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梅荨来京城是为了庆贺李砚汐的生辰,那现在她留在京城就是为了辅佐沂王,至少京中的议论是这样的。
    昨日她向沂王摊了牌,成了他的智囊,对于李砚云来说已是雀占鸠巢,因此就更没有理由再占住李府了。
    其实早在梅荨刚入京的时候,刘掌柜就按照她的要求置了一所园子,是城西的一个三进院落,在京城的名园里算不上轩俊富丽,配广陵梅琴的身份也次了些,不过离望海楼却只有一街之隔,而且对于梅荨这样的路痴来说大有裨益。
    要说换个住处,最开心的非栊晴莫属,她在李府虽也毫不拘束,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没有归属感,再加上还有个烦絮的李砚汐,她早就想离开了。
    今儿一大早,她就奇迹般的没有睡懒觉,早早收拾停当,只等梅荨一声令下,立刻就搬入新家。
    而最难过的就是李砚汐,自昨儿午膳梅荨跟李砚云说起搬园子的事儿后,她就一直闹着要跟过去住,细软足足收拾了二三十包,后来被李二小姐一声断喝,连人带包一块儿锁在屋子里了。
    端午后连着几天都是艳阳高照,今儿早上却稀稀疏疏的落了几点雨,阳光出来后,碧空又是一片澄蓝,只有偶尔几片薄如蝉翼的闲云轻浮。
    风调雨顺,这是搬家的好兆头。
    李砚云坐在火红的石榴花下,一身遍地绯红妆花褙子比榴花还要明艳。
    只是衬得那张雪白的脸有些失了颜色,她蹙起的眉间蕴着不舍,拉起梅荨的手道:“荨妹妹,不管我再怎么挽留你也不肯留下了,姐姐我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只是这几个月来日日与你同食同饮,朝夕相处,不要说你这么个会说会笑的大活人,就算是只猫儿狗儿,这说走就走的,我心里头也难受的很。”
    梅荨最不喜分别的场面,不管眼前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之前从苏州来的时候,就趁着天还没亮,梅家父母都没有起床的时候,悄悄离开了,如今住在李府,若是不辞而别,未免有失礼数。
    她面色有些苍白,像是触动了什么往事一般,只想赶快逃离。
    梅荨缩回手,欠身施礼,不管心中如何浪涌翻涛,脸上永远是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我只是换了个地方住,人不是一样还在京城么,而且离李府也不远,姐姐要是闲着没事,就带着小汐过来串门,这些日子,多谢姐姐的照顾,时辰也不早了,梅荨告辞。”
    说罢,就叫上无聊在一旁戳蚂蚁的栊晴一齐离开。
    对于李砚云,梅荨心中是存在感激的,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她从沂王手中将她救下的,为了她还不惜与沂王翻了脸。
    梅荨孤孑伶仃,身边只有一个栊晴相伴,在她心中早已把李砚云视作姐姐,只是这份亲缘之间隔了太多的是非纠葛,红尘纷争。
    李砚云忙唤上拟香推她送梅荨至二门,看她上了骨花竹丝马车方回。
    临行前,王妈妈还过来送行,她的辞气依旧慈和:“夫人知道你要走,特意打发我过来送送小姐,她还让我替她和汐姐儿说声谢谢,若不是小姐出手相救,恐怕二小姐早已经深陷火坑了。”
    梅荨不禁错愕。
    这位李夫人隐遁济过堂,也算是半个方外之人了,可她不但知道了她名字的来历,还知道她毁了李家的亲事,像是能够洞悉一切世事一般。
    李府的夫人,她知道了她如许多的事情,还可以信任么?或许应该提前施用钳制她的手段。
    梅荨怀着满心的忧虑上了马车,车上的东西并不多,跟来时相比,只多了一只雪白的鹦鹉。
    马车还算平稳,但立在栖杆上的鹦鹉却瞪着惊恐的豆子眼,不时地扑棱着翅膀,栊晴瞧着它傻乎乎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托着腮帮子乐了一路。
    梅荨不禁笑问道:“你怎么把大白也带出来了?”
