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能感受到顾恒舟收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顾恒舟说:“我不会娶别人。”
    他在灵梦里其实也不算完全清醒,只是从头到尾都记得自己喜欢的人是沈柏,不能对别的女子好。
    娶苏潋秋的事是怎么定下来的顾恒舟记不清了,好像只是有人通知了他一下,这件事就成了所有人默认的事实。
    从梦里醒来,顾恒舟把梦里的事都仔仔细细回想了很多遍,他觉得梦里最不合常理的事就是他被逼着娶了苏潋秋。
    在梦里他已经有了战功,虽然从国公府搬出来,国公府祖上挣下的功业也还在,顾廷戈是卸甲归田了,但镇北军还在,赵彻就算有意要赐婚牵制一下,也会跟他好好商量,只要他不点头,没有人能进得了大统领府,更不可能跟沈柏平起平坐。
    虽然这个梦很真实,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但这些不合理之处还是让顾恒舟压下不安把它当做一场梦,直到他重新见到沈柏。
    他事先没得到沈柏要回昭陵的消息,只是那个带沈柏去州府府邸的守城将士始终觉得不安,等沈柏离开后,还是折返到州府府邸,跟州府说了一下这个情况。
    那时他恰好在旁边,知道沈柏来了州府府邸,却没有进来,只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去城中客栈住下。
    几乎是那一瞬间,顾恒舟就确定是那个梦的问题。
    到客栈和沈柏见面以后,沈柏种种回避抗拒的小细节都让顾恒舟知道,不止他一个人做了那个梦,沈柏也梦到了。
    这个认知让顾恒舟郁结了月余的心不住下沉。
    他想起沈柏每次怀着身孕站在大门口目送他去军营,无助又孤寂;想起沈柏临盆那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想起沈柏出了月子脸色惨白的站在街上,被所有人指指点点,好像被全世界遗弃。
    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刻,他都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给了她大统领夫人的名分,却像是以此为枷锁,折断了她的双翼,将她整个人都困在了方寸之地,再也见不到沈小爷该有的风采。
    心头一痛,顾恒舟继续说:“以后我们成婚,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一边,我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另娶。”
    他的语气郑重肃穆,像是比沈柏更害怕那场梦以后会变成事实。
    沈柏眼眶不住发热,抓着他的衣领低低地喘气,被这浓重的缱绻情深压得呼吸不过来,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地说:“顾恒舟,我……”
    顾恒舟,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沈柏想把在灵梦最后说的那句话说给顾恒舟听,然而她刚起了个头,就听见顾恒舟闷哼了一声。
    思绪被打断,沈柏连忙问:“怎么了?”
    顾恒舟放开沈柏,哑着声说:“没事。”
    这还能没事?
    沈柏不相信,立刻起身下床点了灯,顾恒舟捂着胸口躺在床上,额头早就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一看情况就很不好。
    “我马上送你去医馆!”沈柏沉声说,三两下穿好衣服,直接把顾恒舟架到自己身上,沈七还在床角睡着,沈柏犹豫了下,没有叫他,先把顾恒舟扶出客栈。
    快到子时了,城中没有医馆开着,沈柏敲了两家都没人,在顾恒舟的提议下送他回了灵州州府。
    州府还有门房守夜,见顾恒舟被扶着回来,立刻叫了下人起来伺候。
    沈柏把顾恒舟送回房间,没一会儿大夫来了,一进门,沈柏和大夫都有点意外。
    给顾恒舟治病的不是别人,而是张太医,张太医也有点意外,不过这会儿顾不上跟沈柏叙旧,先冲到床边解开纱布帮顾恒舟查看伤势。
    伤口有点绷裂,又流了不少血,张太医给顾恒舟上了止血消炎的药,语重心长的交代顾恒舟不能到处乱跑,要好好静养。
    顾恒舟绷着脸没应声,张太医便皱眉看着沈柏,沈柏犹豫了下应道:“我会帮忙监督顾校尉疗伤的。”
    张太医这才放心,腾出精力问沈柏:“你不是在南襄吗?怎么自己回来了,国舅呢?”
    “舅舅在南襄还有事,就让我先回来了。”沈柏简略的说,张太医也不关心朝事,趁机也给沈柏诊了脉,奇道:“我先还担心你去南襄不好好照顾自己,没想到这一去,你的身子倒是调养得很不错,可是那边的气候与昭陵不同所致?”
    沈柏仔细想想,好像除了刚认识沈七的时候,被沈七一身寒气冻得来葵水的时候腹痛难忍,后面两次就没有腹痛的毛病了。
    沈柏也拿不准这是制香术所致还是气候影响,只含含糊糊的应了几句。
    这一折腾就到了寅时,确定顾恒舟没有其他不良反应,张太医打着哈欠去休息,沈柏赶了好些天的路也困倦得很,顾恒舟冲她招手道:“过来。”
    沈柏走过去,也没矫情,脱了鞋在顾恒舟旁边躺下。
    就算有天大的事,也等她睡醒了明天再说。
    一夜无梦,沈柏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醒来又是日上三竿,身边空荡荡的,顾恒舟不在,沈柏盯着床帐发呆不想起来,耳边传来哀怨的控诉:“坏人!”
