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大年初一,南县最早,至今也是最大的一家电器行“星美”却照常营业,没有关门。
    大年初一歇一歇?听说大老板是血腥的资本家,根本不可能好吧!
    不仅不能歇息,最近三天的营业时间还会比平常多两个小时,电器行的店员真正做到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店员们嘴里虽然抱怨,店长要真要叫谁回家休息,保管店员们能相互打破头——推诿。
    没错,就是推诿。
    春节加班,基本工资三倍,还有大老板早就许诺过的,不低于百元的大红包,傻子才不上班回去歇息呢!
    大年初一,整个南县工厂都得放假。
    初一又不是走亲戚的时候,除了逛街,还能干啥?逛街,就难免要逛到“星美”。星美电器坐落在南县最繁华的主街上,五间临街铺面全部打通,又分上下两层,简直囊括了83你能听说过的所有家用电器。
    白色的防滑瓷砖,做了圆弧度的吊顶,不吝惜造价和使用过程中的电费安装了无数盏吊灯。
    走进星美,在南县整体都呈现灰扑暗淡的83年,就像走进了另一个高端世界。
    高端大气上档次,店员也比国营店里更热情更谦虚,南县人没理由不选择星美!
    今天,店员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无他,一大早,管理着星美家电行数十家分店的陈经理就来到了店里等候,陈经理给他们说得很直接:大老板会来店里盘账!
    店员中见过大老板的人几乎没有,因为他们都是最新招聘培训上岗的,原本南县店的老员工,早就调到省城开辟新战场去了。
    每一个进店的人,店员都扬起百分百的笑脸。
    别看有的人穿得破破烂烂是个老农模样,万一大老板就是好这一口?陈经理倒是暗示过,说大老板年纪不大,店员们直接理解成了三十左右的成功人士。
    脸都笑僵了,看谁谁都像来暗访巡视的大老板,偏偏陈经理就在那里坐着稳如泰山,可见他们都猜错了。
    直到上午十一点,一个十几岁的高挑少女踏入店里。
    藏青色的羊绒大衣,小羊皮靴子,脖子上系着深红色的真丝围巾,头发高高扎成一束马尾,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店员们当时就精神一震,小县城可难见这么漂亮的少女,更重要的是,瞧少女的打扮就是有钱人!
    有消费能力的,不分男女老少,在他们所接受的培训理念中,都是能将消费能力转化为购买力的潜在客人……大肥羊美少女,可得抓住了,那是提成呢,都是票子谁不爱啊。
    几个店员争先扬起笑脸,准备簇拥合围。
    哪知道,之前懒散的陈经理却打了鸡血般,一下子蹦起来,越过众人,直接将少女迎到了办公室。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大老板吧?”一名女店员磕磕巴巴道。
    石化的几人纷纷苏醒,不由出言反驳,“怎么可能?!”
    几人心中暗想:不可能是大老板,倒有可能是大老板的晚辈,代表大老板来盘账视察,瞧陈经理那谄媚样子,应该*不离十了。
    就是大老板晚辈,也很年轻能干呀,瞧那样子,脸嫩得才十几岁?
    宝镜哪里会知道几个小店员的心思。
    她被陈文安请到办公室,摆放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大摞报表。
    宝镜有些头疼,她当初并不是学相关专业的,现在也不可能有精力再去兼修一门专业知识。星美电器行现在的规模虽大,但毕竟只经营家电,要是她以后发展其他业务,就需要一个审计团队参与进来。
    要不要在港城请个专业团队来?
