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皇后的话声才落,龙榻上的燕正天原本微阖的眸子陡然暴睁。
    目光锐利的盯了韦皇后,一字一句说道:“皇后,那日,你是亲自和翊儿说过话的。”
    韦皇后嗤笑一声。
    是啊,她确实亲自验证过了。
    也许在这之前,她或许还会以为即便眼前这个男人爱的不是自己,但他对贺兰氏总尚有几分柔情,对燕翊总还有几分父子之情。但当昨夜之后,她才恍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他燕正天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燕正天对上韦皇后唇角的那抹讥笑后,低垂的眼睑忽的便狠狠的抽了抽。
    这笑容何其的熟悉,很多年前,也曾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可是,臣妾问过花和成了,他说当日大皇子之所以能开口说话,是因为他的师妹花千束用盅控制了大皇子,并不是大皇子病情好转的原因。”话声一落,韦皇后猛的以头捣地,嘶声道:“臣妾恳请皇上明察,是谁指使花千束以盅控制大皇子。现如今大皇子才死,便暴出是二皇子谋杀亲兄的消息,臣妾怀疑有人欲对皇嗣不利,还请皇上明鉴!”
    韦皇后一头捣在了地上,边上的韦世礼紧跟着一头重重捣地,“老臣恳请皇上以宗祠为重,砌查此事,还二皇子一个清白!”
    “臣等附议!”
    左相丘淮,工部、刑部尚书等韦氏一系之人,皆齐齐附议。
    燕正天垂在锦被边的手狠狠的攥成了一团,一对眸子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百密一疏,他怎么就会错算了花和成?
    但现在再懊悔也没有用,必须想出应对之策之是。
    既然韦氏能说出事情是出自花和成之口,显而易见花和成已经被韦氏控制在手里,如今要么就是让花和成翻口,要么就是杀人灭口。
    心里拿定主意,燕正天微垂的眼睑,轻轻打开,抬头看了韦皇后,温声说道:“若真如皇后所言,此事自是不容忽视,必须严查。”
    韦皇后眼睫轻垂,才欲开口,燕正天的声音却再度响起。
    “不过,皇后来之前,朕已经令王叔前往明光殿,将昨夜谋害翊儿被扣的凶手提来审问,皇后既是心中有惑,不如坐下来一起听听吧。”
    韦皇后泣声应是,由着身边的宫人扶了起来。她才刚刚坐定在燕正天床前的椅子里。外面便响起一阵轻微的步子声,紧接着便看到小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皇上,温晋王将人犯带到。”
    燕正天放下揉着额头的手,“宣。”
    小宫人退了出去。
    不多时,温晋王一身风仪的走了进来,身后是押着三名内侍的隐卫。
    几乎是一个抬眼,韦皇后便诉出,被隐卫押着的内侍赫然正是当日她为了保护燕轲安全,而从娘家调来的净身入宫的死士。
    韦皇后搁在膝盖上的手慢慢的曲起,眉眼间的厉色和恼意一闪而逝。
    温晋王虽然居长,但有君臣有别。
    在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内殿的韦皇后,他步子略略一顿,便上前抱拳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王叔免礼。”韦皇后微微欠身,端庄得体的还了一礼。
    温晋王这才略过韦皇后再次朝榻上的燕正天看去,“皇上,人犯已经带到。”
    燕正天点了点头,“王叔,怕是还得劳烦您代为审问,朕实在精力不济。”语声略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停在床畔一侧的韦皇后身上,“皇后,这案子交给王叔审问,你可放心?”
    韦皇后抽了袖笼里的帕子一边拭着泪光点点的眼角,一边轻声说道:“王叔最是公道,臣妾放心。”
    燕正天阴郁的脸上,诡谲的眸中掠过一抹森然的幽芒,但却在转瞬,唇角又翘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点头道:“如此,一切就交给王叔吧。”
    韦皇后点头,无异议。
    而这边,早有人轻声将刚才韦皇后为燕轲洗涮冤屈的话说给了温晋王听。
    “这……”温晋王看了看沉着脸好似在斗气一样的帝后二人,犹疑的说道:“既是娘娘有疑议,又有证人,是不是要将那位花神医也请来问问呢?”
    这话,自然没人回答他。
    开玩笑,谁不知道这是皇帝和以韦皇后为首的韦氏之争,他们掺和个什么劲!
