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宣帝幼时,太后也是这般温柔的哄他吃药,哄他睡觉。
    从他还只是一个皇子,到最后成为一国之君。
    在太后的眼里,他永远都是个孩子,他们母子的感情从来都很好。
    是从什么时候,他们母子变得这般生疏。
    是从十几年前,从骆皇后一夜白头,吐血而亡,从大将军府满门被灭,一个活口不留……
    思及这些,晋宣帝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但见太后与小皇子笑闹了一阵,突然问道,“赢儿可还记得,昨日究竟是何人伤了你?”
    太后这话一问,晋宣帝和庄妃顿时愣住。
    晋宣帝自然没想到,太后会突然对小皇子问出这样的问题。
    当然在此同时,也确定了太后此番来到毓秀宫的真正目的。
    还有庄妃,甚至觉得太后是不是有些老糊涂了。
    她的皇儿年龄还这么小,昨日又经此大难,早就吓得不轻,问他能知道什么。
    太后就是心急想要知道刺客是谁,那也用不着问一个孩子。
    不说太后问不出什么,即便是问出来了,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又能有多大的可信度。
    谁知,在太后对小皇子问过这话之后,小皇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对着太后一脸认真的说道,“太后,赢儿记得,坏人打赢儿,姐姐打坏人,姐姐厉害。”
    小皇子这话一出,塌前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太后听了,瞬间眼角眉梢都含着笑。
    不仅如此,太后还饶有深意地对着晋宣帝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太后收回自己的视线,态度和蔼,故作惊讶的对小皇子问道,“姐姐打坏人?那伤赢儿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小皇子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坏人是公公。”
    庄妃一听,瞬间反应过来,小皇子口中所说的公公指的是太监。
    因为,小皇子平时管宫里的太监都叫公公。
    若这么说来,那伤她皇儿的应该不是昨日那个女子,应当是个穿太监服的人。
    想到这些,庄妃总算后知后觉的猜到的太后今日来到毓秀宫的真正目的。
    其实也不难想到,太后一向偏宠太子,而昨日那个被她一口咬定是凶手的女子,又是未来的太子妃。
    更重要的是,那未来太子妃近两日就住在慈安宫。
    左相府的嫡长女,未来太子妃,深得太后欢心……
    庄妃心中暗自恼恨一阵,这些,她怎么都没想到。
    昨日小皇子受伤后,她满脑子都想着揪出幕后真凶,将真凶绳之以法。
    却忽略了这次案件背后的错综复杂。
    事实上,也难怪庄妃会如此紧张,毕竟,关心则乱。
    小皇子可是庄妃将来唯一的依靠,若有人对小皇子不利,她的好日子估计也要到头了。
    屋内,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庄妃心里迅速权衡了利弊关系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晋宣帝跟前,扬声痛哭道,“皇上,臣妾糊涂啊……”
    晋宣帝心中了然,不过,却面露不解,伸手拉庄妃起身,“爱妃,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庄妃被却并不起身,只痛哭道,“刚才赢儿所说,伤他的人是个公公,如此说来,昨日那位女子所说都是真的,她并非真正的刺客。
    “真正的刺客,是那李姑娘口中所说穿太监服的人,可臣妾关心则乱,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臣妾实在是罪罪该万死,错将恩人当仇人,请皇上降罪。”
    说着,额头便实实在在的磕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母妃......”
    庄妃这么一闹,小皇子反倒跟着哭了。
    见小皇子跟着哭闹,太后安慰道,“赢儿乖。”
    又板着一张脸对庄妃低斥道,“庄妃,还不快起来。”
    太后发话,庄妃又朝跟前的晋宣帝看了一眼,发现晋宣帝的视线并未看向她,只好自己起身。
    只听太后又对着庄妃冷声道,“既然庄妃知道错了,哪里错了就应当及时的改回来。”
    庄妃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对着皇上哀求道,“皇上,求您下令放了昨日那位李姑娘吧。”
    庄妃心知,得罪了太后,于她可没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太后这个人最是记仇,一旦得罪了她,可没有好果子吃。
    更何况,太后一向可是连皇上都不给好脸面的人,这样尊贵的人物,她惹不起。
    见皇上没有回应,庄妃紧忙对着晋宣帝跪下,请求道,“都是臣妾的错,还请皇上降罪臣妾,放了皇儿的救命恩人。”
    一句话直接表态,昨日被关进刑部大牢的是小皇子的救命恩人。
    庄妃这厢对着晋宣帝又是磕头又是哀求的。
    而太后则像个局外人一般,跟小皇子说说笑笑,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瞧见。
    片刻之后,晋宣帝突然沉声道,“胡闹。”
    这一声怒斥,吓得屋里伺候的下人扑通一声跪了一地。
    庄妃也垂首跪着,大气也不敢出。
    庄妃这回是真的吓着了,昨日她振振有词,一口咬定那李家姑娘是刺客。
    甚至不惜牵扯太子。
    如今,太后秋后算账,皇上大怒,庄妃只觉得她此番真是犯了大错了。
    只听晋宣帝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庄妃,言语中怒意不减,“刺杀皇嗣,此事非同小可,岂能儿戏,仅凭皇儿一人之言,岂可断案。”
    庄妃下意识的撇了一眼太后,发现太后只依旧垂着双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庄妃对着晋宣帝道,“皇上,赢儿......”
