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话多,说完正事以后又跟赵珩说了一些趣事,这些事不痛不痒,却又出奇的让赵珩觉得很有趣味,逗得赵珩龙颜大悦,好几次开怀大笑。
    候在凉亭外面的孙越海听得暗暗称奇,他在御前伺候这么久,还从没见过陛下这么开心过。
    嘴甜会说话的好处就是,沈柏离开的时候,被赐了很多上好的伤药。
    孙越海全都听着,送两人出宫的时候,对沈柏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虽然沈柏只是一个探花郎,还没入仕做官,有了这能哄得圣心大悦的本事,还愁前途不顺吗?
    一路出了宫门,沈柏替顾恒舟拒绝孙越海安排宫里的马车送他们回去,说要去城里四处逛逛,两人都是很有主见的,孙越海也没坚持,弯着腰目送两人离开。
    从宫门口走出一段距离,绕过转角,沈柏立刻现了原形,垮下肩膀对顾恒舟说:“顾兄,好饿啊,刚刚在陛下面前,我都矜持着不敢多吃。”
    你刚刚在陛下面前可没半点矜持的样子。
    顾恒舟腹诽,面上表情淡淡,沈柏晃着身子耍无赖,两只胳膊也跟着轻轻晃动,顾恒舟抬手将她的肩膀按住,沉声问:“想吃什么?”
    沈柏眼睛发亮,热切的看着顾恒舟问:“天气这么热,我请顾兄吃碗凉皮如何?”
    顾恒舟对口腹之欲没有太多的追求,跟着沈柏溜溜达达的往前走。
    前些时日刚下过一场暴雨,后面接连几日都是艳阳天,午后的阳光很毒辣,街上行人不多,沈柏面对着顾恒舟倒着往前走,烈日晒得人浑身发热,然而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顾恒舟脚下,沈柏就觉得这太阳全都晒到她心底,火辣辣的发软发疼。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悠闲的跟顾恒舟一起闲逛。
    上一世顾恒舟从太学院结束学业就去灵州赴任了,回瀚京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很匆忙,沈柏厚着脸皮也只能跟他吃上一顿饭说几句话,后来她入了仕,和顾恒舟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顾恒舟忙着领兵打仗,她忙着跟朝堂上那群老狐狸耍嘴皮子,两人凑到一起聊的也都是时局大事,仔细想想,对彼此的关心竟是少得可怜。
    胸口微堵,沈柏忍不住提议:“顾兄,今日你难得休沐,不如我带你在瀚上京里好好转转吧。”
    顾恒舟自幼就在瀚京长大,不能说把瀚上京的每一块地砖都踩遍了,但大街小巷是都去过了的,他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冷淡的拒绝:“下午我要去看看周叔叔。”
    沈柏不死心,说:“那就看完周校尉再逛。”
    怕顾恒舟拒绝,沈柏连忙又补充道:“顾兄,同样的景色和不同的人看会有不一样的心境,而且顾兄平日忙着课业和校尉营的事,出游的时候很少,这瀚上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一定都没去过,我保证顾兄跟着我绝对不会失望的!”
    沈柏眉眼弯弯,咧嘴笑得开心。
    她身上穿着顾恒舟的旧衣,衣服稍大了一点,袖口卷起来,衣摆几乎拖地,显得她越发娇小柔弱,好像顾恒舟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摁翻在地,但她眼底攒着星火,比头顶的烈日还要耀眼夺目,顾恒舟到嘴边的拒绝终究没能说出口。
    得了他的默许,沈柏开心得走路都在蹦跶。
    一路到了凉皮铺子,沈柏熟稔的扬声道:“阿婆,两碗凉皮,一碗不要葱不要辣,少糖多醋!”
