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我跟严宏昌道别,让他代我向严荣欢问好。
    严宏昌拍拍我的肩膀,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终是叹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我朝着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让他到家之后告诉我一声。
    严宏昌点点头,拉着严司甜上车。
    就在司机为他们关上车门的前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追了过去,扶住了车门看向了严宏昌。
    抿了抿唇瓣,我踌躇了两秒钟才道:“伯父,你知道严修在哪里吗?好久没有看到他了。”
    我知道我心存的这一丝侥幸很可笑。
    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严宏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一问,他便随口答道:“他辞职了,他从十几岁就跟着司翰,司翰走了,他说他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心里忽然就凉了一下,我掐着手心,问严宏昌知不知道严修去哪里了。
    严宏昌摇头,说他没有刻意去问。
    这下子,我心存的那丝侥幸便彻底被粉碎了。
    目送着严宏昌的车远去,我站在马路牙子上,艰难的滚动了几下喉头,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宗政烈走到我的身侧,伸手将我搂进怀里,握紧了我的肩膀。
    丝丝力量自他温热的手心里传进了我的心里,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跟着宗政烈上了车。
    车里,柳一萱已经睡着了。
    看着她熟睡的模样,我想了想,便让宗政烈给郑家榆打了个电话。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郑家榆便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他跑动的速度很快,表情也很急,可他在打开车门时,动作却格外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惊醒了柳一萱一样。
    将他身上的西装外套摘下来,郑家榆将柳一萱裹在西装里,轻轻的将她从车内抱了出来。
    低头看了眼熟睡中的柳一萱,郑家榆眸光闪了闪,表情充满了动容。
    将柳一萱轻轻的往怀里搂了搂,他转身无声的朝着我和宗政烈说了声谢谢,便给了我们一个先离开的眼神。
    我跟宗政烈对视一眼,朝着他笑笑,示意他路上小心。
    郑家榆的车来时开得宛若f1赛车,走时却开得像是龟爬的老爷车。
    我望着那辆远去的车,心中发暖的同时不由又有些好笑。
    上了车,我伸手搂住宗政烈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感受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我弯了弯唇角,脑海中闪现着的,是我爱的那些亲朋好友幸福的模样。
    假如严司翰没有……
    我又开始假如了。
    心中破出一棵名为思念的嫩芽,我搂紧宗政烈的手臂,声色沙哑道:“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所有的灾难和伤痛统统消失。”
    “没有谁的人生没有遗憾。要学会接受遗憾,并且面对它。”
    宗政烈将衬衫扣子解开几颗,伸手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棒棒糖,塞进嘴里抿了一口。
    丝丝甜味瞬间填充满了我的口腔,我努力扬了扬唇角,点了点头:“我会努力,会更努力的接受遗憾。”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喜怒哀乐而放缓速度。
    严司甜自那件事情之后就被严宏昌送出国了。
    她出国的那天,我去墓园给严司翰扫墓,捡到了她写给严司翰的一封信。
    很厚很厚的一封信。
    信封上面有明显的泪渍。
    我没有拆开看那封信的内容,只是替她烧给了严司翰。
    我坐在严司翰的墓碑前,就那么看着火盆里的纸张渐渐变成灰烬。
    火光燃尽,渐渐熄灭。
    我摸了摸严司翰的墓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司翰,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我想,从今天起,我要学着适应没有你的生活了。”
    “孩子就快要降生了,妈妈希望我能够把孩子过继给你,为你留个后。”
    “这是妈妈和我商量过后,唯一能想到的报答你和静云干妈的方式。”
    “孩子很健康,是个男孩儿。”
    “妈妈说得对,我和宗政烈已经有宝贝和蓝烁了,你却连个孩子都没有,你是严家的独苗,总该有个后,否则等我百年之后,你断了香火怎么办?”
    “妈妈已经跟爷爷商量过了,爷爷已经替这孩子想好了名字,就叫严黎。”
    “黎,黎明,取希望之意,继承你的遗志,奉你为他的父亲。”
    “有这孩子在,爷爷和伯父对你的思念也就有了寄托,多少也能好受些,早日走出失去你的伤痛中。”
    “虽然他不能叫我和宗政烈为爸爸妈妈,可只要他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衣食无忧,安顺一生,在哪里长大又有什么重要的,我……”
    说到这儿,我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论我找什么理由劝说自己,安抚自己,我都抑制不住自己难过痛苦的情绪。
    但我清楚的知道,这是唯一能够填平我内心那个名为自责和愧疚的黑洞的存在。
    只有这样,我才能多少找到严司翰活着时的自己的影子,从而用正确的心态活下去。
    否则,我将一辈子背负自责和愧疚,永远的生活在地狱般的煎熬中。
    我活在地狱中没关系,但我不能让那些爱我的人也陪着我活在地狱中。
    捂着脸无声的哭泣,我哽咽着,几次想要跟严司翰继续说说话,可嘴巴张张合合,终是没能再说出一个字眼。
    人类的语言,在很多时候,会显得很苍白很无力。
    我知道不论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何开脱,如何解释,我都是个有罪的人。
    一个有罪的人,或许一生都需要不停的做一些事情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每做一件,就可以得到一次救赎。
    即便这是一个永没有尽头的死循环,我也要去做。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勇气,有资格苟且偷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从墓园里出来的时候,黯淡的天空中终于飘落了下来淅沥小雨。
    宗政烈在墓园外等着我。
    他高大的身子斜倚在车门上,车顶上放着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我出来的时候,他掐灭了手中只剩下半根的烟,连同烟盒子,一起丢进了烟灰缸里,倒进了垃圾桶里。
    我站在墓园门口看着他的动作,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在严司翰去世的这大半年以来,宗政烈经常会背着我抽很多的烟。
    在被我发现之后,他便也不刻意避着我了。
    只是有我在场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抽烟。
    他的种种迁就,种种包容,甚至是没有任何怨言的妥协,都让我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我曾无数次换位思考过。
    我问我自己,如果今天去世的人是一个深爱着宗政烈的女人,他为她守灵三年,为了她日渐憔悴,甚至痛苦万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心结,我会是怎样的感受?
    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
    哪怕强大如宗政烈,这样日以继夜的承受着,也总会有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所以,我绝不能再让这件事情影响我们的生活,甚至影响到我和宗政烈的感情。
    这绝不是严司翰想要看到的。
    吸了吸鼻子,我抬头看了眼举在我上空的黑色雨伞,朝着宗政烈微微笑了笑,轻轻道:“走吧,我们回家。”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以后每年清明再来吧。”
    话音未落,我就见宗政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底明显亮了一下,而后便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你想来可以天天来,不必这样刻意的迎合我。”
    我摇头:“我没有刻意的迎合我,是我自己想通了。”
    “等我生了孩子,恢复了身材,我们就举办婚礼吧,你带我去挑婚纱,好不好?”
    宗政烈眼睛再次亮了起来,他认真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确认道:“你确定不再守灵了?”
    我点头:“我确定,还是那句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