吧,小晴肯定都答的出。”
    梅荨思忖了片刻,寻了个合适些的问题:“那姐姐再问你,一滴水,要把它放到哪里才不会干涸?”
    这一回栊晴回答比方才还快:“当然要把它放到有水的地方咯,像小溪,小河,小湖,还有大海……”
    “我们小晴不但有智慧还很有慧根哦。”
    “慧根?”栊晴对这个词消化了一下,然后拼命的摇头,“我才不要当尼姑呢,天天吃豆腐白菜,一点儿荤腥味儿都闻不着。”
    “这是佛家智慧,用来解释佛要出世,便得入世,而佛在众生中的道理”,叙到此处,梅荨忽然想起了今日要见的这个人,不知他用的是否也是这个道理。
    “姐姐,你再问吧。”
    “小晴想要回答什么样的问题呢?”
    “随便。”
    “随便不是问题哦。”
    “所以姐姐你赶快问呀。”
    “小晴想要回答什么样的问题呢?”
    “……随便。”
    “没有随便这个问题哦。”
    “……那就问个随便以外的问题。”
    “小晴想要回答什么样的问题呢?”
    “……”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往回看去,马车已经见不到影儿了,栊晴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她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拧着秀眉道:“他府上的人不是说他来了这一带的田庄上么,怎么还没见到他的影子呀,这里除了麦田就是农户,根本没有其他人嘛!”
    梅荨额上也冒出了细细的汗,她环顾了一下四处:“寻个人问问吧。”
    “好,我去”,话音刚落,她就闪进了左边的麦田里,瞅准了近处一个执着镰刀割麦子的农户,道:“老伯,你知道内阁次辅蔺羲钦府上的田庄在哪里么?”
    那农户将埋在箬笠下的脸抬起,虽然黧黑,却比栊晴口中的老伯要年轻一些,他瞅了栊晴一眼,又瞅了她后头乌发青衫的女子一眼,仰起脸道:“你们寻他有什么事么?”
    “我们就是寻他有事么”,栊晴撅着嘴道,“听你的语气,你认得他,那你知道他这会子在哪里么?”
    那农户直起腰身,从地里走了出来,光脚踩在田垄上,把上头的黄土都蹭黑了,他把左手往扎起的衣襟前摆上擦了擦,一脸认真地道:“要寻蔺羲钦是吧,我就是,有何贵干啊?”
    栊晴半张着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么个庄稼汉的形象怎么也不能跟当年舌战群雄的少年编修重叠在一齐,她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指着“老伯”,难以置信地道:“你、你就是内个次辅蔺羲钦?”
    “是啊”,蔺羲钦一脸的莫名其妙,从下都上瞅了自己一番,“不像么?哦……是不像,在下脱了官袍钻进这庄稼地里,莫说你们,就是对我知根知底的熟人也认不大出。”
    “你……”栊晴还是很难置信,正要开口置疑,却被上前一步的荨姐姐脱回了下巴,便改了口道,“你不是应该来田庄上收租子的么,怎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嘛”,蔺羲钦将镰刀扔到地上,右手也往衣襟上蹭了蹭,“你们去过我府上了吧,看见什么奇特之处了么?”
    栊晴点头如捣蒜:“人家府上都种着花花草草,你们家怎么全是萝卜白菜呀。”
    “聪明,一语中的”,蔺羲钦伸出脏兮兮的手想往栊晴白瓷似的脸蛋上掐一掐,却被栊晴轻快的闪过,他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不为人注意的雪芒,辞气却没有丝毫变化,“那些全是我亲手种的,而且连肥料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你要是想吃,尽管去摘。”
    栊晴往后缩了一步,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
    蔺羲钦嘿嘿笑了笑,瞅着梅荨道:“这位姑娘寻在下有什么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