    沈柏说完一屁股坐在靠门那桌的椅子上,铺子离宫门有点远,她两颊都被晒得红扑扑,两只手却不能扇风凉快一下,只能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
    她的舌头粉嫩,舌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顾恒舟看见,眸色微暗,绷着脸提醒:“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仪表。”
    沈柏收回舌头,惯性的卖惨:“可是顾兄我好热啊。”
    顾恒舟起身,把阿婆摆在几上的蒲扇拿过来,坐到沈柏身边,若无其事的摇扇。
    强劲的凉风瞬间驱散酷热,沈柏偏头诧异的看向顾恒舟,她只是习惯性的耍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帮她摇扇。
    鬼使神差的,沈柏轻声问:“顾兄,你这么温柔,不怕我越来越喜欢你无法自拔吗?”
    顾恒舟神色未变,冷声道:“那是你的事!”
    擅自决定喜欢他是她的事,他不会回应,却也不会阻止。
    沈柏一颗心胀鼓鼓的,恨不得敲着锣满大街的吆喝,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是小爷看上的爷们儿,谁敢再说他不温柔不体贴,小心小爷打爆你们的狗头!
    阿婆很快端上凉皮,沈柏努努嘴让她把没葱少糖的那份放到顾恒舟面前,顾恒舟摇扇的手微顿。
    他很少表达自己的诉求,在国公府这么多年,没人发现他不喜欢吃葱,也没人问过他的喜好,但沈柏却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顾恒舟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眼角眉梢不自觉染上两分柔和的暖意,沈柏还在旁边絮絮叨叨:“顾兄,这家的凉皮可好吃了,保证你吃了这一次还想吃第二次!”
    说着话,沈柏抬起左手准备拿筷子吃东西,一只手却端走她面前那碗凉皮,疑惑的抬头,顾恒舟面无表情的夹了一筷子凉皮怼到沈柏面前。
    沈柏惊了:“顾兄,你要喂我吃?”
    顾恒舟没说话,把凉皮喂到沈柏嘴边,沈柏很快消化掉这个巨大的惊喜,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然后开始提要求:“顾兄,凉皮不是这么吃的,你先拌匀,一筷子别夹那么多,我吃不下,还有……唔。”
    顾恒舟耐着性子把凉皮搅了两下,然后夹了一筷子凉皮堵了沈柏的嘴。
    动作有点粗鲁,不过沈柏一点没觉得疼,脸上笑开了花。
    喂沈柏吃完,顾恒舟才低头吃自己那碗,这个时候有两个客人进来,点了吃的以后开始八卦。
    “你听说了吗?校尉营的赵副蔚和周校尉不合,雇凶把周校尉引到下三滥的勾栏院,想栽赃嫁祸周校尉,没想到被镇国公世子发现,事情败露了。”
    “可不是,我听说赵副蔚的姑父是兵部侍郎,两人一起捞了不少油水,校尉营的粮草不足,兵器也都锈钝不堪。”
    “不止兵部,还有礼部的官员也都中饱私囊,前些日子那几个人不是才在揽月阁喝花酒招妓么,这些人简直就是蛀虫,迟早要把昭陵的江山社稷挖空。”
    两人越说越气愤,其中一个人摇头叹息道:“没想到镇国公和镇北军那么多将士在边关浴血拼杀、保家卫国,瀚京的官员却如此贪图享乐,实在是世道不公啊……”
    这个铺面不大,在街角也不起眼,两人没想到他们口中的镇国公世子会到这里吃东西,说话没有顾忌。
    顾恒舟动作放轻,沈柏摸出几个铜板放到桌上,等他吃完,两人悄无声息的出门朝周府走去,一路上听到街边茶肆的人都在谈论这些事,顾恒舟周身的气息又冷沉下来。
    到底是去探望的,总不能空着手,顾恒舟去药铺买了两支百年老参和一些益气活血的补药。
    他的确是出手阔绰,药铺伙计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讲价,沈柏看不过眼,开口帮他把三十两的东西砍到二十两。
    出了药铺,沈柏还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念叨:“顾兄,你这样花钱真的不行,这两支老参虽然有些年头,但完全不能算是镇店之宝,他要卖十两一支简直是漫天要价,还有,赵定远手下的人是什么货色你也清楚,二百两的抚恤金也太高了,朝廷给那些伤兵的抚恤金也才五十两。”
    顾恒舟是知道这个差价的,下颚绷得紧紧的,沈柏怕自己触了他的伤心事,又放软语气:“顾兄,我不是说你不该花钱,我只是觉得这些钱你完全可以花在自己和国公大人身上。”
    这些可都是镇国公用血汗换来的,断然没有他们省吃俭用,让别人享用的道理。
    顾恒舟没见过沈柏这么话多又这么热心的人,好像他亏待了自己,比沈柏自己吃了亏还要难受。
    他为校尉营付出是因为他爹,那沈柏是为什么呢?真的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喜欢吗?