    宝镜暗暗否认,现在去请也太迟了,她得自己先撑过难关。
    不仅是宝镜头疼,其实陈文安也心虚。并不是因为报表作假,两三年前,他不过只是肉联厂的一个小小采购,上了宝镜的战车后随着星美在短时间内急遽扩张,陈文安不得不被高速发展的家电连锁行推着往前走。
    宝镜时不时指点,他自己也在一边干一边吸纳着新知识,现在还勉强能跟上星美的脚步,再往后,却自觉后续力不足。
    老板和干将都沉默了会儿,宝镜清了清嗓子。
    “报表我一时是看不完的,你先把总体情况说一遍吧。”
    陈文安点头,在他心中其实很敬畏宝镜,小徐老板的称呼早就不用了,宝镜能大刀阔斧有实力也有魄力将星美发展壮大,那就不该再有年龄上的劣势。
    沿海那边的商人,如今都习惯称大老板是董事长。
    陈文安也跟着叫宝镜“徐董”。
    “徐董,向您汇报下。截止83年2月1日,星美名下在全省共有电器店58家,今年创造销售利润520。6万元,其中有450万按照您的吩咐进行了不动产投资,现在账面上还有70。6万。”
    58家店,不仅确保了蜀省所有的市都有一家星美家电,有消费能力的大县也有分店。
    宝镜的手指在轻轻敲击着书桌,“虽然账面上还有70。6万,但我猜都是不能动用的?”
    陈文安赶紧点头,自然是不能动用的,能动用的利润都进行了房产投资,说实话他也想不通徐董买房子的那劲儿。真的很吓人,就像过去的地主老财总想着囤积土地。
    早前资金不充足时,分店扩张还只是租房。
    现在走到哪个市开分店,第一件事情就是看铺子,然后买买买!
    买铺子也罢,省城有些破破烂烂的院子,真的有必要买下,还一买就是一大片?
    这就是陈文安和宝镜的相差几十年的眼界之别,她总不能摁着陈文安的脑袋冲他大吼,姐是重生的,那些破房子烂地段,以后都tm的是会产金蛋的母鸡!现在几千块买下的院子,以后随随便便能换几套房,比不上猴票升值厉害,可也是一本万利完全不费心神的买卖。
    若不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宝镜现在都想拿着星美电器行创造的利润,杀到京城圈地去了。
    中关村现在还是一片荒地吧?
    清大和京大附近的房子,现在便宜得像卖大白菜,可上辈子她重生前,每平方米的单价高达好几万,酸爽到她都不敢相信。
    宝镜收回心神,她现在只能在蜀省折腾折腾,真要杀入京城,她这点资本其实很不够看。
    “剩下的70万就是这一年的预付货款?星美先不要往临省扩张了,我们现在稳打稳扎,先将已经占有的市场份额巩固下来。”
    陈文安松了口气。
    不扩张,就没那么忙,他似乎还能抽空报个港城经济管理的函授班?
    宝镜不是不想扩张,版图太大她玩不转整个盘子。人才好招,只要有高薪,她还能找到世界级管理人员,可事情不是这样干得。
    别看在83年电器行就能赚几百万,听起来像天文数字,要知道她的投入也很大。
    港城那边的拍卖行,几乎大大小小她都光顾过,给星美注入的资金都有好几百万港币,要不是借着港商壳子,宝镜估计自己早就被以“走资派”的名头抓起来突突突几百次了。去年中英首次就港城回过问题进行谈判,港城一时人心惶惶,港元也随之暴跌,这阵仗,能持续到83年尾乃至84年。
    现在再去港城拍卖行用古玩换港币,那就太不划算了。
    港城楼市暴跌,宝镜不是没想过跑去捡便宜,后来好不容易才制止了自己的贪心。无他,房价暴跌是指对港城居民收入而言,对宝镜而言,住宅每平凡米的价格从10000港币暴跌到5000港币,有啥差别呢?还不是贵的要死。
    有那钱,她都能在蜀中省城买多少套平房等着拆迁?
    占用资金太大,远超宝镜的负荷,所以她必须放弃抄底港城楼市的打算。
    和陈文安说了两三个小时,连午饭都是店员买来的。
    她是大老板,手底下的小虾米可以不见,像南县分店的店长也不认识她,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所以宝镜还得鼓励店长几句,把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儿给激动得语无伦次。
    宝镜离开时,拿走了所有的报表。看得懂看不懂,她都要试着去看懂。人心是最经受不起考验的,她要是放任不管,不就是鼓励陈文安*?宝镜也不想麾下大将轻易就毁了,能找到一个聪明有分寸的管理人员,还是得讲究运气的。
    陈文安将宝镜亲自送到店外,十分恭敬道:
    “徐董您慢走。”
    整个南县分店的店员看到这一幕都愣了。
    店长拍了拍他们,这些人才反应过来,一起鞠躬大喊:“徐董您慢走!”
