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使出浑身解数,凭借深厚的功底,深情演绎了一出折子戏,赢得老佛爷的刮目相看。老佛爷问清了他的年龄,愈发的觉得赞赏。熙然察言观色,仗着一张巧嘴,把老佛爷恭维的满面春风。
    老佛爷赏赐了他两颗如意金锞子,一串红珊瑚腕珠,白银千两。并且,她下了懿旨,要凤舞九天戏班子的老板倪月虹悉心照看熙然。她如若有闲暇,会下旨召见熙然,令他进宫做戏。
    倪月虹和老佛爷身边的李莲英大总管是忘年之交。李莲英爱听戏。在京城,凤舞九天戏班子具有百年历史,代代都有才人出,领衔梨园风骚数十年。倪月虹是唱老生出身的名伶。他一生爱戏,网罗大江南北名伶,并且热衷培养后起之秀。
    当年,他在天桥附近买下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四合院。戏班子长年累月的驻扎于此。
    大门临街,搭建有一处富丽堂皇的戏台子。
    徒弟们时常会登台献艺,为京城里喜欢听戏、却无余钱的白丁们义务演出。可是,那些享有鼎鼎大名的名伶们却很少在此登台。谁要是想听他们的名嗓子,就得花钱去坐落于虎坊桥的凤舞九天大戏院。
    倪月虹在京城享有盛名,倍受市井中人尊重。另外,坊间众人也都情知,他和李莲英总管交往密切。谁都不敢得罪这位爷!
    前一阵子,李莲英遵照老佛爷懿旨,要倪月虹悉心准备贺寿戏文,最好能找来初出茅庐的后起之秀。因为,老佛爷已经听厌烦了京城名伶们的嗓子,想着能听点儿新鲜的!
    倪月虹遵照李莲英的吩咐,派戏班子总管谢曹太太前往上海滩,打听当地的梨园行情。如若发现功底扎实、唱腔别致的后起之秀,就要不惜重金聘请。
    谢曹太太带着两个保镖去了上海滩。他听闻欢喜月戏班子的鼎鼎大名,不觉动了兴趣。他专门听了恒锋和熙然唱的一出《牡丹亭》。熙然出场以后,曹太太的眼睛一亮。等熙然唱完,他连声叫好,当即拿定主意,定要把熙然引荐给月虹。
    翌日,他把上海这头的事情发电报到了北平。倪月虹收到电报,心里一沉。
    世上的事情竟然这么巧!
    月虹和怡宁是同门师兄弟!月虹是师弟,怡宁是师兄。
    二十年前,麒杰和月虹各自恃才傲物,关系一直不睦。俩人明争暗斗多年。
    无巧不成书。当年,月虹和师妹私定终身之事被怡宁意外撞见。怡宁历来厌恶男盗女娼之事,立即把这桩丑事告诉了师父。
    师父顿觉颜面扫地,恼羞成怒,用家法伺候了月虹。
    月虹年轻气盛,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只身漂泊到北平,投奔了凤舞九天戏班子。
    怡宁打听到月虹的下落,不依不饶,借着来北平出差办事儿的机会,把月虹的丑事告诉了凤舞九天的老板。先老板爱惜月虹的才华,照旧把他留在戏班子里。
    可是,周围的师兄弟们都对月虹的丑事有所耳闻。大家都对他鄙夷不已。
    月虹卧薪尝胆,发誓要在北平梨园显身扬名。
    为此,他吃过很多苦头,甚至被脾气暴躁的师兄塞过满嘴的马粪。
    煎熬了几年,他费劲心机,经营人脉,瞅准机会,成了京城大红大紫的名角儿。
    功成名就之时,他刚年满三十。
    北平老字号儿镖局金家的长女金如意经常来听戏。她暗地里喜欢倪月虹的风流倜傥,对他爱慕不已。听闻月虹尚未婚娶,她愈发的动了心思。每次听戏,她都大手笔的打赏月虹。
    月虹也对如意留过心。要是论长相身段,如意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只是,她身为镖局掌门之女,自幼习武,身手了得,枪法精准,江湖人送外号“玉玲珑”。
    早年间,玉玲珑随父亲押镖,途径湘西,路遇劫匪。
    玉玲珑浑身是胆,一马当先,带领金家的门徒,和彪悍劫匪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野战。
    劫匪头子低估了玉玲珑的身手,瞧不起她是个女人。他一声呐喊,凶神恶煞的冲到玉玲珑身前,准备生擒玉玲珑。只见玉玲珑凤目怒睁,眸光凌厉,大喝一声,赤手空拳和土匪头子近身搏斗。
    她虽身为女子,体型纤瘦,可拳法精湛,再加上灵活多变的套路,最终把土匪头子踢落悬崖。这一段事迹令玉玲珑名扬江湖。
