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一夜大雨过去,无论是杀戮,还是内疚不忍,亦或者是襄平的那一番对萧易军的敞开心扉。
    随着第二天晨起的太阳升起,这一切都终将全部过去。
    毕竟就如同襄平昨晚说的一样,她已经在这条争权夺位的路上走得太远,早就不能回头了。
    其实何止是襄平,无论陈后也好,季凌风也罢,以及全心拥护周显辰的萧瑾萱和周显御。
    他们彼此间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谁都没有退路,更加不会有从新来过的机会。
    但相比起襄平早产丧子,季凌风连死四子,陈后震怒,整个太后一派自乱阵脚比起来。
    早早梳洗妥当,正迈步走下阁楼,准备前往城隍庙敬香的萧瑾萱,就显得从容平静的多了。
    毕竟昨晚有周显御一夜的劝慰,本就胸襟极为深远广阔的萧瑾萱。
    她或许真的只是被深夜大雨,搅扰的内心难安,触景生情罢了。
    如今太阳升起,眼望着明媚的阳光,她的心情也已然恢复常态,更加不会徒添感慨了。
    知道萧瑾萱要早起离府,周显御特意也起了个大早,亲自将对方送出了府门,眼中的关切之情更是不言而喻。
    接着他又再三嘱咐随行护卫的白楚,以及二十名王府侍卫,要保护好萧瑾萱的安全。
    可周显御的话还没说完呢,却被突然从府内走出来的周显辰给打断了。
    就见得平日在摄政王府内,按规格都会身穿龙袍的周显辰,这会却在竹心的陪伴下,换上一套浅蓝色儒生袍,并兴冲冲的跑到近前说道:
    “七哥,我听说七嫂要去兔儿岭,你能不能也允许皇弟一起前往啊。我自打登基称帝以来,数年都待在皇宫内没有出来过。如今好不容易搬到王府暂住,但终日也不能离府一步,唯恐在城内被八姐她们知晓,在被强行请回皇宫。可是前去兔儿岭,那里除了香客甚少再有旁人,我悄悄跟着七嫂去透透气,王兄你可一定要答应才行。”
    周显辰如今才十七岁,正是爱玩闲不住的年纪。
    加上他本就是被强推上皇位,自身根本就不具备一位帝王,应有的沉稳和干练。
    因此这会在面对周显御时,周显辰虽为皇帝,竟然扯着对方的袍袖语带央求,甚至有种撒娇耍赖的意思在里面。
    虽然对于这个皇弟,周显御也挺爱护有加的,但为了对方安危,以及帝王的体统,当即他就要拒绝对方这个有些胡闹的想法。
    可却不曾想,坐在马车内,透过窗子将这一幕,看得真切的萧瑾萱。
    想当年她从扬州初来京师一年左右,就与周显辰相识了,对方更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他。
    对于这个宅心仁厚,又温和不争的九皇子,萧瑾萱一直将对方当弟弟般的疼爱。
    纵使对方是陈后的亲生孩子,但党政与否,却丝毫不影响萧瑾萱盒周显深厚的感情,因此一时不忍之下,她就开口求情道:
    “王爷,要不然就让皇上随我一起前往兔儿岭吧。那里离京师有些距离,平日并无闲杂人等。到时就让九皇弟委屈些,跟在我身边扮个拿香小童,等到避开闲杂人等,我们在香客房住下了。到时他想如何游山玩水,就不怕惹人注意了。我必然会小心些,不叫九皇弟被人识破身份也就是了。”
    周显御本就不是个严肃刻板的人,这会周显辰一脸的可怜兮兮,加上还有萧瑾萱在旁求情。
    因此到了最后,周显御虽然因为要稳固朝局,不能随行陪伴在侧。
    但他还是将侍卫加到三十人,这才应允周显辰上了马车,并目送一队人马离开王府。
    只是周显御这会,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马车背影上。
    所以王府对方高阁林立间,几道快速离开的人影,却被他忽略并未留意到。
    而丝毫不知,自己这一行去敬香的车马,还没离开京师,就已经被人暗中盯上的萧瑾萱。
    她这会正坐在马车内,正皱眉听着白楚和她禀告有关叶依然的事情。
    “王妃千岁,叶姑娘那日在别苑处,趁着襄平公主摔倒混乱之际逃走了,并赶回咱们摄政王府。但因为您有吩咐,不愿相见对方,因此属下就自作主张将人安排在一处隐秘地点住下了。只是叶姑娘拜托属下转告您,说是她愿意追随在王妃身边,到底如何安置对方,还望您示下。”
    对于叶依然,萧瑾萱很同情对方身世不假。
    但叶依然纵使和季凌风有仇,但对方狠辣无情,残杀无辜妇孺,甚至将幼小的孩子活活摔死在地。
    这都叫萧瑾萱心里很是反感,更不愿留这种为人做事,只为一报私愤就能滥杀无辜的人留在身边,她也很难去信任对方。
    因此只是凝神想了下,萧瑾萱就声音平静的说道:
    “叶家的冤屈,作为叶依然相帮我的回报,我自会为她父亲平反正名。至于叶姑娘,我与她之间联手一事以完,她将来何去何从都与本妃无关。叫她别留在京师了,否则季凌风不会放过她的。”
    因为周显御在得知萧瑾萱真实身份后,他就一改之前疏远的称呼,转而一口一个爱妃的叫了起来。