    宝镜冲众人挥挥手,很快消失在人潮拥挤的街头。
    姐不在江湖,江湖留下了姐的传说,那个猜测宝镜就是幕后大老板的女店员简直是扬眉吐气。
    其余众人,内心又是何等震撼啊!
    ——还真是大老板?如此年轻有为,真不是有怎样出众的家世。
    羡慕中带着失落,店员们觉得自己是拼投胎没拼赢。要是陈文安知道了,非得用事实给这些人醒醒神、打打脸,徐董是拼家世?狗屁,人家拼的是智商。
    离开南县分店,宝镜瞧了瞧腕上的表。
    都下午两点,她和李三约好了晚上吃饭,此时跑去会不会早了点?旱冰场是宝镜为了玩儿开得,可说实话,不管是省城的还是南县的,她自己愣是忙得一次都没玩过。瞧着时间还早,宝镜也有些心动。
    到了旱冰场,没瞧见李三,几个熟悉的混子也不见。
    宝镜也依照别人的例子,乖乖排队买票。大年初一,门票可不便宜,两小时为一场,自己有旱冰鞋是两块钱一张,需要租用旱冰鞋的,那就是五块钱一张了,还得出二十块押金。谁没事会自己买旱冰鞋?这年月,兜里能揣几十块出门的,都是有钱的年轻人。
    南县旱冰场就聚集了这么一群有钱的年轻人。
    宝镜好不容易排到队伍前,虽不是炎炎夏日,生意的火爆使旱冰场来不及频繁清洗出租的旱冰鞋,她做了半天心里建设,觉得实在穿不下脚。
    “有新鞋卖吗?”
    售票员带着些许差异打量了宝镜一眼,瞧她的穿戴不像没钱的,才从柜台下提出两双溜冰鞋。
    “单排轮的80,双排轮的是进口的,一双180,您要哪种?”
    宝镜更熟悉的,肯定是双排轮。
    更安全,性能卓越,她指了指那双亮红色的进口双排轮。
    排在她身后的年轻人本来就觉得,宝镜不租鞋反而买鞋耽搁时间,此时见她爽快讨了180块钱买下进口溜冰鞋,有几个年轻混子不由吹起来口哨。
    “行啊,妹儿有钱。”
    “请哥几个溜冰?”
    宝镜没搭理,换了鞋就下场了。
    几个混子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既为宝镜的美色心动,也为她的出手阔绰心动。
    “眼生的很,要不哥几个弄她一票?”
    混子将烟头使劲踩了几脚,“门路都没踩到,你们也敢动手,这里可是刀疤李三的地盘,不好吧。”
    一人嘿嘿笑着,“那我们就把她赶离旱冰场再动手。”
    怎么赶?混子们也是旱冰场的常客,换了鞋下场,几人仗着技术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很快就逼近了宝镜所在的方向。
    售票员把几人的谈话对看场子的人讲了,李三一个手下打着哈欠从值班室里出来,揉了揉眼睛,瞧清楚宝镜的模样,真是活活撕了几个小青皮混子的心都有。
    “妈的,连财神爷的主意都敢打?”
    宝镜正滑得畅快,发现身边几个人期期艾艾的,动作有些不规矩。
    其中一人作出脚底打滑模样忽然向她摔来,两只手却要往她胸上按。这人嘴里尖叫着“让开让开”,手上的动作却极不老实,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戏弄的笑意。
    宝镜身体何等灵活,岂能被这样的货色近身?她轻轻一闪,那人就摔在了地上。
    “你想干什么?”
