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到酉时了,贵妃和宁嫔并没有出现。
    宝鸳已经带着柏灵来到娘娘的席位之后,这里的正前方就是春鸣湖,湖对岸有戏台,但幕布垂落也并未亮灯。
    尽管宝鸳已经望穿秋水,但承乾宫那个方向的路口依然只有静寂的夜色,道路上没有一星半点移动的灯火。
    柏灵忽然撞了撞宝鸳的胳膊。
    “怎么了?”宝鸳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
    “为什么我感觉,这些有些妃子的衣服都有点……奇怪。”柏灵的声音带着些许不确定,“常服不像常服,礼服不像礼服……”
    除了方才在湖边见到的那个女人衣服带着宽大的水袖之外,这里的许多女子,都穿着窄袖的上衣,甚至有几个女孩子还戴着非常漂亮的袖绑。
    而她们下半身的裙子显然也都经过了裁剪,不像以往柏灵看见的衣裙那样裙袂飘飘,凸显出某种干练和简洁的风格。
    然而这些衣裙的用料看起来又极为上乘,薄如蝉翼的丝绸与披肩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没有哪种真心要干练简洁的衣服,会用这么不经摧残的布料。
    这种矛盾让柏灵感到一丝怪异。
    宝鸳却笑起来,“不懂了吧,这是改良的骑射常服。”
    “骑射……常服?”柏灵眼中疑惑更甚,“还有把骑射服改常服的?”
    “都是我们娘娘几年前玩剩下的东西了。”宝鸳脸上带着些许不屑和得意,“娘娘从前喜欢骑马,但每次都要换好几道衣服,她觉得麻烦,就自己摸索着改了件袍子,又好看又威风的,皇上喜欢得不得了。”
    “喔。”柏灵点了点头,“那我懂了。”
    宝鸳叹了一声,不时抬头看看天色,脸上的焦急溢于言表,“娘娘不会又变卦了吧?”
    “姐姐别急,皇上不是也没来吗?”柏灵轻声开口。
    然而话音才落,丘实那声贯穿长空的声音就从御花园的西南角传来。
    “皇上驾到——!”
    整个御花园上空的微声细语一时间全部停了下来。
    只见一支被桔红色灯笼包围的队伍正缓缓向着这边走来。前面是面色肃穆的侍卫,后面是表情恭谦的宫人,建熙帝面色淡泊,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走在中间,手扶着一旁丘实的胳膊。
    看起来今晚建熙帝心情不错。
    柏灵掐指算了算。
    今年是建熙四十五年,建熙帝幼年即位,七岁登基,那么如今他应该已经五十二岁了。但再仔细望一望不远处的帝王,柏灵觉得他看上去至多也就四十出头吧……
    皇上经过的地方,便响起连绵不断的轻柔问好,建熙帝的目光潦草地扫过这些女人的脸,其间许多他看起来也只觉得似曾相识,并没有多大印象。
    偶尔也有几个面生却好看的,会让他停下来寒暄一两句,女孩子们的脸即便在灯火下也肉眼可见地一片绯红——而后她们的名字就会被建熙帝身后的宫人一个个记录下来。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必多言。
    忽地,建熙帝停下了脚步,目光穿越回廊上的妃子们,落在了回廊尽头的石墩上。
    他眼中忽然浮起几分笑意,而后径直向着那个方向走去,这一路上的女子们都有些好奇地顺着建熙帝的目光望去。
    尽头的林婕妤手持团扇,已经淡淡地笑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从回廊的石墩上起身,只是带着几分羞怯地低下了头,直到建熙帝的脚步入了她垂落的视野,她才缓缓抬头,以一种仰视而欢喜的目光迎了过去。
    “很少看你穿正红色的衣服。”建熙帝对着林婕妤伸出了手,“其实很合适。”
    四下浮起一片议论声。
    林婕妤就在这一片议论声里,笑着把手递给了建熙帝。
    柏灵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她虽然完全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是从建熙帝和那个女人的表情,还有周遭那些妃嫔难看的脸色里,她确实读懂了一些正在发生的事情。
    “宝鸳姐姐,你看那边。”柏灵再次拉了拉宝鸳的衣袖,“那个我刚才说的女人就在那儿——”
    柏灵拉了许久,也不见宝鸳回答,她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却见宝鸳面色惨白,嘴巴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
    而后那张脸慢慢变红,宝鸳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
    “怎么了?”柏灵轻轻握住了宝鸳的手腕。
    “她——”宝鸳咬紧了牙关,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她怎么穿着娘娘的衣服!”
    柏灵一怔,“谁?”
    “林婕妤!”宝鸳神情激动地答道,“她就是林婕妤!”
    柏灵恍然大悟。
    她再次把目光投过去,林婕妤依在建熙帝的身侧,两人正慢慢地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细细看去,林婕妤今日的打扮与方才柏灵在房中看见的屈氏确有几分……不,是八九分的相似。
    尽管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件东西和屈氏完全一样,但远远一瞥,她身上大部分衣着的颜色,甚至是头饰的款式都与屈氏相似。
    但不同的是,她年轻、张扬,时间还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宝鸳已经低低地骂了起来。
    柏灵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婕妤的身影,若非今夜所见,她也许还要很久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从教坊司爬上来的女子能得建熙帝如此的垂青。
    她不像这宫里其他的妃嫔一样,有三两好友知己,她确实从头至尾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是她不结任何人的党,就是结这天底下最大的党。她在这宫里无依无凭,那就是攀上了这宫中最高最稳的枝头。
    看看这个总是孤家寡人的妃子,再看看那些妃嫔见此一脸敢怒不敢言的神情——这种境遇,难道不是建熙帝年年岁岁都在经历的日常吗。
    只怕在建熙帝眼中,连她的残忍和恣意妄为,都是可爱的一部分。
    “我们要告诉娘娘让她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吗?”柏灵轻声问道。
    “凭什么!”宝鸳攥紧了衣袖,几乎要把布料都捏出一个洞来,她平了平呼吸,转念一想,又强行镇定下来,“你说的对……你赶紧回去一趟,要是娘娘还没出门,那就——”
    东南角的传报声便在此时响起。
    “贵妃娘娘驾到——”
    “宁嫔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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