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镇上的育婴堂现有四十五个孤儿。因世人重男轻女,是以,堂里有三十个女孩,其中有六个是吃奶的婴儿,还有六个女孩自小便体弱多病。其余十五个是男孩,其中有四个是残疾,还有一个尚在吃奶。孩子们虽然无父无母,但幸而生在太平年月,有育婴堂这么个遮风挡雨的居所。虽然吃穿不大好,但总算能吃得饱饭,穿得上衣衫。
    今日厨下管做饭的丁大娘告知孩子们,午饭要加菜,不但有松鼠鳜鱼,还有小鸡炖蘑菇和红烧全肘。孩子们一听,各个都兴奋得叫起来。一个年约五六岁,长得黑黑瘦瘦的小女孩儿,脆生生道:“丁大娘,我知道啦,是不是俞大哥回来啦?”
    丁大娘身后忽然闪出来一个青衫少年:“念珠儿真聪明。”
    少年将说话的女孩儿抱起来,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你真是越来越招人疼了。”
    其余的女孩儿见状,除了年龄略大一些的,都奔了过来,团团将他围住,纷纷嚷着要俞大哥抱。
    少年看着女孩儿们,笑颜灿烂:“好,都抱,都抱。”他矮下身子,又抱起了个四岁大的女娃儿,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偎在他怀里。
    这时候,外面又冲进来一群小小子,一个个叫着“俞大哥”,也围了上来。
    丁大娘站在孩子们后头,笑道:“你们这群猴儿,可是见到猴大王了。都规矩点,也不怕把你们俞大哥累着。谨白,你就和他们胡闹吧。趁着张老先生今日不在,没人管你们,你们就可着劲儿疯罢。我先去杀鱼了。”
    俞谨白回头朝丁大娘笑道:“丁大娘放心,不会叫他们玩疯了的。”
    丁大娘无奈的摇摇头,这才走了。
    念珠儿对俞谨白道:“俞大哥昨天才来了,今天怎么又回来?”
    俞谨白笑问:“俞大哥来的太多,讨人嫌了?”
    小女孩儿语音娇美清甜:“才不是呢,俞大哥天天都回来才好。”
    那四岁的女孩儿也说道:“俞大哥一来,咱们就有好吃的好玩的。俞大哥天天都来,那该多好。”
    年龄大一些的孩子,全被这话逗笑了。俞谨白也哈哈大笑:“往后俞大哥一得了空,就来瞧你们,好不好?”
    孩子们都大声叫着“好”!
    俞谨白放下怀里的女孩儿后,又对一群男孩道:“走,去院子里打拳。让我瞧瞧你们有没有偷懒!”
    男孩儿们得令,呼啦一下子便奔向院子里。女孩儿们也都跟着跑出来看热闹。婴儿房里的乳娘们,也抱着尚未睡觉的奶娃儿出来瞧热闹。一个耳聋的男孩儿虽然跟着大伙儿跑了出来,却全不知要做什么,只是迷茫地看着大家。一个小女孩儿朝他比划了几个手势,他才恍然大悟,跑到院子中央排队。
    除了两个手脚残疾的,其余男孩儿们按照身高体型排开,像模像样打起了五行拳。待一套拳法打完,俞谨白赞道:“不错,大家要日日练习,强身健体。身体好了才不生病,还能不被人欺负。”
    众男孩齐声道:“知道啦!”
    俞谨白看着大伙儿,忽觉不对:“云泽和云浩呢?”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回道:“云泽哥哥去采药了,云浩哥哥去挖野菜了。”
    俞谨白点点头,“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了。
    闹腾了好一会儿后,俞谨白这才带着孩子们回屋休息。女孩儿和男孩儿的屋子不在一处,俞谨白这次自然是来了男孩儿们的地盘。男孩儿们人少,屋子也小,也不如女孩儿们的屋子干净,女孩儿们不爱进来,便只在外头玩。
    俞谨白是这里的孩子头儿,男孩儿们见了他,一个个跟狗腿子似的,将他侍奉的活像天王老子。两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很快抬来一张太师椅给他坐。俞谨白大大咧咧坐了,身子斜斜倚着一边扶手,还将两条腿翘在另一边的扶手上,又对两个抬椅子的男孩道:“你们把张老先生的椅子抬来给我坐,也不怕他回来揍你们。”
    一个男孩道:“你敢坐张老先生的椅子,我们自然敢抬。只要俞大哥愿意坐,皇帝老儿的龙椅我也抬过来。”
    俞谨白道:“这话说的也忒大不敬了,当心张老先生真的揍你。”
    另一个男孩则问道:“俞大哥,你今日怎么换了身衣裳?昨儿那身呢?”俞谨白往常来育婴堂,从未穿过这般崭新的衣衫。
    俞谨白摸着下巴,叹了口气:“为了多看几眼俊俏小姑娘,我便让那件衣裳牺牲了。”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给俞谨白倒了碗凉白开端了过来。听到俞谨白这么说话,男孩十分惊奇,连水都忘了递给他:“俞大哥,你你你……你也喜欢看俊俏的小姑娘?”
    平日若有年轻俏丽的女子从育婴堂前经过,他们一旦发现,总要躲在暗处偷偷瞧几眼。可是俞谨白似乎对此全无兴趣,还为此取笑他们。乳娘林嫂子的女儿英英,现年十五岁,生得又白又俊,别提多好看了。英英每次一来,他们的魂儿大半都要给勾走了,眼珠儿总是偷偷跟着英英打转。偏偏俞大哥每回瞧见英英,只是淡淡打个招呼就不多言了,正眼都没多瞧过她几眼。可是俞大哥今日竟然说,他为了多瞧几眼小姑娘,情愿牺牲了一件衣裳?