    自从清廷灭亡,民国诞生,社会革新,京城镖局这一行已不再吃香。金家顺应时代潮流,改革了镖局行业,专门培养保镖人才。
    月虹听闻金家历史,生怕将来会吃不消这玉玲珑。
    金如意把心思告诉了父亲。金老先生听闻过倪月虹的大名,也知道他是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
    金老先生既然赞成这门亲事,遂请资深媒人去戏班子里说媒。
    月虹不敢得罪金家,心里异常为难。他琢磨许久,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当时,国内军阀混战,硝烟弥散。他想得到金家的庇护,免得被军阀们勒索。
    旧时婚姻先结婚后恋爱,俩人浓情蜜意,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时隔多年。
    月虹成为凤舞九天戏班子的老板。如意的父母过世以后,她和嫡亲兄弟们分了家产,把保镖公司交给兄弟们打理。她不再过问江湖之事,闭门做起太太。
    她给月虹生了一儿一女。
    月虹自然对她感恩戴德。这一儿一女自小受中西合璧的新派教育。中学毕业之后,姐弟俩人去美国留学,攻读商科。如意的一个弟弟在美,负责照顾外甥外甥女。大学毕业以后,月虹的儿子倪天庆留在美国的大银行里做事。女儿倪若兮回到北平,待字闺中。
    任怡宁在世的时候,月虹时常打听上海欢喜月戏班子的新闻。他得知,怡宁广罗大江南北名伶。他气不过,也花重金聘请梨园名角儿,并且悉心栽培年轻弟子们。
    几年前,听闻怡宁过世的消息以后,月虹觉得心头总算除掉了一根刺!
    当时,他冷笑道,任怡宁终究死在了他的前头!
    从那以后,他不再打听上海欢喜月戏班子之事。
    万万没想到!
    怡宁竟然在茫茫人海里发现了天赋异禀的熙然,并且把他栽培成了梨园名角儿。
    月虹收到曹太太从上海发来的这封电报,大为愤慨!
    他琢磨了一番,给曹太太回电,要他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把熙然挖过来!
    曹太太得到消息,他派保镖悄悄地打听出了熙然的动向。
    那天,任春曦正好带着恒锋和熙然去东亚大饭店、参加蝴蝶的新电影庆祝会。
    曹太太得到消息,匆匆前往。他暗中观察着熙然。后来,他趁熙然登东的功夫,和他套了近乎,说明了来意。他约着熙然来到楼上的咖啡馆里,和他深谈一番。
    熙然毕竟是个年轻人,听说了曹太太的来意,图慕进宫唱戏的虚荣,动了心事。可是,他心里也清楚,按照欢喜月戏班子的老规矩,师叔不批准的事情,他坚决不能私自承接。于是,他告诉曹太太,这件事情要请示师叔。
    曹太太见熙然的心思活络了,趁热打铁,摇动三寸不烂之舌,给熙然绘就了一副锦绣前途的大好蓝图。当然,他给了熙然一张银票!
    可是,熙然还是心里发怵。
    曹太太冷笑一声,刺了熙然一句:“你师父已过世!如今,你师叔当权!他无非是在利用你和恒锋而已。你难道愿意甘心为奴,不愿自立门户吗?”
    这话触动了熙然的心思。
    自从他和恒锋成名以后,他的心里就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自立门户,创建戏班子,自己当老板!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
    他要是能在慈禧老佛爷跟前讨得头彩,显身扬名,大好前途就摆在面前。放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接着,要是拱手让给别人,岂不是太糊涂了?
    他收下了那张银票,答应曹太太,悄然前往北平,绝不惊动师门。
    曹太太眼瞅着熙然眸光里闪烁着的明澈光芒,心满意足。后来,恒锋来咖啡馆里找熙然。曹太太便急忙起身告辞了。
    翌日,他给月虹回电,熙然已经答应奔赴北平,为慈禧老佛爷贺寿唱戏!
    月虹收到电文,心花怒放,仰天大笑道:“任怡宁,你的得意弟子被我倪月虹挖来了!你在天上看着,心里难受吗?你费尽心血,到头来,还是为我倪月虹栽培了人才!”
