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惊了一下,怕撞到认识的人,下意识的推开来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肩膀轻颤,露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
    一个细长尖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大胆奴才,不想活了,竟敢冲撞太子殿下!”
    她刚刚撞到的是赵彻?
    沈柏惊出一身冷汗,说不了话,只能一个劲的磕头认错。
    小贝站在赵彻旁边,见这宫娥冒冒失失的,犯了错只知道磕头一句话也不说,顿时怒火上涌,冲沈柏劈头盖脸的骂:“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吗?一句话也不说,还真不想要脑袋了?”
    沈柏暗暗叫苦,她现在要是能开口,早就捏着嗓子变声糊弄过去了。
    沈柏浑身抖得不像话,怕赵彻追究,咬着牙用力磕了好几个头。
    赵彻是和顾恒舟一起来的,刚刚沈柏冲过来时,顾恒舟抢先一步挡在赵彻面前拦住了沈柏,这会儿见沈柏跪在地上,莫名觉得这人的身影有点眼熟,眉头微拧。
    小贝没在宫里见过这么拧的宫娥,抬脚要踹沈柏好好教训她一番,被顾恒舟伸手拦下,小贝意外,没想到世子殿下还会维护一个小小的宫娥。
    赵彻一直盯着沈柏看,在顾恒舟拦下小贝以后沉声开口:“抬起头来。”
    这个时候哪能抬起头来让你看啊,这不是要人命吗。
    沈柏不肯抬头,咬破手指在地上写道:请殿下恕罪,奴婢是哑巴。
    哑巴?这么巧?
    赵彻眉梢微扬,并不相信沈柏的话,冷肃道:“本宫让你抬起头,并未让你说话,就算你是哑巴也并不妨碍。”
    奴婢毁容了。
    沈柏还想写这句话,赵彻声音压低,染上三分肃杀:“本宫耐心有限,同样的话本宫不喜欢说第四遍!”
    赵彻的语气已然是动了三分怒气,沈柏若还是坚持不肯抬头,只怕会吃大亏。
    左右是躲不过了,好在是碰到赵彻,并不是撞见其他人,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也许还能有回寰的余地。
    沈柏在心里安慰自己,咬咬牙抬起头来。
    站得离沈柏最近的是顾恒舟,他今天换了一身玄色锦衣,只有领口和袖口用银丝绣着滚边暗纹,没有其他绣花,很是冷素俊雅。
    小贝想教训沈柏,被顾恒舟拦住,赵彻穿着杏黄色四爪太子服站在最后,三人看见沈柏俱是一愣。
    顾恒舟和赵彻都见过沈柏的女装,表现都还比较镇定,小贝还是第一次看见沈柏这样,惊得后退两步,用手指着沈柏,指尖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张了张嘴,不住的倒吸冷气,半晌才扭头对赵彻说:“殿……殿下,这个人长得好像沈少爷!”
    何止是像,这就是!
    赵彻和顾恒舟在一开始惊愕之后,全都紧抿着唇绷紧了脸,恨不得把跪在地上这人拎起来胖揍一顿。
    这是宫里不是在外面,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看着,她穿着一身女装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到处乱跑,还真是不想要脑袋了?
    小贝没把两人想成一个人,还想凑近一点看这个宫娥和沈柏到底有多像,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小贝眼前一花,回过神来就看见平日冷清寡淡的世子殿下把这个很像沈少爷的宫娥拉起来摁进怀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前来报信的是在行宫值守的禁卫军,看见赵彻和顾恒舟,那人松了口气,连忙站定拱手行礼:“属下拜见太子殿下、世子殿下。”
    赵彻看了顾恒舟一眼,没对他的行为发表意见,抬眸看着那个禁卫军问:“宫中不许疾行,你如此行色匆匆发生了什么事?”
    那禁卫军回答:“启禀太子殿下,姜家嫡女在行宫出了事,现在姜少爷已经赶过去了,属下正要去向陛下禀告此事。”
    行宫这么守卫看守着,姜琴瑟能出什么事?
    顾恒舟拧眉,赵彻也是一脸肃然,他让那个禁卫军起来,冷声道:“本宫和世子先过去看看,你赶紧去禀报父皇吧。”
    “是!”
    禁卫军快步离开,顾恒舟刚想带沈柏先回去,偏头却看见忽玄带着忽月蓝一起走来,后面还跟着南襄国的大皇子慕容齐和皇子妃洛璃。
    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带沈柏离开的好时机,顾恒舟眉眼冷沉,解下自己的汗巾递给沈柏说:“你生了一张不该生的脸,挡着!”
    小贝不知内情,只当顾恒舟怕使臣团发现一个宫娥和沈柏长得很像会嘲笑沈柏男生女相,连忙附和:“对对对,快挡起来,别让别人看见你的脸!”
    小贝说完又觉得很奇怪,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哪个宫还有个长得很像沈少爷的宫娥?
    沈柏接过汗巾挡住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外面,刚刚磕头磕得很用力,眉心有一小片擦伤。
    顾恒舟看得眉心皱得越发的紧,赵彻对沈柏说:“还不跟在本宫身后?”