    那人几个同伴围上来,反而倒打一把,要宝镜赔偿医药费。
    医药费?宝镜眼神一暗,脸上反而带着隐隐笑意:“你们确信,真的要问我要医药费?”
    听起来有门儿呀!
    摔倒那人越发影帝附身,捂着腰在地上呻吟。他的几个同伴更是变本加厉,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也伸来推宝镜,想趁机卡油。
    旱冰场上,音乐声震天,大家满场欢呼,根本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
    就是有人偶然留意到,单枪匹马,也不敢当救美英雄。
    宝镜的马尾发梢微微晃动,说真的,除了对练,她还没有和人实战过呢。既有人挑衅,她是不是可以把他们真打残了再给“医药费”?
    宝镜带着些微怒,又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可她还没动手呢,人群中挤出一个大汉,快手快脚将滋事的几个年轻人踩倒在地。
    按住地上装伤的那位先一顿胖揍,打得他哭爹喊娘。
    “吃饱了撑着?敢在三哥的场子里对镜姐动手,你们找死啊!”
    看场子的人都很魁梧,将滋事的几个人揍得半死。宝镜有些失望,可见众人闹出的动静已经引起了注意,她怕影响大年初一的开门红生意,赶紧制止了他们。
    “算了,打一顿扔远点,不要因为他们坏了兴致。”
    李三的手下陪着笑,“好的,镜姐。”
    一边恭维着宝镜,一边暗示将几人拖到看不见的角落里继续打。
    宝镜哪能不知道内里,眼皮轻轻一撩,“有点分寸。”
    这眼看着要严打了,李三叔的手下们还不收敛些,宝镜都替自己的命运操心。
    滑冰的兴致还是没了,下了场不过半小时,收到消息的李三赶了回来。两年多时间,李三微微发福一圈儿,眉头上的刀疤也那么狰狞了,整个人越发像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大侄女你早说要来,三叔就清场了,哪里会叫那些不开眼的打搅到你。”
    自从她和李三合伙旱冰场大赚,她依旧叫李三叔叔,可李三的手下们却自发叫起了她“镜姐”,显然是将她放到了和李三同一层面看待。
    “三叔新年快乐!”
    不接清场的话头,宝镜先给李三拜年。
    李三笑眯眯的,半点都看不出在道上的狠厉。私下里只剩两人在场,宝镜将夏季关闭旱冰场的话一说,李三脸上的笑就没了。
    “大侄女,旱冰场每天的进账你是知道的,真的说关就关?”
    宝镜本来就占小分子,关掉南县旱冰场对她影响不大,李三不了解宝镜所有的底牌,可从张卫华口中也知道宝镜还有其他来钱的生意。
    旱冰场对李三的影响就大了,不仅是赚钱,还有很多灰色面牵扯着,李三不得不慎重。
    宝镜也不催促他做决定,李三一连抽了七八根烟。
    “旱冰场本来就是侄女的提议,现在你说关,三叔也信你,再开几个月,那就关了吧!”
    宝镜脸色有了笑意,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李三若是执意要继续开下去,有些话她也不会再提。不过此时到能透露一二:“三叔,我听说等夏天时,全国由上而下会有大动作,旱冰场不关,说不定咱俩都要进去。”
    李三面色凝重,宝镜的消息从哪里来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所谓的“大动作”,究竟有多大。
    “会很严重?”
    “恩,比三叔您想得程度更严重。”
    李三脸色变换了半晌后,犹如虚脱般往沙发上一倒。
    “我明白了,你要提醒我的,不仅是关闭旱冰场对不?宝镜啊,你这个情,比和三叔合伙赚钱更重,三叔记住了,领你的情!”
