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中秋夜宴,除了六个礼部派去的司礼官之外,其他朝廷众臣包括首辅在内都未在邀请之列,李砚汐是跟着舅母永淳长公主进宫来的,她愿意进宫来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是打听到荨姐姐会带着刘小挚过来,虽然知道不能在公开场合跟他过分多话,但只要能远远的瞅上他一眼,也是高兴的。
    刘小挚过去寻李砚汐的时候,全副心思都在他的小汐身上,并未看见荣王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坐着,当然也就不知道荣王甚至还听见了李砚汐将墨马图赠给的话。未及,刘小挚碍着周围人探究的目光,便佯装“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样子大大方方的聊了两句便往后殿找荨姐姐去了。
    后殿的里侧,安乐公主与她宫中的十多个宫女太监正围坐在一齐拆前殿送来的笺纸,而前殿这个时候早已换上了歌舞。
    轻柔的笛音,婉约的舞步,仿若三月的西湖烟雨。
    却仍洗不净殿中的腾腾杀气。
    自齐王抢占了工部尚书这个位子后,沂王与齐王二人就不再是群臣与父皇面前那对兄友弟恭的手足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在朝堂上已是每日都必会上演的好戏,先前还只是明讥暗讽,指桑骂槐的冷战,到后来尤其是安乐公主选亲的事情出来后,那就直接升华成了口水战,譬如今儿早上,二人因着一宗无关紧要的小事便唇枪舌战吵个不停,到后来也不知怎么扯到了齐王酒醉后**府中丫鬟的事上,气的齐王当场就给了他三哥一个响亮的耳光。
    早上的杀伐气氛依然影射到了这团圆宫宴上,他们二人是对座,中间又隔着衣袂翩跹的俏丽舞娘,却仍是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气势,反而衬出了荣王的淡泊宁静,给在场众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甚至还让一些家中有女初长成的勋戚们动了格外的心思。
    而荣王的心却全扑在那幅画上,对他而言,那才是他一生最为珍贵的东西,他已暗暗下定决心,这次要不动声色地将这宗事查个水落石出,至于小谨……若真是李代桃僵,他也不打算戳破,两年多的夫妻情分……他不是那般绝情的人。
    “念到名字的公子留下,其余人退殿……”崔珃尖锐的声音打断的荣王的思绪,他抬眸看了看场中,歌舞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殿内鸦雀无声,想必是第一轮的琴试出来结果了,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崔珃的身上时,一抹玉色的身影悄然跨出了门外。
    荣王见她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时,竟莫名的起身,想要追出去,却被人一把扯住袖子,荣王低头一瞅,是赵煦,迎着他询问的目光,荣王略略沉吟:“你方才不是说要去拜会她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煦会心一笑:“走!”说罢,便环顾了一下左右,旋即悄悄起身,与荣王一齐猫着身子溜了出去。
    外头月华如水,金桂溢香,满地的朱红宫砖已然斑驳,似浸透了流年。
    梅荨堪堪转过正院门旁的紫檀木嵌大理石落地插屏,便听到身后急急的脚步声,她顿住步子扭头看去,却是荣王,前头还有一个年轻男子,脸上挂着朗朗的笑容。
    “梅小姐,请留步,方才听了你的琴,足以让我三月不知肉味,若是不见你一面,实为人生一大憾事”,赵煦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刚潇洒的扇了一下,就被后头的栊晴狠狠瞪了一眼,再一看梅荨苍白的脸,便很自觉的阖上折扇,回头朝立在后头的荣王瞅了一眼,笑道,“不知小姐可否移步,同我们月下小酌一杯。”
    还不等梅荨开口,栊晴就白了赵煦一眼,不耐烦地道:“姐姐没空。”