    俞谨白将男孩手里的碗端过来,喝了口水:“这个姑娘不一样,她比旁的姑娘都好看,还……还特别淘气。”说完,又喝了一口水。
    男孩儿道:“咱们院里的念珠儿也淘气。”
    “噗”,俞谨白将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念珠儿才几岁呀?”言罢,俞谨白一只手托着碗,另一只手又开始摩挲下巴。那个叫杨雁回的小丫头,不光淘气,还淘的和旁人不一样。乡野女子,野性的他见过不少,淘气的也见过不少,可没有一个如杨雁回那般的。
    看她穿戴打扮,应当是个殷实小户人家的小姐。可这个小家碧玉的行动举止,却又透着股大家小姐才有的气派。乍看她似乎和其他乡野女子无甚分别,细瞧举止还是颇为讲究的,就连淘气玩闹时,也绝不会叫人觉得粗俗难看。高门显贵家的小姐他是见过的,村姑俗妇他见得更多,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合他眼缘的女孩儿。
    其实俞谨白若要进那鱼塘里,本不需要将铁丝网弄坏。他是故意用钳子将铁丝网弄了个窟窿出来,好让路过的小孩钻进钻出。如此一来,那看守鱼塘的老头儿势必要耗费心力来补好铁网。以他的能力,弄坏铁网小菜一碟,可那老头儿想补好铁网,就不知要费多大工夫了。搞完破坏后,他还将钳下来的铁网抛进了水里。临走忽然馋了,便进鱼塘里插了条鱼出来。待要走时,闵氏一行来了。他这才发现,那片鱼塘主家的小姐,便是他在半路上看到的貌美女孩儿杨雁回。
    俞谨白一时心动,便故意逗女孩儿笑了一场。他装可怜时,看她那样子,显然也是真心同情他的遭遇,可见她不止生得美,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儿。想及此处,俞谨白心道,或许他不该随意弄坏人家的铁网。万一杨家的人发现得晚了些,进了小偷可怎么办?又或者与他家结怨的人,在鱼塘里动些手脚怎么办?
    一个男孩儿开口打断了俞谨白的想入非非,问道:“俞大哥,你快跟我们说说,那个姑娘到底有多美?”
    俞谨白挥挥手:“去去去,小小年纪如此好色,若给张老先生知道,看他不拿藤条抽你。”
    男孩儿吐了吐舌头,忙道:“我们平日里再规矩不过了。”心下却道,俞大哥刚才的模样才叫好色哪!
    这时,忽听外面一个女孩儿叫道:“云泽哥哥和云浩哥哥回来了!”
    又听一个女孩儿惊呼道:“云泽哥哥你的脸怎么了?云浩哥哥,你的胳膊怎么了?你们的竹筐呢?”
    俞谨白听着像是不好,忙起身出去看。但见院中站着两个颇为狼狈的十二三岁少年,他两个衣裳破了好几处不说,一个脸上乌青一片,另一个右手托着左胳膊,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两个少年见到俞谨白,仿佛在外头受了委屈的小孩儿见到了爹妈一般,齐齐叫了一声:“俞大哥。”
    俞谨白忙问:“怎么回事?”
    云泽一脸愤愤不平,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了俞谨白:“我采药时找到一片鱼腥草,高兴坏了。想着除了给院里的孩子们用,余下的还能卖不少钱。可偏偏有几个詹家拳馆的弟子也看上了那片鱼腥草。他们明明是后去的,却非要说是他们先看到的,所以全归他们,根本不让我碰。我不服气,偏要去挖那些鱼腥草,他们,他们竟上来就打人。云浩在附近挖野菜,听到我和人争执,便也赶来帮忙。我们两个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衣服被扯烂了,筐子也被人踩的稀烂。俞大哥,你快看看云浩吧,他胳膊动不了啦。”
    俞谨白上前查看了云浩的胳膊,安慰他道:“没有大碍,只是脱臼了,我帮你接上。”
    俞谨白带了云浩进屋,将他胳膊复位后,又找来几块木片,选了合适的,帮他固定好。一个乳娘翻了药膏出来,给云泽擦药。
    林嫂子一边哄着怀里抱着的女婴,一边瞧着俞谨白和另一个乳娘忙碌。看云泽擦药时疼得龇牙咧嘴,她不由叹道:“前几天二小他们被养鱼的放狗咬,今儿个又是云泽云浩被拳馆弟子欺负。詹家拳馆里各个都是练家子,咱们哪里惹得起?唉……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也真是可怜。那些人都黑了心肝不成?连他们都欺负。”
    林嫂子一番话,说得孩子们各个红了眼圈。
    俞谨白早已生了气,眼见云泽云浩的伤势都被处理好了,他便起身往屋外走:“我去找他们算账!”
    林嫂子慌得一把拉住他,说道:“谨白,你疯了?詹师傅的名声,十里八乡哪个不知道?他教的徒弟各个都是好手。你敢去找詹家拳馆的晦气?”
    云泽云浩也都道:“俞大哥莫生气,此事便这么算了吧。”云浩还说自己的伤口早不疼了。其余的孩子年岁还小,见这情形,根本不敢吱声。
    俞谨白却道:“这晦气我找定了!”他拨开林嫂子的手,来到院中,又对孩子们道,“丫头们都留在院子里。小子们胆小的留下,有种的跟我去詹家拳馆看戏!”
    他这么一说,男孩儿们呼啦便奔出了屋子,连那个耳聋的也跟着来到院子里,只剩几个腿脚不灵便的干着急。当下,俞谨白打头,一伙男孩儿跟在他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往詹家拳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