    宝镜笑了笑,没再多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真的不必点穿。
    李三说要请她吃晚饭,那顿饭她终究是没吃,主人都没心情,客人吃着也不是滋味。
    回到家,徐海东从乡下老家回来了。
    宝镜想到昨晚自己和徐朗挤一张床,忍不住提议,“咱们家不准备搬新房子?我在省城有空着的房子,找人装修下,咱们搬到省城去住行么。”
    家里添了一口人,自己也长大了需要独立空间,徐家的小套房虽然充满了一家人的温馨回忆,不得不说住起来真是太拥挤。现在明明有条件,宝镜也不想委屈自己。
    李淑琴逗着徐朗,白了闺女一眼,“住你的房子?你爸妈还要点脸呢,我早就在省城买好房了,等你从山上回归,读高中了,咱们全家都搬到省城去,到时候你爸的工作调动也办得差不多了,再忍半年呗,反正你也不常回家。”
    宝镜赶紧竖起大拇指,“是小的有眼无珠,李老板现在不仅财大气粗还深谋远虑,做女儿的只能佩服!”
    李淑琴得意,徐海东忍不住摇头失笑,“得,别拍马屁了,你妈最近已经够膨胀了,闺女再给她捧场,我在家里都快没有立锥之地。”
    李淑琴的小吃生意做得着实不赖,省城的分店开了好几家,本着味美价廉薄利多销的原则,别看赚得都是毛毛钱,毛票堆积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
    一家人说着话,李淑琴忽然想起来,将徐朗抱给宝镜,自己起身跑屋里去了。
    两分钟后,李淑琴把一个存折塞给宝镜,“喏,昨晚你回来的太晚忘了,给你的压岁钱。”
    宝镜打开一眼,顿时乐了。她妈出手还挺大方,存折上的数字是五位数,整整一万元。宝镜毫不犹豫收起来,她是赚钱,且不说利润都压在生意中,这是父母给的,又是不一样的意义。
    “明天是不是要去外公家?那我顺便给师傅拜年。”
    宝镜一走,冯堂多半是要将祁震山赶下山的,大过年的祁震山没有亲人在身边,宝镜也担心她师傅孤单。
    “对,明早就去。”
    一家人早早歇了,第二日早晨宝镜“晨练”完,徐家四口穿着新衣裳走亲戚。
    寒冬腊月的风挂在脸上割得肉疼,徐朗被大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他再受凉。宝镜瞧着弟弟的可怜样儿,忍不住说道:“我说咱们家是不是也买辆车?”
    徐海东倒是会开车,是单位委培他们几个优秀员工去学的。
    可自己买车?徐海东摇头,车哪里是好买的。
    李淑琴瞧着宝镜被冻得哈着气,小儿子又缩着头,倒是有几分心动。
    “贵不贵?不贵倒是真能买辆来开着,走哪里都方便。”
    她是知道宝镜师傅早几年就有车了,那辆红旗轿车李淑琴见过很多次。祁震山有门路,要是价钱合适,李淑琴也想弄辆车回家。
    宝镜含糊应了,心里有了主意,只劝她妈妈先学会开车再说。
    徐家人还在商议着是否该购买汽车,韩家,韩文敏的那辆进口皇冠都开了两年多,她已经不太喜欢。
    韩家父母是肉联厂的老职工,韩文涛出事,他们依旧住在自家分得老房子里。
    仿佛这种坚守,能证明儿子的清白般。
    韩文敏将车停在楼下时,正巧碰见李立平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下楼。
    她本来推车门的手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和李立平打照面。倒是李兰芯,在京城上了半年学,眼界今非昔比,一眼就看出了进口皇冠的价值。
    肉联厂家属区里,谁家亲戚如此显富?这个念头在李兰芯脑中一闪,飞快消失。
    她挽着母亲的手臂,年轻的脸庞娇美动人,恰若寒冬开放的白玉兰,刺得车里的韩文敏眼睛发疼。
    李家人走远了,韩文敏却也没急着下车。
    想起李兰芯年轻娇美的脸庞,韩文敏不由摸了摸眼角。一眨眼,她都三十了,进口化妆品掩饰着,她或许依旧明媚动人,甚至有少女难以企及的少妇风韵。
    但卸了妆呢?毕竟上了年纪,眼角有了细纹。
    韩文敏不想再开皇冠,想换一辆进口奔驰,可这愿望一直没达成。两年来,她不仅没能生下个儿子绑住包知崇,现在还面临着失宠的局面。
    她从林大勇哪里得知,包知崇近半年搭上了县委一个女秘书,两人正打着火热,无怪乎会冷落她。
    韩文敏是有些心急的。
    儿子还没生,她二哥韩文涛也还没弄出来,她还得笼络住包知崇。
    可对方去她的住所次数少了,浓情转淡,韩文敏又有什么办法?韩文敏不太想回家,一回家,父母肯定要追问二哥啥时候出狱。
    “文敏回来了?”