    久而久之,府内的人也不在称呼萧瑾萱为公主殿下,也都跟着叫起了王妃千岁。
    就连萧瑾萱自己,为了方便在大周巩固身份,外加潜移默化受到了影响,所以她现在也以“本妃”自居。
    而望着萧瑾萱沉稳有度,不急不缓吩咐白楚,下着命令的举止神态。
    同坐在马车内的周显辰,眼中隐隐闪过崇拜的神情,并轻叹一声,有点低落的说道:
    “难怪七哥平日同我总是说,若他不在京师去军营时,我若有何奏折要事拿不定主意,大可去请教七嫂您。以前我还不懂为何七哥会许七嫂干政,如今看见七嫂你这调度有方,心有城府的一言一行,的确要比显辰强上数倍。说起来也是我自己没用,虽然我是皇帝,但若没七哥一直帮衬辅佐着,可能我会是大周历代最无用的国君。”
    闻听这话,萧瑾萱的神情一愣,她没想到周显辰的心里,竟然对自己如此的贬低,甚至没有丝毫的自信。
    知道周显辰的性子,本就不适合登基称帝,也觉得造化弄人的萧瑾萱,却还是温婉一笑的开导说道:
    “九皇弟,你无论到何时都该记得,自己是一国之君。你若萎靡不振,甚至不相信自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那大周的百姓必将也陷入彷徨动荡之中。想想你的父兄们,为了这片江山都是如何兢兢业业的。他们甚至经历过两国交战,收复失地,而皇弟你现在只要做好一位守国君主即可。相比起周家皇室先辈,你身上的担子已经轻了许多,只要你有信心去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长久以来在宫内,陈后为了大权独揽,甚至不给周显辰批阅奏折的权利。
    因此在这种长久的打压下,本就性格有些仁厚无争的周显辰,不免就更加没有自信,甚至迷茫他这个皇帝究竟能做些什么。
    但是如今在摄政王府内,他不但可以行使一位君主该有的权利,更有周显御的用心辅佐。
    如今萧瑾萱的一番话,更是给了周显辰莫大的鼓舞。
    毕竟眼见面前这位七嫂,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都能说出这番颇有见地的劝言。
    周显辰他觉得自己堂堂男儿,更是大周的天子,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萎靡不振下去。
    而且不知怎的,萧瑾萱这番温婉中,透着坚毅的安慰,总叫周显辰在对方身上,找到一种似曾相识,极为熟悉的感觉。
    但是细想下来,他敢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位北戎公主,并且也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究竟来源于哪里。
    紧接着这一路上,已经发现萧瑾萱并非普通后宅妇人的周显辰,甚至将朝局党政的事情,都拿来同萧瑾萱讨论。
    而萧瑾萱虽为女子,可她这七八年来,从来都与前朝权谋,息息相关。
    比起周显御这位摄政王,讲解起朝局权术,更加浅显易懂,又极为的句句精辟。
    结果等到马车来到城隍庙外停下了,意犹未尽的周显辰才如梦方醒,虽然扮成拿香小童,实在有辱他一国之君的身份。
    但这会已经对萧瑾萱佩服之极,甚至到了五体投地状态的周显辰。
    他觉得马车内一番长谈,真叫他受益匪浅,别说只是拿些香烛。
    若非身份不允,他都想叩拜在地,奉萧瑾萱为帝师,细心教导他为君治国之策了。
    虽然周显辰是便衣出行,但萧瑾萱摄政王妃的身份却是公开的,因此皇族敬香,侍卫开路下。
    纵使香客不少,但一路上有萧瑾萱细心护着,周显辰还是有惊无险的进了城隍庙厢房,并未被人认出身份。
    而作为庙祝的孟良君,在得知摄政王府的正妃驾到,为人讲解善恶果报,城隍经文的她,立刻亲自前来恭迎请安。
    姐妹两人一晃快有四年没见了,看着一身居士服,带发修行的孟良君走进厢房内,就要屈膝下跪。
    萧瑾萱哪里能受对方这一礼,忍着激动和要落下的眼泪,她扭头就对周显辰说道:
    “九弟,我从王爷那知道,你一向醉心山水诗词。这兔儿岭后山景致必然甚好,就让白楚随行护卫在侧,你去尽情赏玩吧,但是天黑前务必记得回来。”
    一听萧瑾萱愿意放行,许久都没游山玩水的周显辰哪里还等得下去。当即猛点了点头,他就急不可耐的走出了厢房。
    等到眼见四下再无旁人了,萧瑾萱的眼泪也终究在难忍住。
    看着孟良君因为她落泪,而一脸茫然不解的神情。
    想到自己的毁容改面,以及所受的磨难,心里更觉酸楚的萧瑾萱,不禁哽咽的说道:
    “良君这些年你过的可还安好,我是瑾萱啊,一别数年如今我虽然容貌大变。但你我姐妹多年,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