    庄妃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晋宣帝无情打断,“好了,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案子自会由刑部来审,用不着你一个后宫女人瞎操心。”
    晋宣帝这话一说,庄妃自然不敢继续多言,只垂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这时,太后缓缓起身,对庄妃道,“庄妃,照顾好赢儿,哀家乏了,回宫歇着了。”
    “是。”庄妃恭敬道。
    见太后要离开,晋宣帝也起身,对着太后说道,“太后,朕送你。”
    太后冷声回应,“不必了。”说着便在如姑姑的搀扶下迈步离开。
    待太后离开,晋宣帝扶了庄妃起身,也以公务繁忙为由,离开了毓秀宫。
    “母妃不哭。”小皇子看着庄妃眼眶红红的,奶声奶气的安慰道。
    庄妃原本还在担心这件事情会如何发展,待听到小皇子的关心,庄妃只觉得心中有暖流经过,走近床榻,轻轻的抱着小皇子。
    --
    是夜,秦瑜再次来到刑部大牢探望李若初的时候,身后还随了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
    当他亲眼看到李若初裹着被褥躺在牢门口的时候,黑眸中尽显阴沉。
    待狱卒将牢门打开,秦瑜紧忙带着那人进入牢里。
    “若初......”秦瑜疾步走向李若初的身边,动作极轻的拉了拉李若初蒙头的被褥。
    李若初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中听见有人叫她,她困难的掀了掀眼皮,抬眼看向眼前的人影。
    秦瑜扒开被褥,只看到眼前的女子面容憔悴,嘴唇发白。
    伸手探了探李若初的额头,发现实在是烫得有些吓人。
    “秦瑜,你来了......”李若初无力的朝秦瑜伸了伸手,声音虚弱开口。
    秦瑜握住李若初的冰凉的小手,低声对身后的人叫道,“柳先生,快给若初看看。”
    不错,此番与秦瑜一道来到这刑部大牢的人正是柳先生。
    秦瑜收到李若初一整日粒米未进的消息后,立刻着人请了柳先生一道过来。
    李若初在看到柳先生的时候,面露诧异,“柳先生,您怎么也来看我了?”
    柳先生看到李若初这般憔悴的模样,不由心疼不已,一面替李若初把脉,一面对李若初说道,“姑娘快别说话了,你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了。”
    在柳先生的眼里,若初就跟他女儿似的。
    看到李若初如此狼狈的出现在刑部大牢,还病成这副模样,又怎么忍心看到她故作坚强。
    对于柳先生的话,李若初似是并不在乎,只对秦瑜道,“案子怎么样了?”
    见李若初问及案件,秦瑜无力的闭了闭眼,“对不起......”
    秦瑜这么一说,李若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晋宣帝下令要将她收押刑部大牢的时候,她就有预感,此番想要出去只怕并不容易。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毕竟,一个漏洞百出的案子,晋宣帝却只听信庄妃一面之词,便下令将她收押至刑部大牢。
    只是,如今令她想不通的是,晋宣帝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与李若初有着同样困惑的,还有秦瑜。
    秦瑜自昨日得知李若初被关进刑部大牢之后,立刻联络下属探听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秦瑜自然知道真正的刺客另有其人。
    只是,由于庄妃的一口咬定,错过了抓捕真正刺客的最佳时间。
    秦瑜本觉得,短时间内,虽不能找到这次刺杀小皇子幕后的真凶。
    可若只是单纯为李若初洗清嫌疑,秦瑜手头却有足够的证据。
    不过,令秦瑜意想不到的是,这个案子被晋宣帝暂且搁置。
    并未将案子正式移交刑部,只是将李若初暂且收押在刑部大牢。
    所以,秦瑜想要让李若初早日离开刑部大牢,唯一的渠道只能通过晋宣帝。
    但,晋宣帝根本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他等了整整一日一夜,他竟连晋宣帝的面都没见着。
    晋宣帝倒是没直接拒绝,只是以各种由头让他等。
    不过,秦瑜并不是个冲动的人。
    即便如此,秦瑜也并未擅闯御书房,只坚持的等。
    不过,时至天黑,也未等到晋宣帝的宣召。
    事实上,秦瑜心里明白,晋宣帝压根就是刻意在回避。
    只是,为了李若初,秦瑜却一直在坚持。
    直到秦瑜收到刑部大牢那边传来的消息。
    消息称,李若初今日一整日粒米未进,似乎病了。
    得知李若初在大牢生病的消息,秦瑜心急如焚,即刻启程,前往刑部大牢。
    柳先生为李若初诊完脉,对秦瑜说道,“姑娘这是染上了风寒,发了高烧。”
    秦瑜紧握着李若初的手,薄唇紧抿,“柳先生,拜托了。”
    “秦公子放心。”柳先生说着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
    柳先生是知道秦瑜的身份的,不过他却习惯的叫他秦公子。
    其实,不用秦瑜拜托,柳先生也不会放任李若初这样一直病着。
    李若初恍然,“我就说我怎么浑身无力,原来是发烧了啊。”
    李若初其实知道自己是发烧了,不过是看着秦瑜和柳先生二人沉着的脸色,想要活跃活跃气氛罢了。
    李若初知道,昨日穿了大半日的湿衣裳,天气又这么凉,她不感染风寒才奇怪呢。
    柳先生从药箱里翻出一个药瓶子,递给秦瑜,“早晚各两颗,温水服下。”
    秦瑜吩咐人送来了温水,从瓶中倒出两颗中药丸亲手喂李若初服下。
    褐色的两颗药丸同时送进口中,苦涩的中药味儿迅疾蔓延至李舌尖上的味蕾。
    李若初吃完药,吐了吐舌头,“柳先生,你这是什么药啊,可真苦。”
    柳先生闻言,笑了笑,“老夫听了你的建议,将这些药材磨成粉末,制成了药丸子,这不,先拿你试试药,看看成效。”
    李若初一听这话,顿时气乐了,“柳先生,您拿我当小白鼠呢。”
    李若初的话,让柳先生有些听不太懂,“小白鼠?”