    韩文敏她妈殷勤拉女儿坐下,又是端水,又是削水果。
    韩文敏水果没下肚,她妈就追着问,“文敏,你也要用点心呀,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着年饭,你哥可是在牢里过着苦日子。”
    大过年的,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唉声叹气,叫韩文敏又难受又烦躁。
    “我不想二哥出来?您二老说得清楚,以为包知崇真是您正牌女婿,我叫他做什么他都上赶着?”
    韩母脸色大变,“你轻点声!”
    左邻右舍都听着,要让邻居们听见女儿给人当小老婆,韩家可真没脸面再住下去。
    韩文敏脸上挂着讥讽,觉得父母的做法就是掩耳盗铃。她都三十了,没办过喜酒,别人还不会猜测?
    母女俩说僵了,家在临县的大姐夫站出来打圆场,“一家人有什么吵,不叫人看热闹吗?文敏最近过得好么,你大姐还给你织了件毛衣,看看喜欢不。”
    韩大姐提着个口袋塞妹妹手里,是件鸭绿色的羊毛衣,线挺好,织得人也用心。
    韩文敏的郁闷散了些,正要谢谢她大姐,大姐夫话锋一转,语带探究道,“我听人说,那个秦县长最近很能蹦跶,包书记那边是不是有些困难……文敏你那皇冠车还换不换,姐夫还想捡你旧车开开。”
    韩文敏气不打一处来,提着手包掉头就走,连大姐织的毛衣都没拿。
    真是受够了,一家人都在算计她。
    父母只会关心二哥,大姐夫明知道包知崇最近日子不好过,却还惦记着等她换车,好占皇冠车的便宜。
    你也开得起皇冠?她大姐夫一家人的工资加起来不吃不用,不知道要攒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进口皇冠,也敢和她开这个口,是打定主意要占自己便宜了。
    韩文敏的郁闷无处诉说,一路狂飙回到省城住所,冷冷清清的,她忍不住趴在床上大哭。
    明明才两年光景,包知崇就冷淡了她。
    韩文敏恨家人不关心她,还恨包知崇“变心”。
    在县里干不过人家秦善民,便把精力发泄到年轻的女秘书身上……包知崇越来越肥,秦善民却正当壮年,不仅长得不差,气质也十分儒雅。
    若是当初包养自己的,是秦善民该有多好?
    韩文敏哭累了怔怔地想,都说秦县长和妻子两地分居,也没见人乱来呀,可比包知崇要好多了。
    ……
    李家。
    每年初二外公家都是很热闹的。
    两年多来,她连见父母的时间都少,更别说与外公碰面。一见到她,外公毫无预兆先说了一大段俄语。宝镜立刻明白,外公这是要考校她。
    同样用俄语回复,祖孙两人对话半天,把旁人听得云里雾里,外公才勉强满意。
    又要叫宝镜去书房写几笔字,被外婆拦住,“老糊涂,大过年的,都不让我外孙女轻松下。”
    外婆搂着宝镜直心疼,非说她在山上给饿瘦了。
    宝镜很无奈,哪里是瘦了呢,明明是个子长得太快,脸上的婴儿肥就退了,瘦肯定不瘦,她的肉反而练得挺结实。过了半小时,李立平一家三口来了。
    李兰芯还是高考前见过表妹,一看见宝镜,第一感觉也是她长高了。
    “都有我高了?”