    温晋王见没人回答他的话,少不得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罢了,还是先审了这几人吧!”
    既是死士,自然是不可能审出对韦皇后和燕轲不利的话。
    温晋王撩了眼一侧面无表情的韦皇后和韦世礼父女二人,略一沉吟后,对矢口否认不认帐的三人说道:“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你们没有害大皇子,那本王且问,你们并不是明光殿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明光殿,且还被人当凶手抓了起来?”
    韦皇后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这其实也正是她担心的。
    这三人是她安排给燕轲的人,是从小就在燕轲身边侍候的,绝不可能会有什么走错宫殿的说法。可,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算是能证明燕翊不是他们仨所害,但却也不能洗涮了燕轲身上弑兄的污名。
    韦皇后身侧的韦世礼微微侧首看向韦皇后。
    似是在问韦皇后,怎么办?
    韦皇后给了韦世礼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示意他不必惊慌,静观其变便是。
    “王爷,奴才们冤枉啊!”
    三人齐齐喊起了冤。
    温晋王扯了扯嘴角,脸上绽起一抹皮笑肉不笑,说道:“冤不冤枉,本王不知道。本王只知道,你们若是不能证明你们的清白,谋害皇嗣,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三人身子一抖,脸上同时生起一抹惊惧之色。
    韦皇后微垂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浅笑,死士哪来的家人、族人?
    “王爷,奴才几人其实是去明光殿找知春的。”
    三人的话声一落,殿内包括燕正天在内的众人,齐齐怔了怔。
    龙榻上的燕正天更是在一怔之后,失声问道:“谁是知春?”
    韦皇后欠身而起,柔声回道:“启禀皇上,知春是之前侍候轲儿身边阿月姑娘的宫人。”
    燕正天目光落在韦皇后饱满的额头上,心如擂鼓。
    夫妻二十几载,未必就是感情深厚,但对彼此的了解却不曾因为感情淡漠而没有,相反,不但是没有,反而是了解很深。
    韦皇后在这个时候扯出已经被她亲手处死的“李溶月”会有什么用意,燕正天不得不深思。
    燕正天不说话,韦皇后便也不说话,维持着那微微弓腰的姿势,端庄守礼到无可挑赐!
    “朕知道了。”燕正天摆了摆手。
    韦皇后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韦世礼悄然的给了韦皇后一个赞赏的目光。
    李溶月的事并不是什么密秘,当日燕架那样毫不遮掩的宠爱她,别说是温晋王这样的皇室人员,便是这半个临潢府的老百姓闲来无事也会议论上几嗓子,只恨那个“阿月”姑娘不是出在他们膝下。
    温晋王点了点头,“如娘娘所言,既然知春也是在明勤殿当差的,怎么你们却寻去了明光殿?还有,你们寻知春又是为的什么?”
    “回王爷的话,是因为这些日子知春总是鬼鬼祟祟的往明光殿跑,昨夜她又悄悄的跑去了明光殿,奴才们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
    “然后呢?”温晋王问道。
    三人对视一眼。
    “回王爷的话,奴才们一路跟到内殿,眼见知春悄然摸到大殿下身侧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正想上前询问,却不曾想就在这时,淑妃娘娘带着人闯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的就将奴才们拿下了,口口声声说奴才们害了大殿下。”
    “王爷,奴才们冤枉啊,就是向天借个胆,奴才们也不敢谋了大殿下的命啊!”
    话落,三人“咚咚”的以头捣地。
    温晋王朝床榻上的燕正天看去。
    燕正天却是看着眼前狠命以头捣地的三人,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昨夜哪里是淑妃带人闯了进去,明明是他带人闯了进去,将他三人尽数拿下!
    可眼下,他若是指出三人撒谎,势必会扯出当日李溶月之事。枝枝蔓蔓的一牵扯,还不知道最后会扯成什么样!但若是就这样……燕正天再次抬手按住了太阳穴。
    罢了,左右他也不是要置轲儿为死地,不过是要夺了他争储的身份罢了,有了今天的这一幕会审,便是来日他另立储君,韦氏纵便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燕正天松了按着太阳穴的手,抬头迎上温晋王的目光,轻无所忌惮说道:“王叔,让人去明光殿搜拿知春。”
    这就等于是认同这三人的说词了?
