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透过窗棂缝隙吹进室内,七连盏的青铜烛台里的烛火随风摇曳,映得负手而立的人神色明明灭灭,看不清眼底里的情绪。
    乔一隐忍不住,轻声道:“阁主,有关‘桃花城’的消息,真要按下不发吗?”
    一旁抱剑而立的叶繁默默凝望着阁主背影出神,此时方才转过目光看了乔一一眼。
    隐在暗处的叶繁感受得到,当阁主提及“桃花城”城主之事时,冷天奴身上的气息变了,甚至杀气流泻而不自知,显然,那一瞬间,冷天奴起了杀人灭口之心,若说“桃花城”之事他不知情,鬼都不信。
    夜玉郎抬起眼帘,目光幽深,俊美无俦的一张脸不着喜怒,心有沉吟道:
    “若冷潇雨就是凌九霄,他脸上深入骨的伤是何人所医?当年被打落火海的他又是如何逃出升天的?”
    德亲王不可能错认交战的对手,若当年被其一剑重创又踢入火海烧骨成灰的凌九霄是个假冒货,德亲王定会识破,正因此,才是令人惊骇,凌九霄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
    夜玉郎在感慨凌九霄手段了得同时,忽就松了眉宇,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
    “桃花城城主便是凌九霄又如何,无论是北周灭亡还是隋朝兴起,亦或是‘桃花城’异军突起开创新朝,都与本阁主何干……”
    他夜玉郎是北齐兰陵王之后,虽是皇族宗亲,却又深恨北齐皇族,北齐已灭,他冷眼看着它朝兴兴灭灭,全不放在心上。
    “倘‘桃花城’那两位只闻其人不见其身的城主和少城主当真就是冷潇雨父子,”夜玉郎扭脸看向床上睡得香甜的小猫儿,脸上不觉浮现出一抹暖色,叹道,“为免牵累小猫儿,消弥阁还是保持缄默的好。”
    毕竟,小猫儿的存在贺知远早已知晓,而贺知远同凌九霄之间却是不死不休的恩怨,倘小猫儿真是凌九霄这一支的血脉,贺知远定不会让他活下来。
    显然,夜玉郎是打定了主意,有关“桃花城”的消息不会传与贺知远知晓。
    乔一高兴了,小猫儿小嘴甜甜,每每叫他乔伯伯,若是小猫儿落在贺知远手中,他不敢想像。
    叶繁虽为小猫儿提着的心也松快了下来,可又不无担心道:
    “阁主,若真如冷天奴所猜,德亲王当年非但救了您,还救下了小公子,可却一直秘而不宣,您不拿出足以打动德亲王的报酬,只怕也不能得偿所愿啊。”
    夜玉郎目光微闪,心有恍惚,失神的瞳子里似浮掠过往,他猛地一闭眼,那划过婴儿腹下染血的刀倏忽消失无踪,额头已是冷汗涔涔的夜玉郎复睁开眼后深吸了口气,按下心头的疼痛和愤怒,缓缓转过身,平静道:
    “你也说了,天奴只是猜测,当年我何尝不也是如此猜测,”夜玉郎声音略带了些许的沧桑暗哑,“贺知远救了我,又将我托付给义父,他的救命之恩,义父的养育教导之情,我此生难偿,便是他救下了策儿却有意隐瞒,我也只会感激他,我倒希望,真的是他救下了策儿!”
    当年贺知远接到兰陵王的飞鹰传信,带着武威十八骑潜进北齐时兰陵王夫妇已然身死,他利用兰陵王信中所说,借助兰陵王的心腹人脉,潜进北齐皇宫替兰陵王救被扣宫中为质的几个子嗣,而他只来得及救走受了宫刑的兰陵王的长子……
    夜玉郎记得当年受了宫刑的他在昏迷之际,看见笑得阴鸷的太监把玩着手中刀,似找乐子戏耍般朝弟弟命根子处比划着,初初割下去的一刀虽未齐根断,却是血染利刃,耳边是小小婴儿的弟弟策儿几近断肠的哭声,而后,恨欲狂的他便两眼一翻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只知宫中禁军生变,混战中,他被潜进来的贺知远所救,而弟弟策儿却是被另一路人马所救……
    “秋实……”夜玉郎喃喃着,唇边不觉泛起一抹笑意,脸上是他自个也未发觉的温暖柔和,“去查,叶繁,你亲自去,有关秋实的一点一滴,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当日他救了秋实,甚至为辩明真身还去衣查看,那时,他就莫名的对秋实心有亲近好感,如今被冷天奴提醒,忽就醍醐灌顶。
    “是!”