    顾恒舟说:“沈柏,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很像内宅管账的妇人?”
    沈柏说得口干舌燥,就得了这么句话,忍不住翻了顾恒舟一个白眼:“行,算小爷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以后让人坑死了小爷都不会再管!”
    沈柏说完气咻咻的往前走,但她腿没有顾恒舟长,顾恒舟三两步就追上来,沈柏气闷,憋着劲儿往前跑,刚跑了几步,肩膀被顾恒舟抓住,冷沉的说:“身上有伤,走路老实点!”
    哼!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关心小爷。
    沈柏暗喜,乖乖放缓步子,那股气性儿很快消散,又厚着脸皮道:“顾恒舟,我是真的不会害你,你听我的少吃点亏好不好?”
    这世道太险恶了,你不要总亏待自己,除了我,谁也不会记得你的好的。
    沈柏语气发软,带着恳求,顾恒舟虽然还存有疑虑,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沈柏又开心起来,热切的跟顾恒舟说话,顾恒舟神色寡淡,沈柏说好几句话,他才会不咸不淡的应一句,饶是如此,沈柏也丝毫没有觉得冷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太阳依然炙烤着大地,顾恒舟浑身的寒霜也被消融了一些。
    到了周府,门房立刻热情的引着两人进去。
    周德山受了伤却没闲着,在自家后院训练周珏,可怜周珏腿上伤还没好,就被他爹拉到后院练臂力。
    刚跨进后院,沈柏就听见周珏的哀嚎:“娘啊,幸亏你跟我爹和离得早啊,若是你看见他这么折腾儿子,一定会心疼死的。”
    周珏和沈柏走的是一个路数,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能被吆喝得好像当爹的要大义灭亲弄死亲子一样。
    周府后院没有种花,只有一大片空地方便舞刀弄枪,角落立着几个木桩练拳。
    周珏穿着一袭劲装坐在椅子上,手上各拎着一桶水,地上湿了一大片,不知道已经练了多久又洒了多少水。
    周珏眼尖,远远地就看见顾恒舟和沈柏,立刻放下水桶蹦起来,欣喜道:“爹,顾兄来看您了!”
    周德山回头,顾恒舟颔首行礼:“周叔叔。”
    周德山眉头微松,放下戒尺带着他们去客厅,让人将早就熬好的绿豆汤盛上来解暑。
    绿豆汤熬得浓稠,加了糖,甜度适中,又在井水里泡过,冰凉爽口,沈柏一口气喝了一大碗。
    周珏洗了把脸跟着进来,顾不上喝汤,兴奋地说:“顾兄,你听见街上那些传言了吗?是不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查查赵定远那孙子和兵部还有礼部的人在背后都做过哪些偷鸡摸狗的事?”
    周德山沉着脸呵斥:“说的什么话?太学院的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周珏腿还疼着,忍不住顶了一句:“爹,我说的都是实话。”
    周德山眼睛一横:“给我出去继续练,下次再随随便便让人挟持,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一提到这个,周珏就心虚得说不上话,讪讪的笑笑:“爹,我不乱说话,就坐这儿听听,您别撵我走,行吗?”