    熙然的心里揣着秘密。他思前想后,决定瞒着恒锋。他想着,要是能成功,在北平站住脚跟,就把恒锋接过去。他是绝不会忘记哥哥的!
    过了两天。他借口身体不适,在公馆里歇着。
    任公馆有两位人高马大的年轻保镖看守。曹太太不便前来。熙然借口去教会医院里开药,悄悄地去了东亚大饭店,见到了曹太太。曹太太把一张一等卧铺火车票交给了熙然,叮嘱他悄然前往火车站。
    熙然动身的那天,春曦和恒锋照旧去了戏班子。熬到傍晚,熙然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用礼帽和围巾遮住了头脸。他拎起早已收拾好的皮箱,悄悄的下楼。
    那晚,墨蓝色的天幕上压根就没有月亮,唯有稀疏星辰。月亮修炼了五千年,看尽了世间冷暖。它不忍看见那时心绪凄然的熙然,故意躲了起来。
    熙然看到角柜上端放着的师父的遗照,不由得泪花萦绕。他放下皮箱,浑身哆嗦,跪在花纹地板上,对着师父的遗照呢喃了一会儿,然后匍匐在地,磕了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
    他缓缓起身,咬紧牙关,颤抖着手、拎起那只沉甸甸的皮箱,含泪而别。
    他绕到了后园里。趁着两个保镖不注意,他利索的翻越了围栏,拦住了一辆过路的洋车,要车夫送他去火车站。
    谢曹太太和两个跟班正等候着熙然。他看到熙然赶来,急忙上前问候。
    熙然告诉他,没有惊动戏班子里的人。曹太太夸赞了熙然几句,要跟班拎着熙然的大皮箱,引着他检票进站。
    熙然随着息壤的旅客们走行,来至灯火凄迷的站台上。
    正值深秋,雾气缭绕。火车头也正吐着氤氲的蒸汽。此情此境,恍然若梦。
    熙然临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灯火粲然的楼宇。站台的顶棚上悬垂着一盏盏圆肚子的电灯泡。在昏黄的灯光里,熙然的那张俊俏脸上显出了点滴泪痕。他天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在上海出生长大,从未离开过故乡。如今,他孑然一身告别故土,悄然前往遥远而陌生的北平,心里难免会有一丝惆怅。
    他上了火车,把那只咖啡色的皮箱放在铺位底下。他仰躺在铺位上,用暗红色的毛毯遮住了脸。
    火车开动前,站台上的列车员吹响了哨子。
    在萧索的深冬空气里,那凄厉的哨音仿佛电影配乐。在情节转折之时蓦然响起。
    火车呜咽几声,随即开始缓缓的行进。
    熙然忍不住揭开了蒙在脸上的暗红色的毯子。他坐起身,用手抹去了窗玻璃上的稀薄霜雾,看了一眼站台。送行的人们正缓缓的挥着手,每个人的神情里都难免会有一股子悲凉。
    那吹哨人不停的吹着警告的哨音,提醒送行的人们不要逾越地上的那道白线。
    熙然缩回了头,不敢再看那吹哨人。可是,那警告的哨音却照旧萦绕耳际。
    那一声声凄厉的哨音仿佛是任春曦吹出来的。熙然已经逾越雷池!
    曹太太冷眼观察着熙然,在心里感慨,熙然这懵懂小子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他将来的运命如何,一切都是未知!
    火车走了两宿儿一白天,终于抵达了北平。
    在熙然的心里,背叛师门的惧怕渐渐的消失殆尽。可是,他又在心里生出了新的惧怕。路上,曹太太已经把进宫献戏的大致人员名单告诉了熙然。熙然的心里很清楚,他这个初露头角的后起之秀要面临巨大的压力!能不能讨得慈禧老佛爷的赏识,实在要看机缘了!
    来到北平,熙然见到了倪月虹。
    月虹对熙然的相貌身段大为赞赏。他是个多年的老戏骨,法眼一扫,就知道熙然的浑身上下都透着戏!熙然当众唱了一段,唱腔婉转如莺,抑扬顿挫,迷倒众人。
    月虹呵呵大笑几声,心里感慨道:这小子不愧是任怡宁调教出来的良才!
    他当众夸赞了熙然好些话,令人好生的伺候熙然,并请宫里年长资深的公公教习他礼数规矩。
    熙然是个机灵人,和那位教习公公套近乎,打听清楚了慈禧老佛爷的脾气秉性,喜好忌讳。他做到心里有数,届时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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