    秦瑜淡淡开口道,“若初说的,大概是一种白色的老鼠。”
    李若初闻言,虚弱的笑了笑,“不错,就是浑身长满白毛的小老鼠。”
    秦瑜见李若初还有力气开玩笑,心里放心了些。
    对于李若初口中时常奇怪的言语,秦瑜早已见怪不怪了。
    好奇是真,但并不会一直追问。
    几人有说有笑了一阵,有狱卒进来通报,说是有人来了。
    不管来人是谁,让对方见着秦瑜和柳先生在这儿总是不好的。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秦瑜和柳先生只能暂且在暗处避一避。
    李若初则继续窝回被褥里头,继续睡她的觉。
    李若初听着狱卒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大一会儿,又听见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李若初可以猜到,对方只有一人。
    直到脚步声在牢门口停下,片刻之后,一道熟悉的声音缓缓传来,“李若初,你睡了吗?”
    来人正是平南亲王秦时。
    昨儿夜里答应李若初说要陪她一整晚的人。
    听到秦时的话语,李若初并未应声。
    没有听到李若初的回应,秦时只自顾自的说道,“本王知道你醒着,你不愿意见本王是不是?”
    片刻之后,李若初听到秦时的笑声似乎有些苦涩,“你不愿意见本王也没关系,总之,你记得本王的好就行。”
    李若初闻言,有一瞬间想要掀开蒙头的被褥。
    不过,还是忍住了。
    只听秦时继续说道,“李若初,你放心,明日一早你就能出去了。”
    听秦时说的这么有把握,李若初掀开被褥,抬眼看向秦时,声音依旧虚弱,“你声音能小点儿吗?吵着老娘睡觉了。”
    听出李若初的不对劲,秦时紧忙靠近牢门,对李若初问道,“李若初,你怎么了?你病了吗?声音听起来怎么有气无力的,本王去给你找太医。”
    秦时说着真的就要出去找太医。
    李若初立刻出声阻止,“喂,你等等。”
    “怎么了?”秦时脚步停下,回身问道。
    李若初对着秦时晃了晃手里的药瓶子,“我没事儿,就是染了风寒,吃点儿药就好了,再说,你找太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违抗圣意来探监吗?活腻歪了是不。”
    秦时看到李若初手中的药瓶子,猜测道,“是太子皇兄找人给你看过了吗?”
    对于秦时的话,李若初并未回应,只不答反问道,“你说我明日一早就能出去,是真的吗?案子查清了吗?到底谁是真凶?”
    李若初发着高烧,能与人交谈已是拼尽了全力。
    如今对着秦时一连串的发问,直惹的喉咙一阵发痒,干咳了起来。
    “咳咳......”
    “李若初,你没事儿吧?”秦时站在牢门口,神情紧张的问道。
    李若初止了咳,抬眼看向秦时,“我真没事儿,你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这儿不宜久留,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李若初催促着秦时快些离开,可秦时似乎并未打算离开,只像昨日一般,背对着牢门坐了下来,笑了笑,“你病成这样,本王不放心,本王今晚要在这儿陪你。”
    李若初想到秦瑜和柳先生还躲在暗处,哪里会让秦时留在此处,刚想开口赶人,却见秦瑜自个儿从暗处走了出来。
    秦瑜的出现,秦时似乎并不惊讶,只笑看向秦瑜道,“太子皇兄终于舍得出来了,躲在暗处听人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李若初听了这话,自主护夫道,“秦时,你说话注意点儿,这是老娘的男人,什么听墙角,说话真难听。”
    一句话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秦瑜见李若初咳嗽,自然而然的推开了牢门,上前替李若初顺着后背,“怎么样,好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