    叶繁忙应诺,他刚要走,一旁的乔一担心阁主又白高兴一场,忍了忍还是小心翼翼道:“阁主,秋实的年岁对不上,而且他那处,阁主您也亲自查过,寻不到半点伤痕啊。”
    夜玉郎也曾怀疑贺知远救了他的弟弟,他不是没查过贺知远身边的人,包括边城遗孤秋实,可却是毫无破绽,如今想来,父母双亡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就被贺知远所救的秋实身份太过完美无懈可击,倒就成了最大的破绽了。
    夜玉郎尚未发话,叶繁已沉声道:“乔一,若德亲王有心隐瞒,秋实的年岁自是对不上,至于那处的伤,如果冷潇雨就是凌九霄的话,他脸上那深入骨的伤又是如何消失的?”
    乔一眼睛一亮,豁然开朗。
    待叶繁和乔一走后,室内复归了安静,夜玉郎慢慢坐在床边,凝视着熟睡中的小猫儿,抬手,轻手轻脚的给他将蹬开了一角的小被子盖后,边轻声道:
    “你亲爹是怕德亲王拿我嫡亲弟弟来作要胁,索性说出了他的怀疑,既让我对德亲王心生忌惮和不满不会轻易将你交了出去,又可以此为人情堵我的嘴,如此,本阁主便如他所愿,‘桃花城’之事,本阁主便当作不知。”
    熟睡之中的小猫儿似梦到了开心之事,忽就咧开红嫩的小嘴儿,露出小白牙,“咯咯”笑出了声,末了,忽就挥了挥小手儿,奶声奶气的嘟囔着:
    “不准再抢我娘亲,再抢,还拔你的毛儿,让你飞不起来!”
    夜玉郎一怔,眼见小猫儿伸着两只小手似要抓住什么,睡不安稳的他又似要醒过来,忙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
    抬头看看墙上画像中宇文芳怀中抱着的小飞,又低头看看安静下来,心满意足般唇角弯弯熟睡着的小猫儿,夜玉郎不觉哑然失笑。
    小猫儿不高兴画像中他娘亲怀中抱着的是傻鸟“小飞”而不是他,为此还向冷天奴和夜玉郎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不成想,这孩子为了争夺娘亲的怀抱,竟是在梦中“教训”了小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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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冷天奴奉命于河间王,柱国大将军杨弘麾下听令,待大军赶到高越原(武威郡北部)时,突厥大军已接连攻陷武威、金城、天水、上郡、弘化、延安等郡,因突厥军的烧杀抢掠,沦陷各郡已是“六畜咸尽,掳掠殆尽”。
    中军帐中,柱国大将军杨弘浓眉深锁正低头看着地上摊着的“舆图”,身边同样脸色难看的几位将军时不时低声议论着军情。
    如今突厥大军已攻破隋朝东西两线,铁骑更一路南下,隋朝几路大军驰援,战事已成胶着状态。
    默默看着“舆图”的冷天奴似若有所思,恰在此时,有士卒来报,“奉骑都尉”肖念奉旨前来……
    冷天奴没想到,肖念除了向河间王杨弘宣读了圣旨,还给了他一道密旨,看完密旨后,目色深深的冷天奴抬头,却见一脸轻松的肖念悄悄的朝他眨眨眼。
    密旨中让冷天奴保护车骑将军长孙晟一行潜入突厥,若是平时还好办,战时,尤其东西南三线同时被突厥军和高宝宁联军攻破,突围而出,却是不易。
    因太子杨勇之故,其堂叔河间王杨弘对冷天奴颇有好感,此时中军帐中只留有他们几人,杨弘轻拍了拍冷天奴的肩,道:
    “宁远将军,你得陛下看重,当不负君王所望!”
    话虽是如此,可如何从突厥军的封锁中突围?
    “宁远将军,此次我同你一起护送车骑将军。”肖念兴冲冲道,全然不在乎困难重重。
    “宁远将军,你可有把握?”心有沉重的杨弘问冷天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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