    小贝直接动手把沈柏拉到自己身边,顾恒舟也走到赵彻左后方一步的位置,忽玄一行人走过来。
    这几日在昭陵吃得好喝的好又睡得好,忽玄神采奕奕,精神十足,完全不像是在别国做客,倒更像是在自家皇宫。
    赵彻单手负在身后,微微颔首示意,淡淡道:“王上、公主。”说完又看向慕容齐,“大皇子殿下,早。”
    忽玄仗着自己年纪大资历老,笑笑算是回礼,忽月蓝照着昭陵贵女的礼制冲赵彻福身行礼,慕容齐和洛璃则按照南襄国皇室的礼制行礼。
    几人刚见完礼,又有个禁卫军前来,那人走得很快,眉宇间尽是焦急,尽管在看见忽玄他们也在以后就放慢了脚步,也还是被敏锐的察觉出了事。
    忽玄先于赵彻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忽玄还不是昭陵人,这个禁卫军下意识的看向赵彻,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赵彻面色平静,大气道:“王上问你话,如实说便是。”
    既然已经撞上了,那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赵彻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个禁卫军会意,拱手道:“回王上、太子殿下,姜小姐昨夜在行宫出了事,这会儿关着门不让任何人进,似乎想寻短见,姜少爷挡在门口也不让属下们进去,情况实在危急,属下不敢与姜少爷发生冲突强行进入,只能去找陛下处理此事。”
    姜家子嗣并不多,姜映楼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姜德安膝下实际上只有姜琴瑟这一个女儿,要是姜琴瑟寻短见真的出了什么事,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赵彻浑身气息一变,果断做出决定:“救人要紧,攻进去,出了事本宫待着!”
    “是!”
    那禁卫军转身离开,赵彻冷着脸,歉然道:“突然出了点事,让王上和大皇子见笑了,你们是想先去休息还是和本宫一起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忽玄巴不得有什么热闹能看,当即应声说要一起去,慕容齐拱手道:“璃儿昨夜身体不适,太医诊脉说她可能怀了身孕,不宜受惊,我就不去了,先带她去休息吧。”
    慕容齐和洛璃周身气质亲和温善,和忽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慕容齐说完话松松揽住洛璃的腰,呵护之意很是明显。
    “皇子妃在昭陵诊出喜脉,这对南襄和昭陵来说都是一大喜事,皇子殿下先带皇子妃去休息吧,本宫一会儿让太医再来帮皇子妃诊一下脉,再从库房拿上好的补品给皇子妃补补身子,固本培元。”
    赵彻释放出最大的善意,慕容齐温和笑笑,说:“谢太子殿下。”
    目送慕容齐拥着洛璃离开,赵彻立刻收了笑意,大步朝女眷住的地方走去,忽玄带着忽月蓝跟在后面,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姜琴瑟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不过住在这里的到底都是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导的贵女,她们没有像市井妇人一样聚在一起看热闹,全都待在自己房间,赵彻赶到的时候,禁卫军刚突破姜映楼的阻止,冲进姜琴瑟的房间。
    姜琴瑟不知从哪儿找了白绸要悬梁自尽,禁卫军冲进去以后第一时间斩断白绸将她救下抱到床上。
    出于男女之防的顾忌,禁卫军把她放下以后立刻退到一边,姜琴瑟的脖子还是被狠狠勒了一下,捂着脖子躺在床上痛苦的咳嗽起来,贴身丫鬟跪着扑到床边,嚎啕大哭:“小姐,你没事吧,你别吓奴婢啊,小姐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可怎么办啊……”
    这个丫鬟是新调到姜琴瑟身边伺候的,人没有那么伶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这会儿已经吓傻了,只知道哭,都不知道要先倒杯茶水给自家小姐润润嗓子。
    姜映楼在外面跟禁卫军闹得不可开交,脸上全是凶煞黑沉的戾气,好像下一刻就要拔剑跟宫里的禁卫军拼个你死我活似的。
    赵彻赶到以后没急着进屋看姜琴瑟的情况,先让禁卫军放开姜映楼,凉凉的看着姜映楼问:“发生什么事了?你在闹什么?”
    看见赵彻,姜映楼冷静了些,先拱手行礼,而后愤恨道:“请殿下恕罪,今日是我失态了,但是有人欺辱瑟儿在前,离家前义父将瑟儿交到我手上就是让我好好保护瑟儿,如今她出了事,我实在没办法保持冷静。”
    姜映楼的语气很冲,道歉的诚意没有几分,还帮自己开脱了一番。
    赵彻捋清他的话,问:“谁欺辱姜小姐了?”
    姜映楼噎了一下,梗着脖子说:“我想等陛下来了再说这件事。”
    这态度就是不相信赵彻会为他们主持公道了。
    姜琴瑟屋里的丫鬟嚎啕不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哭声还越来越大,赵彻看了一眼屋里,而后睨着姜映楼问:“姜少爷一定要等父皇来才说这件事,是觉得本宫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还是觉得本宫不会公正妥善的处理这件事?”