    赵煦碰了一鼻子灰,干干笑了笑,又朝后头的荣王使劲儿使了个眼色,荣王这才上前一步,默了片刻,方道:“……好久不见……”不知为何,方才生怕她就这样离开,可是眼下见到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梅荨面色平淡,仿佛对荣王的窘迫毫无所觉,她欠身施礼:“王爷,七皇子,府中还有事需要梅某回去处理,恕我今日不能奉陪,改日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七皇子啊?”赵煦颇为好奇的问道。
    能与荣王作伴,且懂得品琴,天冷了还执着杭扇耍帅,年纪不过二十,不是七皇子赵煦还有谁,梅荨淡淡笑了笑:“府中还有急事,我就先告退了。”说着,便转过插屏,匆匆离开了,看上去好像确实有什么急事。
    “她是三哥的谋臣,难怪躲得这么急了”,赵煦重开折扇,望着她消失的地方,辞气颇有些探究的味道,“一来,要忙着避嫌,这二来嘛……”他抬眼望向飞檐上的那轮圆月,颇有深意地道,“今晚确实很忙。”
    “你向来不关心这些宫闱纷争,怎么今儿感慨起来了”,荣王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月光洒在他的眸中,有些微凉。
    “嗨!走,喝酒去”,赵煦的脸上重新浮起洒然的笑容,在五哥胸前锤了一记,“说好了要给昀妹妹把关的。”说着,就推搡着荣王进殿去了。
    荣王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那方紫檀木嵌大理石插屏,在月光下闪着泠泠冷光,不知屏后,又一副是怎样的血影剑光。
    梅荨刚到府门口,就见刘掌柜大汗淋漓的迎了出来,面上虽有急色,但因见到小主人回来,眉间的疙瘩登时少了大半,他一面同小姐进去,一面道:“我们已经暗中查探清楚了,上回与李舜秘密会面的那人确实是个鞑子,名叫也脱,我们趁他出去吃饭的功夫,在他的枕下搜出了几封密函,全是……全是晋总兵写给哈木良的密信,封封都是通敌叛国的罪证,而且上头的字迹也与晋总兵吻合,还有印章。”
    梅荨不由停下步子,蹙眉道:“李舜这是要出手了。”
    “这些密函定是他们伪造,用来陷害晋崇钰的”,刘掌柜压低了声音,“而且一刻钟前,李府已经派人通知了顺天府尹,说也脱住的那家客栈发现了形迹可疑之人,眼下袁耀宗亲自带领衙役往客栈里去了”,他顿了一下,“要是抓住了也脱,再搜出这些密函,那就是人赃并获,到时候晋崇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派人去了么?”
    “我左等右等也不见小姐回来,就私自派人去了,现下应当快到客栈了”,刘掌柜拱手施礼,“请小姐责罚。”
    “事急从权”,梅荨端住他的胳膊,“刘叔不必如此,眼下只有静等消息了,只要我们的人抢在袁耀宗前头取走密函,便应无事了,”梅荨沉吟片刻,面色沉下几分,“可我总觉得好像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晋崇钰是李舜的致命威胁,以他的谨慎,会这么轻易就让我们发现?”
    “小姐,若不是我们在京城经营了近十年,再加上梅大人的关系,想要发现哈木良根本没有可能,而且我们派去调查的全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若非如此,怎能办得这样滴水不漏,小姐是太过担忧了。”
    梅荨微微颔首,继续提步往上房走去:“客栈那边有什么消息要尽快告知我。”
    “小姐怎么不去栖雪居歇着”,刘掌柜关心的问道。
    “栖雪居太过偏远,我今晚在这里打个盹就行”,梅荨跨进上房,坐到了一旁的玫瑰椅上。
    丫鬟刚拿过一条雪青色绒毯搭在梅荨身上,就见屋中灯火一暗,眨眼的功夫,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就闯到了近前,栊晴刚要劈掌过去,那人却先单膝跪地,揭开面罩,拱手急道:“小姐,晋崇钰军中的监军左琳被人杀死了。”
    梅荨蓦然起身,惊得烛火一阵摇曳,腿上的绒毯也滑落在地:“不好!刘叔,快去阻止我们的人去客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