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绝没有想到,她沦落到不但要和女子抢人、还要和男子抢人的地步。
    萧定晔恶心想吐的时候,猫儿郁闷的想吐。
    她不觉着好笑,一点都不觉着。
    可她还是不由得用巾帕遮了脸,露出一双弯弯眉眼,安慰萧定晔:“怪我,都是我将你画的太过娇美,才让你被人惦记上。”
    萧定晔没想到他最贴心的人,在他被人占了便宜之时,不但没有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谴责小人,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一把拉过她,义愤填膺道:“胡猫儿,你有没有心?”
    她忙忙忍笑搂住他,装出个恶狠狠的模样:“哼,敢吃我汉子的豆腐,老娘下回定不饶他,我挠死他!”
    他面上神情这才有所缓和,道:“这呼塔国之人,没有善男信女。将这等人留在大晏,父皇真真是心慈手软。”
    两人撇开心绪,商量着今日的收获,思来想去,也只是推动了朱力家的人能往番市送一回信。如此借着此事,说不得要往番市一趟,深入敌营打探一番,异邦人究竟想捉拿他做何事。
    过了日暮之后,外间起了风。
    三更时分,敲门声准时响起。
    来者是殷小曼。
    他才同一只眼接头回来。
    他满身的意气风发,双目炯炯道:“师父放心,这回徒儿非但没吃亏,还打的一只眼嗷嗷叫。”
    萧定晔努努下巴,道:“坐着说。”
    小曼兴奋道:“师父教我的单手擒拿真有用,徒儿一上去就将一只眼锁了喉。今后他再不敢动徒儿。”
    萧定晔轻笑一声,点点头:“别紧着显摆,先说事情。”
    小曼忙道:“一只眼说,客栈里那些呼塔国人,今儿有两人出了西城门,一路绝尘未停下。”
    猫儿低声道:“这该是朱力姑娘的两位阿哥,怕是要回番市,向家中双亲禀报亲事。”
    萧定晔点点头,向小曼努努嘴:“你继续。”
    小曼又道:“丐帮里捎来信,过去三日,又有七八人进了城,白日里偷偷去往神邸遗迹朝圣,夜里便去赌场过夜。”
    萧定晔疑惑道:“为何番人总会在赌场出没?”
    小曼忙解释:“这是江宁特别颁发的例法。凡有番人要在府城过夜,所有牵涉的客栈、脚店、酒楼、青楼,皆要登记番人信息,第二日便要向衙门报备。许多番人觉着麻烦,便不去客栈、脚店过夜,而去赌场熬到天明。”
    猫儿好奇道:“番人可是有官府发出的身份证件?”
    小曼点头道:“没错,一人一证才能进入江宁。”
    萧定晔思忖过片刻,方取了些银子道:“明儿你拿了银子,带着一只眼先去治臂伤。他那伤势诡异,寻常郎中虽治不好,但可先稳住伤势。”
    又道:“白日不好戴面具,你自己想一想如何伪装。”
    殷小曼思忖半晌,心下立时有了主意:“徒儿扮叫花子。”
    萧定晔不由一笑,将这位白白净净的徒弟上下再打量几眼:“你倒是能豁得出去。如此也成,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可你记住,你去同一只眼接头、配合行事,本与最初的说法相互抵触,漏洞极多。如何去圆,你自己想法子。”
    小曼忙道:“师父放心,徒儿明白。”
    待小曼离去,夫妻二人躺在床榻上分析眼前的形势,萧定晔道:“现下看来,暂且需要将朱力家的事放在一旁,先去一趟乌玛神祗旧址,先从那处查起。”
    ……
    连晴了几日的江宁,终于迎来漫天铅云。
    辰时刚过,一对高矮不同的异邦汉子牵着马低调出了府衙后宅,待徒步行了一阵,方骑马慢行。
    马只是寻常的马,并非神驹,以免被人盯上,泄露了行迹。
    离年关只剩三日,街面上全是采买年货的民众。
    银子多的多买。
    银子少的少买。
    一年到头就为了这几日,无论如何这个年都得过去。
    猫儿同萧定晔紧紧拉着马缰,以防马匹踩踏到人。
    待按照殷人离所提及的路线,到了那处乌玛神祗旧址时,已到了午时。
    细碎雪花纷纷扬扬而下,散落在一片小土丘上,显不出任何神祗的神圣之处。
    猫儿望着几无人迹的一处荒地,吃惊道:“这就是番人哭着喊着日日来朝拜之处?”
