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李府,前厅。
    李夫人涕泪皆流的阐述着自家闺女的病情,猫儿额上的汗水便不停歇的流了满面。
    昏迷、呕血、不吃不喝。便是她这位门外汉听起来,李家小姐也是活不了几天的样子。
    她这只瞎猫,上回阴差阳错遇上了皇后那只死耗子,这才保了条小命。
    她的运气哪里会次次都好,回回都让她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人命来。
    真正能同阎罗王手里抢人的,实则是站在她身侧,比她早到一步的死对头,太医院的太医令大人。
    此时这位老大人早已诊过李小姐的命脉,口口声声说着“节哀顺变”,劝慰李夫人准备后事。
    李夫人一茶壶揍翻了太医令,将全部的希望押在了猫儿身上,握着她手哀求:“仙姑,您福大命大,又同地府有些关系,一定能救回小女……”
    猫儿心中泪水长流,多么希望李夫人也能给她一茶壶,让她昏睡几日,避过这场劫难。
    此时萧定晔替她打了保票:“夫人请放心,她能将母后救下,就能将李妹妹救下。昨日在箭亭,人人都瞧见她箭不伤身的。”
    一直在边上不愿沾染鬼魂荒唐事的尚书李大人听闻,目光立时定到了猫儿的瘸腿上。
    猫儿的伤腿往后藏了一藏,看向萧定晔。
    然而这位皇子此时却翻一翻眼皮,仿似才瞧见太医令一般,装作吃惊样:“大人,你怎的躺在地上?老寒腿可吃的消?”
    猫儿见他丝毫没有替她找补的样子,心下愤愤,挖空了心思,想出个自救的借口:
    “我们半仙的行当,都有禁忌。所谓‘天意不可违’,我同地府抢了一回皇后娘娘,作为反噬,便伤了一回腿。”
    她神情戚戚然,摇头叹气:“不知我再同老天抢一回令嫒,又会受到何种无法预估的惨烈反馈。”
    李夫人立时豪气的指使丫头:“燕窝粥,水晶稣,西瓜苹果梨,全都侍候着……”
    尚书府后宅,一场镇魂驱邪的仪式正顺利进行着。
    猫儿握着法器,彻底进入了神婆角色。
    “天灵灵,地灵灵,阿哥阿哥快显形……”
    她蹦跶了一会大绳,转头往榻上瞧两眼。
    面满苍白的李小姐静静睡着,没有丝毫反应。
    猫儿只得继续胡乱念了一会经,向丫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
    怎么还这么早?何时才能天黑?
    她一挥手:“出去出去,本大仙立刻要去一趟地府。到明早之前,这院落里不能有活人。否则便莫怪本大仙带你下去,却不带你上来。”
    一句话说完,房里和院里的下人一瞬间走的干净。
    当周遭寂静的只剩鸟叫时,猫儿立刻动手,搓起了麻绳。
    等,只要熬到夜里,她就能想法子逃出去。
    夜毫无意外的来临。
    天色开始转阴,夜幕上连星子也被云朵遮挡的瞧不见光影。
    月黑风高,杀人夜。
    猫儿往袖袋里塞满了糕点,将襦裙紧紧绑在腰间,回头看着静躺的李小姐,悄声道:
    “对不住了,你下去见了我阿哥,代我向他问声好。等我过了八十大寿,再去见他。”
    她往腰上缠好麻绳,悄悄开了窗,探出脑袋听了一番动静,毫不犹豫翻了出去。
    夜静的没有一丝儿声音。
    连平日夜晚凑趣的蛐蛐儿声也没了踪影。
    猫儿只着罗袜,猫着腰,一颠一颠绕过树,绕过花,绕过廊庑。
    周遭渐渐起了风,树枝摇曳,越加显得四处影影绰绰。
    猫儿一路缓缓出了李小姐的院子,小心的躲开了巡夜下人的身影。
    白日里,她装作神婆在这李府四探时,早已记住了后宅偏僻的小道和角门。
    她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她只有这一次逃走的机会,她不能浪费。
    她得像猫捉耗子一般,在耗子出洞前,恪守着所有的耐心。
    夜还长,她不停的安慰自己,莫着急,莫着急。
    两位厨娘行过去,相互嘀咕着:“也不知道大仙儿镇魂到哪一步了,可需送吃食进去……”
    几位丫头行过去,悄声议论着:“若大小姐果真去了,不知五殿下和三殿下,哪个更伤心些……”
    猫儿耐心的等着,等小道上已彻底没有人影,她立时猫着身子往前窜了过去。
    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她走的胆战心惊,仿佛前方随时都有人出现。内心却鼓足干劲,只要她运气再好一点,再好一点,她就能顺着角门旁边的树子翻出墙头,逃出生天。
    连串惊雷响过,雨点子啪嗒一声打了下来。
    整个院落忽的笼罩在雨声中,遮掩着她的痕迹和动静。
    她被雨淋的湿透,腿上伤处沾了水,开始隐隐作痛。
    然而没有什么比即将获取自由更令人向往。
    前行,拐弯,再前行,再拐弯。
    角门赫然在望。
    她心下一喜,立刻起身便要往旁边的树上窜去,脚下一打滑,重重摔倒在地。
    吱呀一声,守角门的小屋木门轻启。
    里间的婆子手持油灯,谨慎的往外探照着。
    猫儿忍痛往草丛里悄悄一滚,避开光照处,再也不敢动。
    那婆子瞧了半晌,心中瑟瑟道:“府上请了神婆,这雨却来的如此邪门……”
    她再探头往四周瞧了瞧,关了门,吹熄了油灯,重新睡了下去。
    飒飒雨声中,远处传来两声梆子声。
    二更了。
    猫儿有些发冷。
    她的腿痛的厉害,凭直觉,已知伤口崩裂。
    那位小皇子虽年幼无知、懵懂可爱,可他手中的小弓却绝非玩物,那短箭上的赫赫箭簇,也绝非是木头造就。
    她压着腿上伤处,紧紧盯着角门旁的小屋。
    等那小屋隐隐传来打鼾声时,她立刻悄无声息的起身,几步到了角门靠墙的大树旁,取下腰间麻绳,一圈一圈缠在了树身子上。
    麻绳浸了雨水,更紧的箍住了树杆。。
    猫儿将每一圈麻绳当做向上的台阶,使出全身力气往树梢上爬去。
    腿上的伤越来越痛,痛到她全然不敢使力。她停在树腰上喘了口气,远处却陡的闪现一点亮光。
    那亮光只如星子一般大小,却于悄无声息中向她而来。
    她再也顾不得腿伤,一咬牙,拼着命往上爬,翻过墙头,一闭眼,投进了代表自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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