    温晋王才要应时,殿外却忽的响起一片喧哗声。
    “童喜!”
    燕正天本就满心郁卒,再被殿外的喧哗一刺激,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童喜吓得身子一抖,屁滚尿流的便往外小跑着走去,边走边压了嗓子喝斥道:“都不想活了是不是?敢在这里喧哗,回头……”
    声音嘎然而止。
    能让皇帝跟前第一红人瞬间萎了气势的,这皇宫里可没几人!
    便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童喜匆匆的折了回来。
    “启禀皇上,是淑妃娘娘求见!”
    燕正天脸上本就难看的神色顿时黑得如同锅底,下意识的,他便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几乎是想也不想,燕正天便对童喜说道:“你去与淑妃说,朕与诸位大人在议事,稍后朕再宣她。”
    童喜才想要应,门外却忽的响起淑妃尖厉高亢的声音,“皇上,臣妾的翊儿死得冤枉啊,皇上,您要替翊儿做主啊!”
    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顿时如同便秘一般精彩纷呈。
    聪明人都知道,就在刚才皇上起了和稀泥的心事,可眼下,淑妃娘娘这么一闹……大家悄然的不动声色的抬起目光朝龙榻上眼眸微阖的燕正天看去。
    燕正天这会子其实矛盾的不行,阿馨是他真心喜欢的人,是这个世上他亏欠最多的人。如果不是他,既便翊儿永远恢复不到当初的模样,但他却还是个活人,阿馨也能廖以慰寂。
    但,是他逼着阿馨在他和翊儿之间做了选择,他信誓旦旦的答应过他,翊儿绝不会白死,可眼下,翊儿他十有八九却是白死了!他如何面对阿馨?如何向阿馨交待?
    “来人,传朕的旨意,淑妃有违圣意,喧哗乾宁殿,禁足三月。”燕正天轻声说道。
    先将人关起来,回头再慢慢的解释吧!
    童喜不敢再耽搁,连忙再度走了出去,宣了燕正天的口谕。
    贺兰氏怔怔的看着满目怜悯朝她看来的童喜,错愕的问道:“童喜,你说什么?”
    “娘娘,听奴才一声劝吧,皇上这会子正与诸位大人商议朝事,您在这……”
    贺兰氏摇头,打断童喜的话,喃喃自语道:“他要禁我的足?”
    “哎!”童喜点头,“好在也不多,只是三个月,还能赶上年夜饭!”
    贺兰氏身侧的玉梅狠狠的抬头剜了眼童喜,有你这么劝人的吗?
    惊觉说错话的童喜讪讪的笑了笑,微微一弓身说道:“娘娘,奴才这就差人送您回临华殿。”
    话落,才要召了人上前,却见贺兰氏突的便吃吃的笑了起来,边笑,边转身,跌跌倒倒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泣声喊道:“翊儿,娘的翊儿啊,你死得好冤……”
    “娘娘,娘娘,您等等奴婢……”玉梅急急的跟了上前。
    童喜在原地看了看,好半响叹了口气,轻摇着头回身复命。
    虽然闹了这么一出小插曲,但却并不足以影响整件事情的发展。
    温晋王再次带了人去明光殿搜寻知春,只可惜,明光殿上下寻了个遍,也没有搜到知春的身影。只得一边继续搜寻,一边遣人回乾宁殿复命。
    “搜不到?”燕正天看向来回话的内侍。
    “回皇上的话,王爷领了人将明光殿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也不曾发现知春的人。”内侍说道。
    燕正天目光霍然一利,朝地上跪着的三人喝道:“大胆奴才,竟敢欺君辋上,来呀,庭杖侍候,朕到是要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朕的板子硬!”
    皇帝发了怒,说要打人板子,自然没人敢反对。
    很快便有御前侍卫进来将三人拖了出去,噼里啪啦的一顿板子打得屁股开花,有进气没出气,三人却是仍旧不肯改口,眼见得再打下去,命都要没了,少不得派了内侍进去回禀!