    两人一比,宝镜还真和李兰芯齐头。
    宝镜本人自然是高兴的,上辈子她只有163厘米,现在才十五岁,已经和李兰芯一般高。不知道是不是练内功吐纳的原因,这辈子她“亲戚”一直还没来,看样子还能再发育发育,说不定能赶上“170部队”。
    宝镜缠着表姐追问大学生活,李兰芯还以为表妹是为未来做打算,将京城的环境好好夸赞了一番。
    “街道比省城宽敞干净,房子也漂亮。图书馆里有许多外国名著,学校里还有很多有趣的社团,没课时还能约上几个同学去故宫博物馆逛逛,要么爬爬长城,可有意思呢。”
    说起大学生活,李兰芯整个眼神都发亮。
    可以听出来,她在大学的环境中混得如鱼得水。
    宝镜心急,她哪来是关心大学漂亮与否,她是担心李兰芯的感情生活。
    姐妹两人避开了长辈,在院子里烤火,李兰芯听明白了宝镜的问题,脸都红了。
    “你瞎操心这个干什么?”
    宝镜心微沉,装作若无其事笑着挠李兰芯痒痒,“不正面回答,那就是有了?快说说,我未来姐夫如何?”
    李兰芯轻唾,“人小鬼大羞不羞,哪里有什么未来姐夫!”
    到底是经不过宝镜歪缠,李兰芯红着脸讲了一个男孩儿。
    只是相互有好感的同班同学,并不是宝镜所担心的*,男孩子是从大山中读出来的,整个人特别朴实勤快,李兰芯很佩服他的上进。
    宝镜松了口气,听起来像是后世谈之色变的“凤凰男”?这年月农村孩子考上名牌大学,那才真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只要不自己作死,前程根本不可能太差。
    宝镜不怕李兰芯的男朋友是凤凰男,现在凤凰又不是贬义词。
    她害怕李兰芯会遇到上辈子那个害其怀着身孕自杀的*。说来也怪,上辈子大表姐考大学时,大舅已经被判刑了,按理说大表姐是没办法通过政审被录取的,却还能去京城读大学……宝镜怀疑,或许正是这辈子大舅没出事,大表姐不需要求人,才没和那个家世不凡的混蛋扯上关系?
    那才真是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宝镜心情愉悦起来,两姐妹又说了不少悄悄话,直到二舅一家到来。
    李明雨就像个小炸弹一样冲进二人中央,叫李兰芯是大美女表姐,宝镜是小美女表姐。
    “大小美女表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李兰芯脸微沉,哪有平辈之间发红包的?明雨年纪小,肯定是二婶婶贪小便宜教的,好好一个孩子,迟早会被二婶教坏。
    宝镜也不太高兴,李明雨都快十一岁了,什么都听他妈的,看样子又要长成上辈子那样的混世魔王。
    “李明雨,我只听说长辈给晚辈发红包,咱们是一辈的,我凭啥要给你发钱?”
    李明雨往他妈方向看去,二舅妈将头瞥向一边。
    不能问姐姐们要红包?可他妈说了,大伯是厂长,家里有钱,所以得管兰芯表姐要红包;小姑在自己做生意,更有钱,宝镜表姐也理所当然要给他钱。
    李明雨很迷茫,难道妈妈说得不对?
    宝镜叹气,她根本就不缺钱,如今也没那么讨厌李明雨了,不至于对他舍不得……可二舅妈教孩子的做派,真叫人头疼。
    “走,跟姐出去玩。”
    她和李兰芯把小胖子带离二舅妈的视线,宝镜耐着性子把其中的道理讲了。
    李明雨反而生气,推开她的手,“你们都有钱,却舍不得给我用,我不理你们了!”
    两姐妹都觉得头大如斗,宝镜能越过二舅两口子长期帮他们教孩子么?别逗了,她自己在别人眼中都是半大孩子呢。
    再好的心情,也染上了些不快,两姐妹也没了谈话的兴致。
    饭桌上,二舅不停恭维着大舅,宝镜听着都耳朵疼。大舅是已经当了厂长,听说市里的领导也很看好他,可二舅表现得也太谄媚了,宝镜都看不下去,那是你亲哥呢!