    这两件事的实质区别其实不大,姜映楼不相信他这个储君的能力。
    姜映楼掀开衣摆跪下,坚定地说:“太子殿下言重了,我断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还是等陛下来了再说比较妥当。”
    姜映楼坚持要等恒德帝来,赵彻也没有强求,让小贝去宣太医先来帮姜琴瑟检查身体。
    一刻钟后,恒德帝在顾廷戈的陪同下赶来。
    两人没管姜映楼,直接进屋去看姜琴瑟。
    姜琴瑟已经止了咳,只是躺在床上哭个不停,一脸颓丧活不下去的样子。
    她哭得有点久了,一双好看的杏眸肿成核桃,右脸高高肿起,还有明显的巴掌印,她只随意搭着被子,衣服扣子崩裂,脖子和小片肌肤露在外面,勒痕迅速蔓延变色,变成狰狞红肿的痕迹。
    昨夜还傲雪盛开的梅花这会儿被狂风摧折从枝头坠入泥泞,既让人惋惜又让人心疼。
    恒德帝和顾廷戈一看这情形脸立刻沉了下来,昭陵律法森严,凌辱妇孺之人,当处以绞刑,但在皇宫之中,重兵把守之下,重臣之女却受到了这样的折辱,这不仅是色胆包天,更是蔑视律法挑战皇室的权威!
    恒德帝拳头紧握,顾廷戈厉声道:“昨晚都有谁负责在这边巡守,还不快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廷戈说完,负责这片区域巡守的禁卫军走到恒德帝面前跪下大声说:“启禀陛下,昨夜是属下负责这边的巡守,昨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但今天一大早,姜小姐突然在房间尖叫一声,然后把丫鬟赶出房间反锁了门,丫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便去找了姜少爷,不过姜小姐连姜少爷也不见,姜少爷逼问丫鬟才知姜小姐似乎被人欺辱。”
    顾廷戈眼神冷凝,渗出寒霜,问:“既然有人欺辱姜小姐,不可能不留下踪迹,你们还敢说昨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那人一头磕在地上,高声道:“属下昨夜确实没有听见任何异响,更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属下失职,甘愿受罚!”
    现在不是处罚人的问题,查到是什么人欺辱了姜琴瑟才是关键。
    如果有人能在重兵把守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姜琴瑟的房间将她折辱然后潇洒离去,等到第二天才事发被发现,那这个人的身手也未免太高强了,如果这次不能把他找出来,下一次他是不是就要翻进东玄宫刺杀君王了?
    如果并不存在这么一个折辱了姜琴瑟的人,所有的事只是一个闹局的话,谋划这件事的人居心也相当险恶,若是不把他揪出来,下一次他恐怕就敢谋权篡位了。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对昭陵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恒德帝的脸色极难看,他走到桌边坐下,冷声命令:“传朕命令,行宫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原地待命,任何人不能随意走动,请大理寺郑大人进宫,朕就在这儿看着,冬桂节结束之前,必须查明这件事的真相!”
    命令很快传下去,小贝请了太医过来,太医立刻去帮姜琴瑟诊脉检查伤势。
    姜琴瑟的脸肿得高,不过只是看上去很严重,实际上其实伤得很轻,她上吊的时间也不长,只是皮肤娇嫩,又生得白,所以看上去要狰狞一点。
    太医给她用了一点外伤药,又写了个安神的方子让医女拿去煎熬。
    等医女离开,太医跪到恒德帝面前如实陈述姜琴瑟的伤情,等他说完,恒德帝问:“姜小姐可曾失节?”
    这话问得直白,还有这么多外男在场,姜琴瑟死咬着牙依然没忍住,又呜呜的哭出声来。
    太医讶然,犹豫道:“姜小姐的脉象稍有点虚浮,应该是受了惊吓又有些怒火攻心所致,其他老臣倒是看不太出来,女子名节之重,老臣不敢妄言,陛下可请宫中有经验的嬷嬷为姜小姐验身。”
    宫中有专门给人验身的嬷嬷,但她们验的都是被选进宫伺候人的宫女,姜琴瑟可是三公之首的太尉之女,是出身高贵,在昭陵地位仅次公主的人,她还尚未定亲出阁,让嬷嬷验了身,以后别说嫁人,便是出门都无颜面对众人。
    姜琴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她咬牙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强撑着下床走到恒德帝面前跪下,用最后的自尊恳求:“陛下,无论真相如何,出了这样的事臣女都无颜再面对家人和世人的眼光,求陛下允准臣女落发为尼,与青灯古佛常伴,日日诵经念佛方能洗清这一身污浊不堪。”
    姜琴瑟的语气坚决,从骨子里透出锋锐之气,倒是有种让人刮目相看的气节。
    她是姜家嫡女,论家世才情做太子妃都是完全够格的,又是在行宫出的事,恒德帝怎么可能让她不清不楚就这么落发为尼?
    恒德帝压下怒气,温声安抚姜琴瑟:“有朕在,朕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你先等朕查明真相再说。”
    姜琴瑟一刻都等不下去,还想继续恳求,又听见恒德帝问:“你好好想想,昨夜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折辱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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