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曦听完祝妈的喊叫,急忙跑出了公馆。他看到,长安已经跑出了公馆。她拦住了一辆过路的洋车,随即便走远了。春曦害怕长安会出什么事情,便急忙追了出去。他也拦住了一辆洋车,叫车夫火速的跟着前面的那辆洋车。
    长安坐着洋车来到了外滩。她下了洋车,给了车夫赏钱,随即便独自走上了那座黑漆漆的白渡桥。来的路上,她已经哭干了眼泪。此时,她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寒凉。夜晚已经降临,天幕上黑漆漆的。迷离闪烁的几点星辰像是瞌睡人的眼睛。月亮冷着脸,愁肠满腹,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存和可人。
    长安站在白渡桥的正中央,双手扶着寒凉的栏杆,望着夜幕下的黄浦江水。她已经看不到江水的涌动了,只能听见滔滔不绝的流水声。黄浦江面上停泊着好多乌篷船。每一只船的船头上都悬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煤油灯好似也是瞌睡人的眼睛,无精打采的。
    一个渔民正张罗着点煤油炉子做饭。船舱里的女人正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孩。她时不时的和花布门帘外的男人说几句话。男人应付着。长安眼瞅着那只乌篷船上的情境,自言自语道:“小门小户人家的夫妻,虽没有荣华富贵,每日里要为柴米油盐的事情发愁,可他们也没有我和春霖这样的苦恼。”
    此时,春曦的声音传来了。他说道:“大嫂,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们曹家的人都直达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都心疼你。”
    长安回过神,看了一眼身侧的春曦,冷笑道:“你怎么来了呢?”
    春曦道:“我很不放心大嫂,所以紧赶着追来了。”
    长安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肯定不会像翠喜一样,从这座大桥上跳进黄浦江里!”说完,便转过身,缓缓的朝着桥下面走去了。春曦一直紧紧地跟着长安。俩人缓缓的来到了桥下面。
    在一处街灯的底下,长安停住了脚步,她抬头看了看那盏昏黄的街灯,道:“你们曹家的人终于明白了我的苦楚。在这之前,你们肯定都觉得……都觉得……我过的很幸福。”说到这里,再次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她缓缓的垂下头,看着眼前繁华熙攘的外滩。男人,女人,孩童,依依的走过去。可是,没多久,有一批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孩童们又走了过来。
    长安道:“过去的这些日子里,我守着心里的那个秘密……我为什么能咬牙守住心里的秘密?实在是因为对春霖的那份爱。”
    春曦道:“大嫂,我们曹家的人都很敬佩你!以前,我确实觉得你过的太幸福了。因为,你也知道。妈一直不认可我和细烟的事情,所以,我的心里一直对你羡慕嫉妒恨!我总喜欢把你的得失和细烟的得失相比较。正是因为那份比较,我的心里才会生出怨恨。可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回过头想一想……我其实是对不起你的!”
    长安听着春曦的肺腑之言,道:“你还记得吗?我们上一次来到这里。也是在这座铁桥上,你跟我说了很多的话。到现在,我都记得你当时跟我说过的话!”
    春曦回想着往事,恍然大悟,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当时的心境了。其实,那时候,你的心里很苦楚。你想把心里的苦楚说出来,可你始终没有说出来。而那时候,我不懂事,把你当成了对立面!”
    长安叹息道:“如今,你们曹家的人终于知道我当时的苦楚了!现在想来,我当时真的是太坚强了!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苦,所有的苦闷都要我一个人承担。”
    春曦道:“大哥其实也很可怜。他得了那种病,真的是难以启齿。外人根本不知道底细,都会往不好的方面想,以为大哥在巴黎的时候沾花惹草。”
    长安道:“那段日子,他连死的心都有了。如今,你们终于明白了,当时,他为什么千方百计的反对结婚呢!他真的是有苦说不出呀!”
    春曦道:“大嫂,我想,等大哥回来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他跟前提起这件事情了。那洋大夫已经说了,大哥的病马上就要好了。所以,我们不能前功尽弃!”
    长安深深的看了春曦一眼,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闹够了,不想再连累春霖了!回家以后,我会和妈商量的。”
    春曦道:“这我就放心了。我肯定也会劝一劝妈的。她肯定能听进去我们俩人的话的!”
    长安道:“如今,你既然已经明白了你大哥和我的苦楚,你就不要给家里添乱了!从今以后,你一定要懂事。”
    春曦点了点头,叹息道:“大嫂放心吧。我会帮着家里的。只可恨许凝萃!她闹了这一出,一跑了之!那个女人简直太恶毒了!”
    长安冷笑道:“她不过就是那种下贱的女人而已。她其实很可怜。我们就不要提起那个可怜的坏人了!”
    春曦道:“你还是回去吧。这里的风大,你穿的这样的单薄,小心着凉。”
    长安点了点头。春曦道:“你等着,我给你叫一辆洋车来。”说完,便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拦住了一辆洋车。他看着长安上了洋车,叮嘱车夫道:“路上慢一点儿。”
    长安和春曦告辞了。春曦看着那辆洋车跑远了。他叹息了几声,随即便转身往前走去了。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大上海夜总会里。晓儿已经不在那里唱歌了。春曦呆坐在了雅座里,望着光彩照人的舞台之上的歌舞表演。其实,他压根就没有心思看歌舞,只是为了坐在这里发呆而已。
    春霖和长安的事情让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感动。他反思着自己曾经犯下的种种过错,心里悔恨和愧疚不已。和春霖比起来,他沉浸在和细烟的风花雪月里,实在对不住曹家。那晚,他心绪落寞的回到了家里。细烟也刚从戏班子里回来。她看到春曦回来了,愁闷的道:“戏班子里的生意不景气了。如今,已经没人有闲心听戏了。师父和师母正发愁呢。我眼瞅着,戏班子很可能就要解散了。”
    春曦道:“现在,上海滩这么的乱,军阀混战,大家谁还有心情听戏呀!另外,东北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这里的有钱人家都诚惶诚恐,恨不得能移民到香港或者国外呢!”
