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的太湖假山独在一处,与茨菇湖恰好一西一东。
    灰衣小厮带客人似得将梅荨领到了假山的密道入口,而后自觉的退下了。
    梅荨抬眸随意环顾了一下,却没见到荣王,她以为他回密室去了,便伸手去摁开启密道的机关,忽的,眼角瞥见一片荼白的袍衫,她摁住机关的手指微微顿住,扭头看去,却是荣王。
    梅荨朝他身后看了看,是一块突出来的岩壁,想来方才他是为了安全起见,才会躲在岩壁后头,因为角度的关系,所以梅荨并不曾看见。
    荣王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心急如焚地道:“小谨失踪了,一大早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小谨就是曾诒现在的名字,刘言谨,荣王心急,也没意识到这些称谓。
    梅荨被他抓的生疼,眉间略蹙了蹙,辞气却一如既往的平和:“王爷,事情越是十万火急,越需要冷静,如此才能想到应对之策,着急只会自乱阵脚,给敌人提供趁虚而入的机会。”
    荣王略略沉吟,松开手,歉然道:“你说的对,可是……”
    “进去再说吧”,梅荨一面截道,一面摁下机关。
    “轰隆”两道声响,石门开启又阖上。
    “请王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梅荨往密道深处走去。
    “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荣王走在旁侧,许是密道黑暗,才使得他的双目看起来满是不安,“我下朝回来,她就不在府里,可宿月却没有跟去,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一大早有个相士来访,小谨就独身一人出去了,她说那个相士几个月前来过一回,与小谨打过照面,我便在王府里等着,可到了午膳时间她也没回,我就派了人去寻,可直到现在也没有她的消息,她到底去哪里了?”
    相士?梅荨脱口问道:“那个相士有什么特征么?”
    “四旬左右,穿着玄色夹纱直裰,手里拿着方竹骨架幡子,上头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小纂字”,荣王没有丝毫迟疑,极流利的说了出来,想必是凭着这些特征,在外头寻了许久。
    梅荨不禁顿住步子。
    他说这个相士明明是小挚,可今日他一整天都在王府里陪着小汐,又怎么会分身去荣王府呢?
    这个相士定是假冒的,而侧王妃与小厮都只见过相士一面,所以凭借印象以及相似的特征,他们就会认定这个相士是之前的那个。
    “怎么了?”荣王见她蓦地停滞不前,心中愈加不安。
    梅荨没有回答,垂首沉思起来。
    上回让小挚假扮相士,就是为了引出藏匿在王府的细作,而伴云曾经尾随他们至望海楼,她见过这个相士,虽然现在她已经死了,但是她曾经把这宗事通报给了李砚云,所以眼下了解这宗事的就只有李家与沂王了。
    而如今沂王已经把矛头对准了齐王,二人还争相与荣王示好,所以沂王不可能是这宗事的主谋,排除沂王,那就只剩下李家了。
    李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是想打荣王的七寸?
    可是,眼下李家被皇上猜疑,他已经自顾不暇,何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寻荣王的麻烦呢?
    “不好”,梅荨失声道,“王爷,咱们快走……”
    “怎么了?”
    话音还未落,密道前头蓦地闪现一片火光,刺痛双眼。
    梅荨忙以袖遮面,眯眼看去,领头的一人正是李府的侍卫,她住在李府的时候,曾与此人打过照面,不知道此时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不过,不管有没有认出,他都已经知道了这条密道,若是让他们出去给李舜报信,那她就暴露了,之前所有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领头的李府侍卫在撞见他们后,立刻打了个手势,后头跟着的四人随即掉头,匆匆往回走去,前头的人转身不及,还被踩了脚后跟。
    荣王似是已经明白过来,不等梅荨开口,就闪身追了过去,不一会儿,前头就传来了闷闷的刀剑相交之声。
    梅荨也赶忙上前几步,借着火光往前头看去,此时,荣王已经撂倒了一人,并夺走了他手里的朴刀,正堵在前头与其他四人周旋。
    方才那五人撤的有些慌张,应该没有后援,其他三人武功平平,荣王对付起来绰绰有余,可是那个领头的侍卫却不好对付,荣王若是出了事,那就是因小失大了,趁眼下他还支撑的住,得赶紧回府叫栊晴。
    梅荨忙转身往回奔,堪堪到达石门口的时候,“轰隆”一声响,石门却不启自开,外头昏暗的光线挤进来的同时,一个身形娇小的人也闪了进来,在见到梅荨时,原本黑沉的脸立刻舒展,喜孜孜喊着“荨姐姐”。
    梅荨一阵惊喜:“你来的正好,快去前头帮助荣王。”
    栊晴抿嘴点首,握住长剑,飞身而去。
    梅荨担心荣王安危,也跟了过去。
    荣王还堵在前头跟那四名侍卫焦灼,不过已经由方才的主动进攻转为了防守,看来他有些吃不消了。
    栊晴右脚一磕岩壁,娇小的身子登时如鱼跃龙门一般纵身而起,手中长剑刚一出鞘,就顺带着割破了一人的喉咙,血光四溅。