    外甥女看不下去,当大哥的也肝疼。
    从前他落难时,这个弟弟还是挺靠谱的,也没少跑前跑后,这两年是越发不着调了。
    好好地工作也不想干了,吃饭时提出来,要么帮他调到一个工资高福利好的单位,要么他就辞职做生意去。
    “大哥和小妹你们两家都有钱,要赞助我一下。”
    李立德说得理所当然,李淑琴只当没听见。
    她二哥家时赚一毛能花两毛的,两口子都喜欢讲究吃穿,她自己赚钱不是不辛苦,二哥家又不是过不下去,难道还叫她把攒下的钱提供给二哥花销?李淑琴自己有儿有女,她可舍不得当二十四孝妹妹。
    还是外公喝斥道,“李立德,要不要老头子把棺材本借给你拿去下海折腾?”
    眼高手低,二儿子就不是干大事的料!
    李立德歇火了,有了这一插曲,今年的团圆饭吃得就不那么尽善尽美。
    父母还留在外公家,宝镜早早溜了。
    师傅祁震山也不是独自过年,阿华比她这个当徒弟的孝顺,自己不在时,都是他陪着。
    祁震山脸色不太好。
    宝镜偷看阿华,希望能得到点提示,阿华冲她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别在那里挤眉弄眼了,看吧,这封电报!”
    说是电报,祁震山扔给宝镜的纸,简直算是长信了。
    电报呢,是以祁易水的名义拍的,先是肉麻兮兮表达了对祁震山的想念和新年祝福,然后话锋一转,表示对宝镜水平的担忧。
    惺惺作态也罢,担忧完了宝镜的水平,他还说自己行动不方便,要求三年前约定好的比试,在羊城进行。
    “弟诚惶诚恐,恭迎兄驾。”
    啊呸,真是膈应人,怪不得师傅脸色不好。
    祁震山一掌拍在电报上,“穆清远还给我们寄了两张机票!”
    省城直飞羊城的机票,这是嘲弄谁没坐过飞机呢?宝镜丝毫不心虚,她这辈子没做过,又不代表上辈子没坐过。
    83年的飞机,的确是为高端人士准备的。别看李立平那般当个厂长,他要是去外省出差,肉联厂能帮他安排一张火车卧铺票,已经算是体贴有本事。
    见师傅还生着气,宝镜只有顺着毛安抚,“去就去呗,难道到穆家地盘上,他们还能吃了咱师徒?节省了两张机票也不错,羊城我还没去过呢,上次是穆清远上门踢馆,这次该换咱们师徒去踢馆了。”
    说了半天,祁震山脸色才勉强好起来。
    宝镜回家把要去羊城的事情一说,李淑琴急了,“那就不能留在家里过生日了?”
    父母脸上都有失望,宝镜心头一动,“要么,咱们全家都去羊城,就当新年旅行了!”
    李淑琴有些动心,徐海东则计算着假期。
    “坐火车去?徐朗太小了,我怕他受不住。”
    宝镜不以为然,“没事儿,咱们都坐飞机去,从南县出发,几个小时就到羊城地界了,叫弟弟也坐坐飞机。”
    徐朗拍着手,连睡着时嘴里都嘟囔着“坐飞机”。李淑琴和徐海东想了想,坐飞机有些害怕,耐不住儿女都乐意,两口子只能妥协。
    赚钱,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得更好?宝镜没有当守财奴的兴趣,她现在正在兴头上,不仅想给徐家四口弄个新年旅行,要是外公外婆愿意,她都想一块儿弄去。
    大舅家是不用想了,兰芯姐正月十五肯定要去学校的,大舅妈习惯了围着丈夫女儿转,自己是舍不得出门旅游的。
    要么,把堂叔家带上?
    唔,是个好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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