    细烟走到了强跟前,望着上面贴着的几张京剧脸谱,愁肠满腹的道:“我的心里真的舍不得。因为,我是在欢喜月戏班子里长大的。我对戏班子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了。戏班子一旦解散了,我的心里就少了一份归属!”
    春曦道:“师父和师母既然已经有想法了,我们还能劝过来吗?所以,我们只能眼瞅着戏班子的兄弟姐妹们四散而去了!”
    细烟道:“本来,我还和师父提起,让他把戏班子迁到香港。可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去。”
    春曦道:“我反倒疑心,师父是故意解散戏班子的。自从上次,戏班子被大帅府逼着、给日本人唱过戏以后……师父的心里肯定就一直觉得很憋屈!所以,他也没有心思打理戏班子了!”
    细烟的目光从那些花花绿绿的京剧脸谱上移开了,她专注的望着春曦,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师父和师母是准备安心养老了。这些年,欢喜月戏班子也经历过辉煌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顿了顿,问道:“你回家了吗?家里的事情都怎么样了?那家银行宣布破产以后,姓蒋的经理就不见了。”
    春曦道:“妈压根就不愿意多说银行存款的事情。那家银行都已经倒闭了,职员们都四散而去了。我也实在打听不出来什么消息了。不过,我眼瞅着妈的脸色,猜到家里的损失肯定不是很大。”
    细烟点了点头,道:“毕竟妈和姚长安都是很有主意的人。”
    春曦叹息几声,道:“你还说呢!刚才,许凝萃冲到了家里,又大闹了一场。”
    细烟惊讶的问道:“她还有完没完呢?她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呢?她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春曦道:“这一次,她是专门冲着大哥和大嫂去的!”
    细烟听到这话,愈发的觉得纳闷了。她走到了一面半开着的窗户前,抱着胳膊,问道:“这话怎么说呢?她怎么又和春霖夫妇有仇了?”
    春曦把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细烟。细烟被春曦的话吓了一大跳。
    她不由得问道:“竟然有这种事情!原先,我还以为姚长安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呢。哎!真是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春曦道:“好在,长安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她为了我们曹家,简直已经到了忍辱负重的地步了!妈哭的一塌糊涂的。”
    细烟冷笑道:“她竟然还能哭!我忘不了她当初在戏班子里的张狂。”
    春曦道:“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和姚长安作对了!如今,我们家里真是内忧外患了!”顿了顿,道:“大哥和管家去香港做古董生意了。上海滩和东北的生意已经彻底的断了。我想一想,也觉得大哥不容易。那么远的路,他肯定要频繁的奔波的!本来,我好心好意的劝妈,让她答应我也跟着大哥跑生意,可她就是不肯答应!”
    细烟道:“如今,我们算是明白了姚长安的苦楚。难得她能深明大义,忍辱负重,坚持操劳着家里的事情!所以,我们不给家里添麻烦,就是对家里最大的帮助了。”
    春曦拉住了细烟的手,道:“细烟,你真是一个好女人。我能娶到你,真是这辈子的福气。”
    细烟温存的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正式结婚以后……我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倔强了!其实,我也察觉到了。以前,我经常为了一件小事发脾气……可现在,我也看透了……”
    春曦道:“我更喜欢现在的你!比起以前的你,现在的你多了一份细腻,温存……”
    细烟道:“也许,我不再唱青衣了,性格里的棱角渐渐的被日子磨平了!”
    长安坐着洋车回到了公馆里。她走进公馆的时候,发现曹太太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张妈和祝妈都躲进了厨房里。曹太太听到脚步声,知道是长安回来了。她抬起眼皮,叹息道:“我还一直担心你呢!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跑了出去……”
    长安站在了原地,道:“妈不用担心我了。过了今晚上,我又和以前一样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真的有些招架不住了。好在,我的心里有春霖!”
    曹太太站起身,走到了长安的跟前,拉住了她的手,道:“我们曹家能娶到你这么个深明大义的媳妇,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也是春霖的福气!如今,我明白了你和春霖的艰难,委屈……我的心里一直在责怪自己!”
    长安缓缓的抬起眼皮,专注的看着婆婆,道:“好在,春霖的病眼瞅着就要痊愈了。所以,我们不能前功尽弃。刚才,春曦也说了,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惊动春霖了吧!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背负心理压力的!我们好不容易从当初的痛苦里走出来,你们就不要把我们打回无底洞了!”
    曹太太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是坚决不会过问春霖的。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已经嘱咐过家里的老妈子和小厮们了,叫他们都保守秘密!”
    长安道:“那就好。我的心里觉得踏实了。我猜,你也不会告诉春霖的!”
    曹太太泪花萦绕,道:“真的是苦了你!以前,我还催着你和春霖要孩子。如今,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
    长安微微的笑道:“等春霖的病好了以后,我就和他要孩子。”
    曹太太愈发的握紧了长安的手,感动的说不出话来。长安道:“都怪许凝萃!她简直是我们曹家的克星!”
    曹太太道:“从此以后,她坚决不会进我们公馆半步了。她要是赶来,我就把她赶出去!”
    长安道:“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坏人罢了!我们不要再提起这个无聊无用的女人了!我岂能让她得逞了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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