    偏头,沈七双手环胸,盘腿悬在空中,眉心多了一簇火焰,眼梢下垂,周身多了不少煞气,沈柏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个半路当娘的人,昨晚好像把自己这个大儿砸扔客栈了。
    沈柏有点心虚,知道沈七在气什么,连忙说:“我没有要扔下你,昨晚出了点意外,我看你睡得很香才没有叫醒你的。”
    沈柏坐起来,想把沈七按怀里好好安抚一番,刚往前走了一步,沈七锋利的爪尖露出来,生气的说:“骗子,才不相信你说的话!”
    说话就说话,亮爪子做什么?欺负为娘没有指甲是吗?
    沈柏停下,试着跟沈七讲道理,说:“你好好想想,我的那些行李都放在客栈房间,什么都没拿,我肯定是要回去拿东西的,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呢?”
    沈七不管那么多,绷着小脸说:“我还这么小,你都不担心有人欺负我。”
    “……”
    沈柏无语,很想翻个白眼,他虽然看着小,心智也不是大人,但也活了快两百年了,之前还被缘君当做蛊灵饲养,一般人看不到他,不一般的人估计看到他也要绕道而行,他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哪还有人欺负他?
    不过沈七正在气头上,沈柏不敢说实话,哄着他说:“娘亲当然担心你啊,刚刚我做梦都还在担心你被欺负,这不是刚醒来就准备回客栈找你吗?”
    沈七一爪子呼在桌上,把茶壶全都掀翻在地,怒气冲冲道:“骗人,你一觉睡到现在,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我,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茶壶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沈柏被吓了一跳,正要继续哄人,顾恒舟推门进来,他看不到沈七,只扫了眼地上的狼藉,看着沈柏问:“怎么了?”
    沈柏干巴巴的笑笑,摇头说:“没事,不小心手滑把茶壶摔了。”
    顾恒舟又在屋里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走到沈柏面前,问:“可是身体不适?”
    沈柏摇头,怕顾恒舟发现异常,却又忍不住看着沈七。
    见沈柏不反驳那些话,沈七越发生气了,嘴巴一咧,又像初见时那样,露出细小的尖牙,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眉心的火焰发红,像是真的烧起来了。
    这个小魔头是又要发狂啊。
    沈柏一颗心悬起来,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顾恒舟这会儿还带着伤,要是被这小魔头伤到就不好了。
    沈柏还没想到好的借口把顾恒舟支走,沈七两只胖爪子上就凝出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眸子也渐渐发红。
    沈柏脑子一热,喊了声“小心”就挡到顾恒舟面前。
    沈七把那两团火焰砸向顾恒舟,热浪先一步袭来,沈柏有点害怕却没让开,不过火焰并没有伤到沈柏,飞到一半便熄了火,沈七嘴里的呼噜变成痛苦的闷叫,然后掉到地上打起滚来。
    沈柏当然不能真的跟这么个小孩儿生气,见沈七这样,连忙冲过去抱住他,紧张的问:“儿子,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东方影欠扁的声音响起:“他没事,就是脾气太躁了,需要降降火气。”
    东方影说完打了个响指,沈七不打滚了,眉间的火焰光亮也暗下去,沈七吃了苦头,怂怂的不敢轻举妄动,看见顾恒舟,眼睛一亮,想扑向顾恒舟,沈柏捏着他的后颈皮逮回来,护犊子的皱眉看着东方影,不满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儿?”
    东方影满不在乎,看好戏似的抬抬下巴,提醒沈柏:“与其在这儿跟我斗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解释这件事。”
    沈柏身子一僵,终于想起顾恒舟这会儿正站在自己身后,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沈柏把东方影赶出房间,而后一屁股坐在顾恒舟面前,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恒舟看不到沈七,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儿子?”
    也不算亲生的。
    沈柏轻咳两声,不自在的说:“也算是吧,这事解释起来很复杂,在南襄的时候,他喝了我一滴血,便认我做了娘亲,我与他也有些渊源,舅舅让我养他千日,如此算来,我至少要做他千日的娘亲。”
    顾恒舟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沈柏坐了一会儿绷不住,看着他问:“你没有其他想知道的了吗?你都看不到他,不怕我是中邪了?”
    顾恒舟掀眸看着她,眸底一片严肃认真,他说:“我可以接纳他。”
    就算他看不到沈七,就算沈七来历不明,就算因为那场诡异的梦让他和沈柏之间横了一道无形的沟壑,他也愿意为了沈柏接纳她奇奇怪怪的一切。
    沈柏愕然,突然语塞,不敢直视顾恒舟的眼睛,她垂眸避开,气氛有点尴尬,顾恒舟轻轻咳了一声,沈柏连忙问:“伤口又疼了?”
