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过后,河道贪墨案已经鲜有人提了,不过最近在济宁府发生的一宗大案再次掀起了朝廷的巨浪,并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大洹,成为了所有爱热闹人士嘴里津津乐道的谈资。
    就在几日前,济宁府的济宁侯殷如珅和他的两个儿子半夜三更被人杀死在自家屋里,而且全都是一剑封喉。
    稀奇的是,官府根本不用查就知道凶手是谁,因为这个人每次杀人之后,都会蘸着死者的血在墙上大书自己的名字“宋天道”,他还会把从府里劫出的金银财宝全部散在街道上,送给百姓,就连衙差里的人也只顾着抢银子珠宝,而错过了抓捕宋天道的最佳时机。
    殷如珅和他的两个儿子仗着天高皇帝远,十几年来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搜刮民脂民膏,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以至于家家户户的闺女白天都不敢出屋,有钱人家也不敢穿华服戴金银,搅得整个济宁府乌烟瘴气。
    济宁府的百姓在得知殷如珅死后,家家弹冠相庆,放炮庆贺,比过年还要欢畅,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家中供上了宋天道的画像,焚香叩拜,如供关公。
    这个宋天道早在多年前他杀死本乡知县的时候就声名鹊起了,后来死在他剑下的贪官污吏少说也有一二十人,而这回的济宁侯是官爵最高的。
    由此,宏治得知此事后相当震怒,专门调派了五军都督府的兵马抓捕宋天道,只是已经过了四五日,仍没能捉到他一丝影子。
    沂王头大如斗,在上房里踱了好几个来回后,就往李府奔去,可他脚刚迈出门槛,迎面就撞见了正往书房逶迤而来的沂王妃。
    沂王妃的容姿虽不如李砚云姐妹那般貌美,但也是五官端正,她穿着黛蓝色妆花云纱褙子,头上梳着繁复的螺髻,绾着金镶珠宝群凤衔珠发冠,虽华丽无比,却透出一股金银的俗气来,并且这沂王妃要比沂王大两岁,本来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可她这一身花下焚香的打扮,却把两人的年纪拉得更大了。
    要按照沂王的地位及审美标准,他是肯定不会娶这个姿色平平且比他大上两岁的沂王妃,不过,他为了能娶到她娘家在朝中的势力,只好憋屈求全了。
    这个沂王妃是个书香世家的千金,她的祖父是三朝元老,还是礼部尚书,曾做过十几次会试主考官,他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直到前两年才恩赦回乡养老。
    沂王妃紧步过去,蹙着黛眉,辞气带着埋怨:“这外面的谣言可是真的?你难道真的把那个杀人魔头藏到府里头了?”
    沂王咳嗽几声,凶光扫了满院子的下人一眼:“你瞎说些什么,不要捕风捉影”,不耐烦地就要离开。
    “我瞎说?”沂王妃迈出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那你现在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
    沂王忍着怒意:“我当然是要去处理朝廷政务,你别耽误我的功夫”,绕开她又往外头走。
    沂王妃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声音拔高好几分:“我看是耽误了你去找李家那只狐狸精的功夫吧?”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沂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低声劝道:“这么多下人看着呢,你胡说些什么呀,我真的是有紧急公务要去处理,哪里来的什么狐狸精,好了,你回房歇着去吧,不要让下人笑话。”
    沂王妃非但没有听劝,反而加大力道拽住他,不依不饶地道:“你也会害臊呢,我还以为你真的脸皮厚到不知羞耻的地步,成日家的去外头偷香窃玉,你不要以为我呆在府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和李家狐狸精干的丑事都瞒不过我的眼。”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沂王猛地推开她,怒不可遏地道:“亏你还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难道没有人教你什么是三从四德么?你要是成天在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就休了你”,说罢,甩袖离去。
    沂王妃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又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哭喊道:“你要休了我?要不是有我娘家的支持,你能有今日的地位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贼人,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嫁给你。”
    “你不出去打听打听,看看你嫁给我到底是我瞎了眼还是你瞎了眼,什么你娘家的势力,哼,关键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沂王气的也顾不上下人看他的笑话了。
    “是,我是帮不上忙,那个狐狸精是才貌双全嘛,她不但能给你出谋划策,还有本事把你的魂儿也给勾走了”,沂王妃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沂王颇大的头又大了一圈,沂王妃这么闹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照平常,他早就不予理会,甩袖离开了,谁知今天恰好碰到了他窝藏宋天道被揭发的事,怒气一上来,他就说了几句狠话,他脾气虽不好,奈何沂王妃比他更甚,他也只能扶额叹息了。
    他冲着吓在一旁不敢动的丫鬟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王妃回房?”