    梅荨一直对栊晴取得这个名字不满意,听起来像是叫它“大伯,大伯”
    栊晴凑到梅荨跟前,咽了口唾沫道:“姐姐,你吃过鹦鹉肉么,大白那么肥,要是烤起来,肯定贼香,到时候把它烤的外焦里嫩的,再撒些孜然,肯定美味无穷。”
    大白很配合的尖叫了一声,扑腾起翅膀飞到了栊晴的肩上。
    “我们到了新园子,刘婶也会过来,到时候小晴想吃什么都可以叫刘婶做,她的手艺可是超棒的哦。”
    栊晴眼睛一阵亮:“那我要吃栗子烧鸡,五香排骨,卤鸭,爆鳝,焖蹄,浇头焖肉,松鼠鳜鱼,还有猪肉团子……”
    她还没有把菜名报完,就到了新园子了。
    栊晴喜孜孜的跳下马车,一溜烟的进去了。
    刘掌柜、刘婶、刘小挚还有几个梅家的亲信早早的就在门口恭敬的候着了,见到栊晴跳下去,刘小挚忙挑开翠帘,笑嘻嘻地道:“姐姐,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你可算是到了,以后我想什么时候找你玩就什么时候找你玩,再也不用去李府那么麻烦了。”
    刘掌柜面色一沉,呵斥道:“不成器的东西,说了多少遍,要叫小姐,称呼可以随意改么,一点也不知礼数,都是你娘平素把你宠坏了。”
    刘小挚登时像只打了霜的茄子,埋着头不语,眼角却朝梅荨顽皮一笑。
    “小姐刚到,你就在她面前训斥儿子,你这又是哪门子礼数”?刘婶辞气嗔怪,脸上却喜气洋洋的。
    梅荨下了车,刘婶和其他几人把车上的行李卸了下来。
    入了二门,梅荨慢下一步,和刘掌柜并肩,声音微沉:“刘叔,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么,这里虽然不是李府,但是保不准也有他们的眼线,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你在为我做事,以后的行动就会处处受限,你是咱们宫里头的眼线唯一的联络人,你要是被他们盯上了,还怎么替我传消息。”
    刘掌柜垂手躬身,面上尽是自责之意:“小姐,是我的疏忽,我单想着小姐是第一次来这个园子,这搬新家总要有些熟头熟脸的人过来热闹一下,才红火喜庆,要是只有几个下人,未免有点太冷清了。”
    梅荨默了片刻,揭过话题:“暗道打通了么?”
    “打通了,就在后花园的假山里,直接通到望海楼雅间的密室”,刘掌柜微顿,声音转低,“小姐为什么不在荣王附近置园子,把地道直接打到王府里?这样跟荣王见面岂不是更方便。”
    “这个地道要是通到荣王府,侧王妃定会知晓,上回为了引出李舜安置在王府的细作,已经让侧王妃生了嫌隙”,梅荨的眉宇间不经意地落了几分感伤,“侧王妃虽然性子柔和,但是心思重,旁人一句随口的话,她也会翻来覆去度量多日,而且她又整颗心都扑在荣王身上,要是让她知道了密道,我怕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五月日中的阳光有些灼热,梅荨却感觉不到一丝热度,最后那个最重要的理由也淹没在了她唇边幽然的叹息中。
    她只怕跟荣王相处久了,会让他起疑心,要是让他知道她是小珏,她会不知所措,现如今她生活里唯一的目标就是排除万难让荣王登上皇位,在层出不穷的阴谋里她不能也不容许有一丝感情的参杂,否则,会失了判断,失了心机,失去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
    而且要是让荣王知道了她是小珏,她真的不敢保证荣王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虽然了解他的性子,不过,感情的事,是任何人也判断不准确的。
    刘掌柜虽然端方,但是他年过半百,也算看透了人世百态,不用梅荨说,单看她眼中淡淡的哀伤,他就已经了然于胸了,他心中也不由的长叹一声,换了个话题道:“小姐让查高湛的事,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
    “高湛是锦衣卫,要从他身上打探到消息确实比较困难,有文绣的消息么?”
    “还没有打探到她的下落,不过我们的人查到这个文绣并不是太子妃的陪嫁丫鬟,她是三年前才入的宫,就是与太子妃嫁给太子是同一年,半年后,被太子妃调到了身边做贴身的婢女,太子妃难产死后,她就失踪了。”
    梅荨停下步子:“她是被太子妃调到身边当贴身丫鬟的么?”
    “是。”
    “她一个刚入宫半年的丫鬟,怎么会得到太子妃的青睐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我会派人把这宗事调查清楚。”
    梅荨点首,继续朝里头走去。
    刘婶已经做好了一桌的菜,就等着梅荨过来,大家好一齐开动,栊晴望着满桌琳琅七彩的菜肴,早已经忍耐不住,捧着巨碗,吃的满嘴油光,她见梅荨进来,鼓着腮帮子道:“袄日(好吃)……改改(姐姐)……坏日(快吃)……”
    刘小挚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拿出兄长的架势,斥道:“不成器的东西,姐姐还没来就先吃了,一点也不知礼数,都是大哥平素把你宠坏了。”
    栊晴两眼喷火,咽下嘴里的菜,恨恨道:“敢拍我的头,我咬死你。”
    刘小挚也不闪,操着手岿然不动地道:“随便咬,反正我一年没洗澡了,你要是不嫌脏,就过来咬呀。”
    栊晴木着嘴,呆了一阵,蓦地张开大口:“反正我两年没刷牙了,我不怕。”
    “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