    顾恒舟点头,眉头同时微微拢起,沈柏立刻起身扶着他回床上躺着,嘴里忍不住念叨:“老张不是说了你现在要好好休养吗,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顾恒舟没说什么,乖乖被沈柏扶着躺下,眉心舒展,眼尾微扬,心情似乎有点好。
    不过他表现得相当隐晦,沈柏没有看得太清楚。
    等顾恒舟躺好,沈柏想出去找东方影算账,刚走了一步,顾恒舟问:“顾三顾四呢,他们不是陪你一起去南襄了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顾恒舟让顾三顾四跟着沈柏是为了保护她,但灵梦之后,沈柏心里总觉得别扭,刻意跟顾三顾四拉开距离,强自镇定道:“东方家送了很多木料让我带回来,那些木料珍贵,东方家虽然派人一起运回,我还是不大放心,便让他们和茶白一起运送木料慢慢回京。”
    自沈柏去了南襄,顾恒舟也搜罗了不少和南襄有关的讯息,知道东方家是南襄第一世家,也是一个比较神秘的家族,闻言有些奇怪,问:“刚刚那个是东方家的人?”
    “嗯,是东方家小辈里面挺拔尖儿的人物,叫东方影。”沈柏如实回答,想了想说,“南襄有很多奇人异士,这小子也会点邪术,还是个狗脾气,你放心,我会看着他不会让他闯祸的。”
    顾恒舟若有所思,问:“东方家的人,跟着你来昭陵做什么?”
    这话问了沈柏一个措手不及,沈柏呛得咳嗽一声,不想骗顾恒舟,只能含糊的说:“东方家主摆脱我做点事,让他帮我点忙。”
    顾恒舟抿唇不说话了,沈柏见他唇色有点白,正要让他好好休息,突然又听见他说:“厨房给你留了粥。”
    沈柏愣住,所以这人刚刚是刻意到厨房吩咐人帮她留粥了?
    有了这个猜想,再看顾恒舟发白的唇,沈柏有点不忍心了,犹豫的问:“你要再喝点粥吗?”
    沈柏也就是客套的问一下,没想到顾恒舟立刻就回答:“好。”
    答得这么快,沈柏不由得怀疑他的企图,但顾恒舟眼眸黑亮,坦荡荡的和她对视,一点也不在意沈柏看出他的企图。
    他就是在刻意示弱,展示自己的伤痛,让沈柏不忍心说出心里的话。
    为了留住她,他用上了自己曾经最不屑一顾的手段。
    沈柏移开目光,淡淡的说:“那我去多打一碗粥来。”
    沈柏说完落荒而逃,沈七挂在她手臂上,疑惑的嘀咕:“爹?”
    沈柏想也没想直接否认:“他不是你爹。”
    沈七有点懵,这个人身上明明就是爹的气息啊,怎么会不是呢?
    院子外面有下人守着,知道沈柏要找吃的,直接带沈柏去厨房,东方影也在厨房,他身上还穿着之前那身衣服,衣服总是破破烂烂的,好几道口子呼呼地往里灌冷风,他一点不嫌冷,叼着个馒头跟厨房的人闲聊,看样子已经跟厨房的人打成一片。
    沈柏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东方影吃完馒头优哉游哉的走过来。
    沈柏一看他这样就想揍他,领着他走到没人的地方低声告诫:“这是昭陵,不是在南襄,你说话做事注意点,小心被人当成疯子抓起来。”
    东方影满不在意,懒洋洋的说:“这破地方,我又不是没来过,有什么好怕的?”
    沈柏挑眉:“你来过这里?”
    东方影眉梢一扬,正要装高深,一个谄媚的声音传来:“小神仙,原来你在这儿呀。”
    话落,一个小厮点头哈腰的走来,见沈柏也在,恭敬地行礼,而后对东方影说:“大人请小神仙喝茶,不知小神仙现在有空吗?”
    就这破小孩儿也能担得起神仙的称号?
    沈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东方影撞着她的肩膀往前走,笑道:“我现在正好有时间,前面带路。”
    小厮立刻带着东方影离开。
    沈柏在背后对着空气做了一番鬼脸,沈七挂在她胳膊上怨念十足道:“我还没原谅你呢,你怎么不继续哄我了?”
    得,差点忘记这个小祖宗了。
    沈柏拿了两块香饼堵住沈七的嘴,又说了一些好话,然后才端着粥回房间。
    顾恒舟是认真的要装柔弱到底,沈柏只好亲手喂他吃完一碗粥,又帮他换药。
    真正看到伤口,沈柏才知道顾恒舟的柔弱也不全是装的,他真的伤得很重,伤口足有两寸宽,从前胸贯穿后背,可见当时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
    沈柏小心翼翼的帮他清洗伤口重新上药,从头到尾,顾恒舟的视线一直钉在她身上没有离开,沈柏便是垂着眸子也能感受到一片灼热。
    纱布快缠好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拔剑以后,我昏迷了足足五日,一直发着高烧,所有的大夫都觉得我活不成了。”
    沈柏手抖,而后被顾恒舟抓住,灼烫的掌心像烙铁一样包裹着她,沈柏无处可躲,听见顾恒舟沉痛的问:“沈柏,你会不会觉得,那个时候我死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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