    丫鬟省过神来,忙上前去扶她。
    沂王妃仍是拽着他不放,直到上去好几个嬷嬷,才把她半架半拖地送回了房。
    沂王扶了扶额角,无奈地去了李府。
    东厢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李砚云和沂王两人,拟香也被打发出去买酒了,而李舜这个时辰通常都在内阁票拟奏章。
    李砚云给他揉着太阳穴,轻笑道:“你这么苦恼为的是公事还是私事呢?”
    沂王又叹了口气:“当初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悍妇,难怪人家都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我看我的横事全是她给招来的。”
    李砚云摁得不紧不慢:“如果要你休了她,你做的到么?”
    沂王思量了片刻,叹气道:“虽说她娘家帮不上什么大忙,可是我还真是少不得他们,再说了,她还是棪儿的娘亲。”他被李砚云揉的太舒服,心放松了,嘴巴也跟棉裤腰带似得松了,顺嘴就把实话说了出来。
    沂王虽说有三房姬妾,但却是有赵胤棪这一个儿子。
    李砚云的手不禁慢了下来,眼中有锐芒闪过。
    那你还说要娶我,难道我李砚云会给你做小妾么。
    “怎么慢下来了?”话一出口,沂王就解过来了,他实在少不得李砚云这个智囊,忙堆笑哄道:“我是暂时离不开她,可你,我是一辈子也离不了啊。”
    李砚云停下手中的活,嗔怒中带着妩媚:“你就骗我吧,也只有我这样的傻子才会甘心情愿的被你欺骗。”
    沂王平素就喜欢她的慧黠,眼下看她生气的模样更是娇俏动人,他忍不住轻拧着她的香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负你的,等我登上皇位,你就是我的皇后。”
    皇后?有她和赵胤棪在,什么时候也轮不着自己当皇后,李砚云暗中思忖,面上却挂着笑:“你今儿来肯定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哄人的话,说正题吧,是有关宋天道么?”
    沂王蓦地一拍茶几,上头搁着的茶盅咯吱作响:“一定是老六告发的,宋天道救我的事,只有他知道。”
    几年前,沂王与齐王出京办差,在途中遇到一股强悍的匪寇,抢了钱财不说,还要他们的性命,幸亏被宋天道救下,才保得一命。
    “这么说,宋天道真的在王爷府上”?语气平和,显然比他沉得住气。
    沂王眸光闪烁:“他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杀了济宁侯,而且他说他是因为知道我在暗中招募英豪谋士,才来投奔我的。”
    “他是朝廷多年来通缉的匪寇,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李砚云带着几分嘲弄。
    沂王的声音没有底气,赧然道:“可他确实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我就寻思着,既然他来投奔我,我就想办法让他改头换面,放到军中去,将来肯定能为我效大力,没想到……”
    “没想到功还没建,就捅了大篓子”,李砚云轻笑道。
    沂王满脸的阴霾:“你就别取笑了,我找你是为了让你出主意,不是让你嘲弄本王的。”
    李砚云白了他一眼:“你就是脾气太急,遇到点事就沉不住气,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算是齐王告诉皇上是你窝藏了匪寇,他红口白牙的,皇上又岂会会信,而且此事无凭无据,谁也不敢搜查你堂堂大洹王爷的府邸呀。”
    沂王展颜笑道:“还是你分析的有理,不愧是女中诸葛,才貌双全,反正到时候不管谁问,我只要一口咬定不在我府里,不就完了,我还真是给气糊涂了。”
    “你也不要这么乐观,你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人多嘴杂的,你敢保证不会有人说出去?”
    沂王掸起华服,翘起二郎腿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他一个江洋大盗我怎么会让他住在我的府里,他一来,我就打发他到别院去了,就是离钱丰裕宅子不远的那个倚斓别院,那里只有几个烧火做饭的下人,全是些不知事的,出不了问题,再说宋天道也没那么笨,自个儿告诉人家,他就是朝廷钦犯。”
    李砚云轻叹了口气:“像他这样的人,当然要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你把他放的这么远,万一他生出什么事来,你拦得住么?”
    沂王坐直身子,牙根一咬:“最多今晚,我就送他去阎王那里喝茶。”
    李砚云端起茶盅:“看来王爷已经有主意了。”
    沂王抿着唇角,起身回了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