    剩下的三人瞳孔齐齐放大,打不过就要跑,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把突击目标锁在了荣王身上。
    离荣王最近也是离出口最近的一人,忽的大嚎一声,举刀过顶,使出了浑身解数朝荣王劈去,荣王忙横刀格挡,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他手中的刀被崩断成两截,散落在地,而虎口也被震破,一股殷红的血瞬间冒了出来。
    栊晴正被领头的侍卫牵制着,眼看那人就要夺路而逃,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从袖子里一掏,就把还窝在里头睡懒觉的小银花给拽了出来,往那人身上一丢,很快就传来了立竿见影的尖叫声。
    小银花被扰了清梦,自然要泄泄火,也不知它从哪里学来的猫捉老鼠的臭毛病,非但没有立刻咬死他,反而钻进他的衣服里,在他身上一通游走,“嘶嘶”作响,天可怜见,那个悲催侍卫被它捉弄的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而此时,栊晴已经把其他两名侍卫解决了,她一面将长剑插回鞘,一面不耐烦地道:“我走了,你到这里玩吧。”
    那怎么行,小银花一听,歪起三角形的小脑袋思考了一下,然后跟咬瓜啃桃一般朝他胸前一啮,就大摇大摆地窜回栊晴的袖子里,补眠去了。
    那名侍卫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动弹不得了,而胸前的乌黑也蔓延到了面部。
    “王爷,去我府里包扎好了再回去吧”,梅荨见他虎口上的血还在不断的渗出,把缠在上头的纱绢也给染透了,“你放心,李舜针对的是我,侧王妃现在应该已经安全回府了。”
    “我知道”,荣王捂着伤口,微微寻思了片刻:“只是这样就行了么,望海楼……”
    “刘掌柜会处理的,王爷放心。”
    荣王面色愧然,随着梅荨她们出了密道。
    梅府的上房里已经掌上了灯,糊着雨后天青蝉翼纱的支摘窗上也跟着宿上了花影。
    屋子里只有梅荨与荣王二人,她捧出药箱,拿出了上好的金疮药与纱布,躬身替他仔细地包扎了起来。
    两人离得近,荣王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细细的冷梅香,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忙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处,屋子里的陈设古朴简雅,他不禁问道:“这是你的屋子么?”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突兀。
    梅荨虽在替他处理伤口,但心思都放在方才发生的事上。
    端阳那天,高湛曾经告诉过她,说李舜已经猜到荣王背后有高人辅佐,从方才发生的事情来看,李舜已经想到济宁侯的事是荣王背后的那人所为,才会使得李府失去宏治的信任。
    他利用相士引侧王妃出府,再将她扣押,荣王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肯定会去寻高人商量,顺藤摸瓜,那自然就能找出这位高人是谁。
    不过李舜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并没有直接在约定地点接头,而是修了密室,那几名侍卫想查看密道通往哪里,却不料半道遇上了梅荨他们。
    “不是,我不住在这里”,梅荨顺口回答。
    不知为何,荣王感觉隐隐有些失落,闺房是一个女子私/密的地方,除非亲密信任的人,否则其他人都是不可能被带进闺房的,他默了片刻,歉然道:“都是我太不小心。”
    “王爷不必自责”,梅荨用竹剪剪断纱布,温和道,“不管是谁,在着急的景况下,警觉性都是最低的,李舜利用的就是这一点。不敢瞒王爷,之前的那个相士,是我派出去的,目的是为了引出细作,却没想到反被李舜利用,差一点功亏一篑。”
    “是你派去的”,荣王颇有些诧异,“那你为什么能断定小谨一定会跟他出去呢,而且我听宿月说,小谨似乎很害怕他?”
    梅荨打结的手顿了一下,辞气却自然:“这宗事王爷去问侧王妃会比较妥当。”
    荣王正要追问,刘掌柜就提衫走了进来,长揖道:“小姐恕罪。”
    “这宗事不怪你,刘叔请起吧”,梅荨转而又对荣王道,“天色已晚,王妃肯定在府中坐立不安,担心王爷安危,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王爷早些回去吧。”
    荣王点首,随即起身离开了。
    “是你给栊晴报的信吧”,梅荨坐到玫瑰椅上,“望海楼的人都安排停妥了么?”
    “是望海楼的掌柜给我报的信,我就告诉栊晴了,他们一家老小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今儿晚上就随我的船南下苏州,望海楼密室的机括已经锁死,谁也打不开了。”
    梅荨阖眼,仰面靠在椅背上,声音有些疲惫:“我会修书给梅伯父,安排好他们的,没什么事,刘叔就先回去吧。”
    “小姐注意休息,我告退了”,说罢,却不见梅荨回应,他抬眼瞧了瞧,只见小姐阖眼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他悄声退了下去,在院子里跟刘婶交代了几句后,方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