    “先将人押进天牢,好生看守着,切不可让他三人死去!”燕正天吩咐道。
    三人很快被收押进天牢,而前去搜寻知春的温晋王也在这时回来复命。
    “臣无能,搜不到人。”温晋王一脸羞愧的对燕正天说道。
    燕正天摆了摆手,“王叔不必自责,这些奸佞小人惯会装疯卖痴,到底他们是去寻知春还是根本就是他们动手害了大皇子,这事尚且难有定论。左右,人已经拿住,朕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温晋王道了声“皇上圣明”便重新坐回了自已的椅子。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燕正天突然抬头看向韦皇后,问道:“轲儿呢?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却没看到他的人影?”
    韦皇后自从知晓燕翊的死是一个局后,一直忙到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打听燕轲在哪里。此刻,听得燕正天问话,却又不能不替燕轲掩饰一二,当下不无伤心的说道:“回皇上,这孩子怕是心里难过,自已找地方躲起来哭了。”
    “荒唐!”燕正天怒声斥道:“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冤不能诉,有什么委屈不能说,要像个女人一样躲起来哭?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心虚了,不敢面对朕呢!”
    “皇上!”韦皇后拧了脖子一脸愤愤不平的看着燕正天,说道:“便是臣妾初初知晓这事,一颗心都如同被油煎了一样,不知如何是好。更何况轲儿?他还是一个孩子!死去的那个人是他的亲兄长,他本就伤心难过,却还要被冠上一个谋杀亲兄的罪名!他不哭,他还能怎么办?”
    燕正天摆手,“慈母多败儿,皇后不必与朕争执,不论如何,这个时候,他都不应该避不见面,你派人去找到他,告诉他,朕要亲自问他话!”
    韦皇后便再有满心不甘,不忿,可她却也不能当庭抗旨。
    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是”,然后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安排宫人去寻燕轲。
    韦皇后一走。
    殿内众人再坐了会儿,劝慰了一番燕正天后,眼见燕正天满脸疲色,便齐齐自动的站了起来告退。
    燕正天想着伤心离去的贺兰氏,待童喜送了众人返回内殿后,他轻声吩咐道:“去让人抬了龙撵来,朕要去临华殿。”
    “是,皇上。”
    童喜连忙下去安排。
    而这边厢。
    以温晋王为首大家出了乾宁殿后,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往紫阳门走去,准备离宫。
    “王爷。”
    韦世礼轻声喊了温晋王一声。
    正与崔缙彦并排走着的温晋王步子一顿,朝韦氏礼看去。
    崔缙彦睃了眼欲言又止有意放慢步子的韦世礼,与温晋王道了声“回见”后,便大步离去,将空间和时间留给了二人。
    温晋王看了看已经走远的众位大人,对已经走到身侧的韦世礼问道:“老将军可是有事?”
    韦世礼笑了笑,灰白的目光四处扫了扫,眼见周遭并无他人后,这才轻声说道:“今日之事有劳王爷废心了!”
    温晋王步子不由便顿了顿,目带疑惑的朝韦世礼看去。
    韦世礼呵呵笑着,瞄了眼身后不远处,乾宁殿外负责戌卫的那排侍卫一眼。
    适才,便是这些戌卫前后跟着温晋王跑了两趟明光殿拿人的。
    当然,便也是这些戌卫中的某一人,将韦皇后示意燕翊之事往知春身上扯的消息传给那三个死士的。
    韦皇后的反应不可谓不算快,但要想在温晋王的眼皮子底下做文章,若没有温晋王的刻意放水,这事还真就办不成!
    也就怪不得韦世礼要特意向温晋王道一声谢了!
    温晋王儒雅的脸上绽起抹如沐春风的笑,“老将军客气了,本王说了,老将军是我北齐的定海神针,是先帝和皇上的肱骨之臣,本王对老将军只有尊重和尊崇!”
    韦世礼看着笑得温煦的温晋王,好半响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真的不知道,燕氏子弟里还有人能跟他说这样一番暖心的话。
    都说是狡兔死,走狗烹。
    他为燕氏卖了一辈子的命,三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女儿更是在深宫郁郁半生,眼见得背负着家族希望和未来的外孙也要因为帝王的自私和无情而折损,一颗心用痛如刀割来说也不为过。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差点就动了,既然狗皇帝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手底上见真章好了!可是,此刻在听到温晋王这番话时,忽的心底便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韦世礼红了眼眶,良久无语。
    温晋王拍了拍韦世礼刚硬的如一道山的肩膀,轻声说道:“老将军无须难过,皇上他只是……”
    只是什么?