    萧定晔环视四周,目光盯上近处临街搭建的面摊,低声道:“先果腹再说。”
    面摊的摊贩是一对大晏老夫妻,见摊子前终于来了人,忙忙招呼主顾,也不拘哪国语,叽里呱啦便说了一串出来。
    猫儿与萧定晔对视一眼,缓缓坐下,用异邦口音的大晏话道:“鸡丝面的,两大碗的,快的。”
    两夫妻得了令,揉面拉风箱,为赚银子迈开了腿。
    萧定晔同猫儿坐在桌前,两人几番眼神交流过,在老头端上面之时,猫儿立刻趁机道:“☆□○卢丽奇☆□○……”
    那老头一愣,摆出个懵懂的眼神。
    猫儿蹙眉道:“你的,不会说呼塔国话的?”
    老头讪笑道:“客官高看了小的。我们做小买卖的,会说的番邦话只有那么一两句,都是客官请坐、客官再来,再有便是算账的几句话。旁的太难学。”
    猫儿与萧定晔皆流露出一丝失望之意。
    两人原本以为能从这老头身上套出那两句关键的呼塔国的话意,现下看来是想多了。
    待吃过面,萧定晔探问道:“老头的,拜佛的,怎么还不来的?”
    老头笑道:“客官可是在考人?你们番人不大多是未时之后才来?都像两位一般,先在小的这面摊上吃碗面,再去朝圣。”
    萧定晔点点头,假意称赞道:“你的聪明的,什么都难不倒你的。”
    正说着,远处果然传来马蹄声,一个不知哪国人的番人已到了近前,将马望边上树身子一系,便上前坐在另一张桌上。
    那老头忙忙上前招呼。
    那番人点了一碗面,坐着无聊,转头瞧见做番人打扮的猫儿和萧定晔,叽里呱啦随意搭讪。
    两人听不懂,忙忙送上两脸微笑,自觉再坐下去便要暴露身份,立刻起身结了面钱,也不牵马,只抬脚缓缓往神祗旧址处而去。
    风一阵阵吹来,雪花越来越大。
    那处旧址占地不小,因冬日才填埋,还未来得及在其上加盖屋楼,光秃秃一片,无处避风。
    未过多久,猫儿便吸溜吸溜的吸起了清鼻涕。
    萧定晔见左右还无人,立刻敞开披风将猫儿裹进去,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不若现下为夫送你回殷家,白日打探我一人便可。”
    猫儿摇摇头,低声道:“正下着雪,面上的妆粉沾水就要脱妆,我不跟着你,若你露了真容被仇家瞧见,却要招惹祸事。”
    他叹口气道:“我自小读书认字、学武练剑皆难不倒我,只当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童。到了学上妆上,方知自己依然是凡人。小小妆粉看着简单,自己上手却知内有乾坤。”
    猫儿想起今晨他为她画眉,一只手抖抖索索,将她的妆容画坏过两回,不由扑哧一笑,低声道:“好在你不会。否则你就能阴阳同体,再也不需要我了。”
    他见她抬首说话时,连鼻头都冻的通红,便抬手捂在她面上,她便张了嘴轻咬他掌心,仿佛小鱼啄食一般,引得他心尖上麻痒难耐。
    两个人正腻歪间,便听得积雪被踩的“吱呀”作响,此前同两人在一处小摊吃面的番人汉子已近前,远远瞧见两个龙阳青年相拥的模样,不由嗤笑一声,也不说话,走上前来对着一堆不到半人高的土堆跪拜三下,起身离去。
    前后不过饮两口茶的时间。
    猫儿探首望着那人的背影,悄声道:“就这般仓促?这可是千年前的神庙旧址,难道他们不该行五体投地之大礼?”