    这次的事让周德山意识到这些小辈已经长大了,有心想让周珏跟着顾恒舟和沈柏多学点东西,见周珏消停了,便默许他留下,然后才看向顾恒舟:“我听说前些日子行远递了折子上去,陛下可有找行远谈过话?”
    顾恒舟说:“今日宫里来人,召我和沈柏一同进宫。”
    周珏听得挑眉,忍不住问:“我也受伤了,陛下为何只召见你们不传召我?”
    周德山毫不客气的反问:“你算什么,陛下非得要召见你?”
    周珏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顾恒舟继续道:“陛下说会革了赵定远的职,礼部和兵部的官员各降一级。”
    顾恒舟只说了赵珩的决定,周德山一听立刻明白过来,面色凝重:“陛下的意思是,此案就到此为止了?”
    顾恒舟点头:“是。”
    气氛冷凝了一瞬,周珏憋不住,嚷嚷出声:“为什么就到此为止了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全瀚京的人都知道兵部和礼部的人中饱私囊有问题,深查下去,肯定一个都跑不了,现在最严重也就革个职,那我们不是白受伤了?”
    沈柏美滋滋的喝了绿豆汤,整个人都舒服起来,挑眉悠悠的开口:“周少爷没听说过一句话,叫水至清则无鱼吗?”
    周珏看向沈柏:“小白脸,你什么意思?”
    沈柏眉眼含笑,笑意不达眼底,眸光清冷冷如初冬的霜棱:“六部是互通的,六部之上还有三公,若不是上上下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这种做事方法,赵定远一个副蔚也不敢嚣张到如此地步。”
    周珏还没入仕,在太学院学的都是兼济天下、拯救苍生的大义,不曾接触朝堂的阴暗面,闻言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连三公都在行贿受贿?”
    沈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案发第二日顾兄的折子就递到了御前,但陛下却迟迟没有召见我们,大理寺也没有清查此事,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陛下才传召,还是为了让我们不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周少爷觉得陛下是什么意思?”
    周珏不是傻子,脑子飞快的转了一圈,指着沈柏问:“是你散布谣言逼陛下传召你们的?”
    沈柏耸耸肩,一脸无辜:“周少爷,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我一直在国公府养伤,那些谣言怎么会是我传出去的?”
    “珏儿,休得胡言!”
    周德山冷斥,周珏收回手坐下,却还探究的看着沈柏,怎么想都还是觉得是沈柏在背后捣鬼。
    沈柏由着他看,又让下人帮自己盛了碗汤。
    周德山在校尉营已经见识过沈柏的本事,没有深究这件事,看着顾恒舟问:“此事行远怎么看?”
    顾恒舟眼眸幽冷,冷淡如霜:“陛下既已做了决断,做臣子的自当遵循,而且陛下今日向我允诺,以后会护着校尉营。”
    顾恒舟到底年少,周德山原本还担心他心有不甘会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陛下这么做自有陛下的道理,你能想得通便好。”
    顾恒舟颔首算是回应,周珏盯着沈柏看了半晌突然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忍不住皱眉:“小白脸你刚刚说自己一直都在国公府养伤?”
    沈柏又喝完一碗汤,意犹未尽的舔唇,一脸得意:“对呀,顾兄说幕后元凶还没抓到,怕有人再对我下毒手,所以让我在国公府住着,方便他保护我。”
    沈柏说得理所当然,周珏酸溜溜的看向顾恒舟:“顾兄,我的腿也受伤了,你怎么就不担心我也遭人毒手啊?”
    顾恒舟抿唇,沈柏抢先回答:“当然是因为我在顾兄心中的地位比你更重啊!”
    周珏:“……”
    周德山:“……”
    小兔崽子,你把这话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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