    温晋王没往下说,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韦世礼抱了抱拳,转身大步走了。
    于是,红墙黛瓦间,宽旷无人的广场上,便只看到韦世礼如遗世独立的身影。
    “老将军。”
    若不是身后响起小内侍轻轻的带着颤意的声音,韦世礼怕是还不曾从温晋王那长长一叹中醒过神来。
    “什么事?”韦世礼回头看着身后缩手缩脚的小内侍,轻声问道:“是皇后娘娘派你来的?”
    小内侍连连点头,“回老将军的话,皇后娘娘那里有只上好百年野山参,想要赏给老夫人,还请老将军随奴才走一趟。”
    韦世礼点了点头,“你前面带路吧。”
    小内侍应了一声是,转身大步往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韦秀亲自候在殿门外,见着大步而来的韦世礼,连忙拾了步子上前,“奴婢见过老将军。”
    韦世礼摆了摆手,“娘娘呢?”
    “娘娘在里面,老将军请进。”
    韦秀一边说着,一边引了韦世礼往里走,更是亲自打起了门帘。
    殿内,韦皇后原本怔怔的坐在床榻上,显然是想事想得入神,以至韦世礼走了进去都不曾发觉,还是韦秀在一边轻声提醒。
    “娘娘,老将军来了。”
    韦皇后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站了起来,屈膝便要行礼,却是被韦世礼给摆手阻止了。
    “婧儿,为父不便久留,有什么话还是早些说了吧。”韦世礼说道。
    韦皇后点头,使了个眼色给韦秀,韦秀当即退了下去,遣散了殿外侍候的宫人,自已更是亲自守在了殿门外。
    “爹爹先喝口茶。”韦皇后将桌上温着的茶盏递了过去。
    韦世礼接过,浅浅啜了一口,便放了茶盏,对韦皇后说道:“婧儿,温晋王这个人,你怎么看?”
    “女儿请了爹爹来,便是要与爹爹商议此人。”韦皇后说着,在韦世礼身侧坐了下来,略作沉吟后,轻声说道:“大殿上,死士能照女儿的意思行事,女儿便知晓,是温晋王从帝帮着放了水。”
    韦世礼点头,“适才为父也向温晋王道了谢,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而是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
    “嗯?”韦皇后看向韦世礼。
    韦世礼便将温晋王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轻声说道:“为父与皇室之人并无过多交集,但因着老晋王掌着宗人令且又是颇受先帝信重的王爷,是故对这温晋王便也略知一二。说起来,这满朝上下,可极少有人能得温晋王假手恩惠,但今天这事……”
    “女儿到是想到一个可能。”韦皇后说道。
    韦世礼看向韦皇后,示意她把话说清楚。
    “当日郧国公府赏花会时,温晋王府的宜伦郡主燕宝华也差点便香消命殒。会不会是因为这样,王爷才会对我们施以援手?”韦皇后说道。
    韦世礼听完久久不语。
    郧国公府的事,当日闹得沸沸扬扬,他便是闭门谢客不出,事情也还是传到了他耳朵里。而温晋王和王妃对宜伦郡主的宠爱那可是朝野有名的!若说,是因为怀恨而报复贺兰氏到也说得过去!
    只是,军人的直觉却又让他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可一时半会儿,要弄清楚温晋王的本意,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罢了,左右事情对己有利,往后再寻机分辩便是,当下之急,却是如何破了燕正天的这个局!
    想明白过来的韦世礼抬头看向韦皇后,问道:“婧儿,我观皇上的意思,似乎,他也并不是要置轲儿以死地,最大的目的还是想要夺了轲儿被立为储君的可能。你怎么看?”
    韦皇后点了点头,对韦世礼说道:“女儿也是这样想的,但眼下,他虽不曾动杀念,谁知道日后又会是什么变化?再则,旁人可以储君,轲儿为什么不可以?女儿是六宫之主,论理论律,这储君之位本就该轲儿!”
    论理论律当然是如何!
    可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奈何,皇上他不喜欢轲儿坐上那个位置?
    更确切的说,皇上他是不喜欢身上流着韦氏血液的轲儿坐上那个位置!