    正说话间,又来了位番人汉子,也如此前那般随便叩了两个头,既无香烛,也无祭品。与其说是拜神,不如说是前来应付着点卯。
    萧定晔双眸一眯,立刻拉着她道:“走,跟上去。”
    临过年的江宁热闹非凡。
    未时之后,便连普通支路也满是采买年货之人。
    附近农家将养了两三年的鸡鸭鱼肉送进城里,换得比平日更多的银钱,再为家中老小扯几尺布料或头绳,美滋滋返家。
    路上满是人,萧定晔与猫儿只得下了马,牵马跟着前方番人而行。
    那个番人汉子仿佛也是来采买年货,一路行去,什么都要看上一看,什么都要砍上两回价钱。
    到了年根,哪里有砍价的道理。他四处走了两个多时辰,也不过称了些不怎么值钱的瓜子花生装进马后的麻包袋里。
    猫儿与萧定晔也只能装作采买年货,那番人行便行,那番人停便停,一不留神便买了三只鸡,五只鸦,绑在马后,一路嘎嘎嘎咕咕咕,甚为热闹。
    前面一人,后面两人,三人在城里转悠到日暮时分,待民众渐渐散去,那番人终于上马。
    猫儿与萧定晔忙忙甩脱鸡鸭,跟着上马,远远缀在那人身后。
    积雪隐藏了马蹄声,暗夜隐藏了跟踪者的身形,待马再停下时,已到了一处赌坊门前。
    赌坊不算陌生。
    萧定晔曾在到江宁的第三天,便随意选了这处赌坊,赢了几千两银子,令猫儿短暂的过上了奢侈的有钱人生活。
    然而令他印象更深的是,一只眼曾过说,当那夜他从这赌坊出来后,曾被武艺高强的番人偷偷跟踪。
    赌坊前的挂着的一排红灯笼,发出昏暗的光。此前重晔宫正殿前的檐下,也有这么一排灯笼,在冬夜里会亮起,因为正殿里住进了女主人,令那光多了些岁月静好。
    然而现下的昏昏红光,在这个当口看过去,却仿佛空气中掺杂着血雾,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危险。
    番人敷衍的朝圣,敷衍的置办年货……浪费了一整日的时间,最后到了这赌坊,绝不是要在赌坊过夜。
    赌坊里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从里传了出来。
    高档的赌坊都是这般,极少能看到赌徒脸红颈子粗的输赢叫嚷。
    站在外间,能听到的更多的,有时候甚至是骰子的撞击声。
    萧定晔探手往猫儿的袖袋、胸口、腰间检查过去。
    今早出门前,他在她身上各要害处皆装上了暗器,攻守兼备。
    他将将要开口叮嘱,她便先一步道:“知道,如若有危险,你殿后,我先跑。”
    她借着灯笼透射出的昏黄光线,从袖袋中取出眉黛笔,在他眉峰上补上几笔,又将眼窝处的阴影加深,显得更像番人。
    他低声道:“每当要拉着你以身涉险的时候,我最恨我自己。”
    她叹气道:“可我不想当寡妇,只能跟着你。等夏日我们回了京,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同她踏上台阶,缓缓往赌坊而去。
    冬日的夜一开始便如同泼洒了浓浓眉黛汁,夜色从一更到三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连飘洒的雪片都不急不缓,保持着同样的节奏。
    赌坊里,萧定晔带着猫儿,将赌钱的各种玩法都经历遍,有输有赢,同场中的运气一般的赌棍相比,没有出挑之处,只为着拖着时间。
    然而诸般长久的时间过去,两人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除了番人确然比旁处多之外。
    梆子声响了三声,萧定晔和猫儿站到了外出的小门前。
    守门的汉子是大晏之人,他抬头望着两人,似有所等待。
    猫儿忖了忖,二话不说赏了一个银锭。
    汉子眉头一蹙,又懒洋洋起身打开门,两人立刻闪身而出。
    午夜的冷意瞬间侵袭而来。
    四周一片黑寂,除了有个别叫花子在近处流连,再无旁人的踪迹。
    萧定晔牵着猫儿前行,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踩雪声只从脚下发出,暂且没有被人跟踪的迹象。
    马儿还在远处等待,神情十分温驯。
    两人解开缰绳上马,打马缓缓前行。
    待再过了几息,猫儿什么动静都未听到,却听萧定晔忽的压着声音着急道:“快,有人追上来!”