    韦世礼没有说出自已的理解,但即便他不说,韦皇后的理解却也是与他相同。是故,当韦世礼久久不语时,韦皇后默了一默,咬牙道:“爹爹,您想做忠臣良将,女儿知道,女儿也支持。可是,现在是燕正天他不给你这个机会,爹爹,女儿求您,为了轲儿,您就……”
    韦皇后缓缓的跪在了韦世礼的膝下,抬头,目光哀求的看着韦世礼。
    “爹爹,那个位置必须是轲儿做,不然,韦氏危亦!”
    “起来吧。”韦世礼伸出一只手扶了韦皇后起来,“你说的,为父都明白。”
    “那爹爹……”韦皇后目光希翼的看向韦世礼。
    韦世礼长叹了口气,抬头看了殿外碧蓝如洗的天,苦笑着说道:“为父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人,自然知道,要想活着,就得靠自已拼。”
    韦皇后圆月似的脸上顿时绽起一抹大大的喜色,因为激动,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
    这件事,她不是第一次有这个想法,也不是第一次与父亲提起,但从前每每她有这个意思,都被父亲给严厉的喝斥制止,只有今天……韦皇后强压下砰砰乱跳的心,力图镇定的说道。
    “若是轲儿知道了,他一定会感谢爹爹的。”
    韦世礼却是蹙了眉头,半响,轻声说道:“婧儿,为父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阿月。”
    韦皇后脸色一白。
    韦世礼却似是不曾发觉,而是顾自说道:“圆圆是你看着长大的,那孩子是个什么性子,你比谁都了解,你自已苦了一辈子,不要让圆圆走你的老路。”
    圆圆是韦世礼二子韦瑞风的遗孤,闺名韦圆媛,小名圆圆。便是她与燕轲有着从小的婚约!许是因为从小没了父亲的缘故,不似旁的千金大小姐,性子骄纵跋扈,这韦圆媛的性子像极了韦皇后,是个温厚的,却又没有韦皇后的心机!
    韦世礼因为长子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对这二子的唯一遗孤便倾注了很多的心血,但最让他欣慰的是,即便府里那般骄惯,可韦圆媛的性子却是一点也没变坏!但,这也更加的让他心疼。
    之前出了李溶月的事时,他是想要解隐这婚约的,但却又怜惜韦皇后深宫寂寂没个伴,想着,这姑侄二人往后能在一起有个依靠,又想着,即便燕轲再宠那阿月,左右不过就是个妾罢了!还不至大动干戈。
    直至燕轲动用韦府的死士伏杀容锦,韦世礼这才知道,自已的这个外孙怕是动了真心了。他是男人,他自然知道男人一旦动了真心,有多可怕!便在,他再度犹疑着是否要解除婚约时,不想,韦皇后却以雷霆手段处治了那个阿月。
    “爹爹,您放心,女儿向您保证,女儿绝不会让轲儿委屈圆圆分豪。”韦皇后沉声说道。
    韦世礼点了点头。
    他未必就信韦皇后的保证,但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除了选择信,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殿内静了静后,韦世礼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会让人将无极丹里五石散的份量加重点。”
    韦皇后点头,“爹爹您说他今天这副样子,是不是因为服食无极丹的缘故?”
    韦世礼摇头,“不好说,太医院那边你一定要拿下来,这些东西哪怕使用的再隐密,但却逃不过太医们的眼睛。”
    “爹爹放心,”韦皇后脸上绽起一抹得意之色,冷笑着说道:“这替罪养,女儿早就找好了!”
    韦世礼看了眼韦皇后,然后飞快的撇开了眸子,轻声说道:“还是仔细些,蒋明怡和蒋元都不足为惧,可你别忘了安顺候老夫人还活着,有她在,蒋家就不是那么容易倒的。”
    “嗯,女儿会小心的。”韦皇后乖巧的应道:“这本身就是一个交易,女儿答应了蒋明怡,只要轲儿瞪上那个位置,这后宫除女儿外,她便是未来的第一太妃!”
    韦世礼不再说什么。
    女儿重来就不笨,相反却是太聪明了,如果不是那聪明,不是那么看得透,也许她和皇上之间,便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吧?
    韦世礼没有多留,说完该说的话后,便起身欲要离去。
    韦皇后喊了阿秀进来,让她将早就备好的百年野山参取了出来交到韦世礼手里,“娘身子不好,这个拿去切片,让她老人家每日泡茶喝吧。”
    韦世礼点了点头,接过用盒着装着的老山参,辞了韦皇后往外走去。
    “爹爹,轲儿他在你府里吗?”身后,韦皇后突然问道。
    韦世礼步子一顿,稍倾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别担心,爹爹回府就让人护送他进宫。”
    韦皇后点头。
    ……
    容锦霍然睁大眼看向燕离,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青语让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前些日子,她偶然发现京山周遭的居民似乎在偷偷出售手里的宅子田地,而那些接手的人并不像是一般的农夫,他们太阳穴鼓鼓的,一看就是内家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之人。”燕离说道。
    容锦吸了口气,犹疑着说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她知道吗?”
    因为京山的宝藏,之前也不是有人高价收购京山附近的民宅,然后长住了下来,寻机偷偷潜进京山的。
    燕离见容锦的想法与自已最初的想法一样,不由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将剩下的话说与她知道。
    而容锦等了半响,没等来燕离的话,不由抬目朝他看去,问道:“怎么了?”
    “这些人的来路,青语看不出来。”燕离说道,“但似乎这些人与京山内部有所牵扯!”
    这是什么意思?
    容锦抿了嘴,怔怔的看向燕离。
    京山内部有牵扯,难道京山有内奸?
    似是霍然开朗一般,容锦目光陡然一亮,但下一刻,却又如同被针扎了一般,急剧的收了收。
    “锦儿!”一直注视着容锦的燕离,自是没错过她这须臾间的变化,当下,便抬手将容锦揽至胸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容锦点头。
    燕离便又轻声问道:“可不可以跟我说说?”
    容锦捏了捏垂在身侧的手,想了想,轻声说道:“你和青语,是不是怀疑京山有内奸?”
    燕离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实则上,青语派来的人是直接跟他说的,青语她怀疑柳念夏是内奸。
    但柳念夏是容锦的人,青语觉得这话她不能与容锦说,她更不能越过容锦去对柳念夏做什么,可就这样放任着柳念夏,青语又怕京山会发生她不可控制的事,所以青语让来人请燕离尽快返回京山。
    “锦儿,如果京山真的有内奸,你说会是谁?”燕离问道。
    会是谁?
    容锦扯了扯嘴角,脸上绽起一抹苦笑。
    青语自然不可能是,柳念夏……容锦摇了摇头,她很想说,柳念夏也不可能是,但是,她知道,其实她对柳念夏早有怀疑。
    当日之所以选择让棉絮云州与福娃联系,而不是柳念夏,不正是因为下意识的,其实她更信任棉絮一些吗?
    “我不能说我怀疑谁,”容锦抬头看向燕离,轻声说道:“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一旦证实了是她,我一定会亲手了解了她!”
    燕离点头,“我相信你。”
    容锦笑了笑,觉得燕离说了一句废话。
    他不相信她会了结那个内奸,难道还相信她会坦护她吗?
    “不过,我们得提前离开北齐,赶回京山才是。”燕离紧接着说道。
    容锦不由一愣,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燕离对上容锦微怔的目光,轻声说道:“如果不是事态紧急,青语不会特意让人跑来送信,更不会问我的归期。”
    容锦点了点头,隐隐约约间也明白,青语的顾忌,怕是觉得,如果她擅自对柳念夏动了手,会影响到她和燕离之间的感情吧?
    “左右这里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我们收拾下这几天就赶回京山吧。”容锦说道。
    “嗯,其实还有件事是必须在我们离开前了结的。”燕离说道。
    容锦才想问,是什么事,却忽的目光一直。
    燕离顺着容锦的目光看过去,等看清眼前的人时,完美无可挑赐的脸上绽起一抹恼色,“你怎么还在这?”
    “少主……”琳琅又是羞愧又是自责的看着燕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少主,是属下的错,属下愿意接受惩罚,只求少主不要赶我走!”
    “惩罚?”燕离冷声问道:“你觉得怎样的惩罚才能对得上你犯下的错?”
    琳琅当即抬头,大声道:“属下愿意三刀六洞!”
    话落,手一动,两只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两把明晃晃的刀子,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她抓起刀子便狠狠的往两肋插去。
    “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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