    她立刻夹紧马腹,甩动马鞭,马儿如风一般窜了出去。
    身后尾随之人再不遮遮掩掩,暗夜中立刻多了数声“啪啪”马鞭声。
    什么东西瞬间撕破湿润空气,掀起尖利疾风。
    萧定晔瞬间从马背上跃起,落在猫儿的马上,背对着她,大喊道:“再快!”
    全身的暗器已根据动静向黑暗中抛了出去。
    几声闷呼声响起,空气中立刻掺杂上微微血腥之气,继而又被风吹散。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透过积雪在青石板上留下清晰声音,互相追逐不停歇。
    偏僻处往前,依然是偏僻处。
    再往前,显出亮光的轮廓。
    是正街。
    马身迅速往亮光处而去,激起积雪片片。
    小铺子早已闭户,两旁的酒楼还热闹非凡。
    酒楼前面是茶馆。
    茶馆前面是接连几家青楼。
    深夜的繁华终于在这些地方显示而出。
    可身后追来的人并未被热闹和亮光从击退,仍然死咬不放。
    萧定晔手腕一抖,将五指间所夹的飞镖猛的丢出去,趁着又有两三个追兵掉下马时的混乱间隙,转身抓着猫儿纵身一跃,往路边一间楼里开着的窗户跳了进去。
    马依然如利箭一般往前窜去,追兵们毫不迟疑的继续跟着马。
    猫儿和萧定晔藏在窗户里,齐齐长吁一口气。
    屋里一团漆黑,空气中香气浓烈。
    外间莺声燕语,丝竹声声,显示着二人藏匿之地。
    是青楼,是比旁处安全数千倍的青楼。
    猫儿立刻抬手向萧定晔的身上检查去。
    他按住她手,先检查她。见她并无受伤之处,方一把搂住她,后悔道:“今儿不该带你出来,那些人马术、武艺皆上乘,若不是积雪路滑,今儿便要遭难。”
    猫儿顾不得这些,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按着他的手臂着急问道:“你可受了伤?”
    触手处已是一片湿润。
    她大惊,声音里立刻染上了些许哭腔,着急道:“怎么办?趁现下那些人未追来,我们快走,先去治伤。”
    他忙忙道:“不打紧,只是些许皮外伤。”
    她再去检查旁处,见果然只有手臂上的一处伤口,方略略放下心,撕下衣衫为他勒住伤口,自责道:“定然是你我上妆何处显露了破绽,被他们认了出来。”
    此处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萧定晔掏出火折子点燃灯烛,拉开房中的衣柜。
    两人不说伤处,只衣袍已有多处割伤,这般出去一定会引人怀疑。
    这是一位姐儿的房间,衣柜里皆是女子的衣裳。
    萧定晔已是扮过女装之人,心中防线早已突破。
    他立刻从衣柜中取出两套衣裳,低声道:“先换上衣裳下大堂,瞧见有汉子出青楼,我们便混着跟出去。”
    ……
    班香楼是江宁数一数二的青楼,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班香楼高朋满座,从未有过买卖零落之时。
    楼下丝竹声声,楼上欢声笑语。
    有瞌睡来的早的恩客,已搂着姐儿快活了一回,此时顺着楼梯而下,看着仿似是要离去。
    一个衣着合身的姐儿和一个衣衫紧绷绷短了半截的姐儿,一前一后踏了楼梯,跟在了那恩客之后。
    待到了大堂,恩客搂着姐儿说了许多悄悄话,方抬脚站去门外。姐儿立刻远远向外挥手,扯着嗓子喊道:“张三,将马车赶过来,来接张老爷……”
    萧定晔与猫儿心下一喜,便要抬脚跟出去,将将到了门边,迎面倏地进来几人,两人不好躲闪,直直撞了上去。
    鼻息中皆是夜风裹挟着的浓浓灰尘气息。
    是追逃的气息。
    耳畔继而传来叽里呱啦一阵呵斥。
    萧定晔一把拉住猫儿后退几步,两人仓促向几个番人行了礼,转身便往大堂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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