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爷听出母后话中深意,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母后不可。”
    太后眉毛瞬间拧在一处,她深知这个小儿子宅心仁厚,性情儒雅,也深知他对天熠的一贯爱重,虽然府中也有好几位公子,但他最为器重也最寄予厚望的就是萧天熠。
    爱得越深,就会恨得越深,如果萧天熠不是他亲生的,那种触目惊心的背叛和耻辱,足以让他痛彻心扉,撕心裂肺,太后不忍自己儿子经历那样炼狱般的残忍,深吸一口气,太后的威严表现得淋漓尽致,“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一切有哀家和皇上做主。”
    淮南王爷看着母后令人遍体生寒的眼神,母后的手段,他不是不知道,不由得捏了一把汗,难道要逼他吐露当年的隐情吗?当年发过誓,将此秘密永留心间,此生不弃,那是一个男人对爱过的女人的承诺,他不能违背,但此局要如何才能解?
    跪在角落的京兆府尹,此时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到地底下去,根本不敢直面世子冰凉的目光,他可有战神的威名啊,人家身份尊贵,前途无量,现在好了,被自己一搅和,不但一无所有,还性命难保,保不准会迁怒到自己头上。
    问题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早就知道淮南王府是不能招惹的,现在不但招惹了,还招惹到了这位杀人无数的地狱阎罗王,万一他气急之下,拉自己做垫背,自己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冤大头,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皇家内部的事情,自己瞎掺和什么?
    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可以落下连连阴雨,皇上从太后手中接过画像,瞅了一眼画上的女人,虽然他对袁嬷嬷并不熟悉,但之前看见了母妃的眼神,他就什么都明白了,母后一直很喜欢淮南王妃,对她身边的侍女自然也不陌生,而且淮南王妃去世也没几年,母后不会忘得这么快。
    皇后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欢呼雀跃,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个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办法,坑已经挖好了,如今就等着萧天熠怎么一头栽进去了。
    借刀杀人真不愧为兵法要义,现在根本就不用自己出手了,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一下,等待萧天熠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皇后到底是有识人之明,她料得果然没错,面对可能当了二十多年顶缸父亲这个事实,淮南王爷可能是天底下最冤的冤大头,他应该是最想杀萧天熠的人,可他居然没有表现出对萧天熠的强烈恨意,反而心存不忍,还妄图为萧天熠求情?真是可笑至极。
    过分的善良,就是愚蠢,尤其是他一直甚为宠爱的王妃,居然胆大包天,背着他做出这种狂悖之事,他居然也没有悲愤得发狂发怒?
    想到这里,皇后不禁觉得有些遗憾,万若岚才是始作俑者,如果她现在人也在这里,那一切可就热闹了,太后那么喜欢万若岚,到来头万若岚却是欺骗她最深的人,真是绝妙的讽刺,皇后眼底深处浮现一抹报复的笑意。
    不过她倒是低估了萧天熠,在太后和皇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眸光审视下,他居然还能坐得住,没有惊慌失措,在一国太后和一国之君面前,也只有萧天熠能表现得这么桀骜不驯,视若等闲。
    皇后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你就继续逍遥吧,好好享受你最后的辉煌吧,等下叫你好看。
    太子到底年轻,不像母后城府那么深,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如果萧天熠不是皇家血统,就不堪一击,萧天熠一倒,再对付容贵妃和燕王这对居心不良的母子,就容易多了。
    燕王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母妃,萧天熠是他最大的仰仗,是可以和太子抗衡的力量,现在面临危局,他心中浮起一种深不见底的担忧。
    容贵妃用眼神暗示他,不要出头,静观其变,如果此事属实的话,他们就不能再为萧天熠求任何情,以免引火烧身。
    丹妃心底也免不了担忧,可表明上却始终淡定如水,大家风范展露无遗。
    淮南王爷在母后目光的逼视之下,并没有退后,而是微有怒色,“母后,皇兄,天熠是若岚所出,谁人不知?你们都是看着天熠长大的,也一向疼爱他,如今无凭无据,就凭着几个红口白牙的小民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来置疑他的出身吗?”
    听到父王对自己的维护,波澜不惊的萧天熠忽然觉得眼眶一热,父王终究是他的父王,就算自己的身上没有流着他的血,也一样改变不了这份入骨的挚爱。
    太后见淮南王爷如此执着,话语中还饱含对自己的谴责,心头更加盛怒,他疼爱萧天熠没错,可居然能顾小利而忘大义?实在令她失望,冷冷道:“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皇家血脉,不容存疑,何况还是你的世子,岂能由着某些居心叵测的人肆意混淆?”
    淮南王爷冷冷反驳,“母后说的居心叵测的人是指若岚?还是天熠?”
    太后眸光更冷,“这是谁教你的?居然敢来指责哀家?你的忠孝之道哪里去了?”
    淮南王爷眸光浅淡,话语却悲愤,“天熠是整个淮南王府的骄傲,他这些年南征北战,戎马倥偬,军功赫赫,可曾有过半句怨言?如今不过是一些闲极生非的坊间议论,连是否别有居心都未曾可知,居然就无端端地怀疑天熠的身世,儿臣只是替天熠寒心。”
    皇上凌厉的眼神在皇弟一番话语之下,稍稍柔缓了些许,天熠这么多年的确劳苦功高,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虽然和太子不和,却从来没有在皇上面前居功自傲,恃才傲物,皇弟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
    可是下一刻,刚刚轻微扭转的局势就被皇后打断了,带着几分冷笑,“王爷此言差矣,世子有功不假,可难道因为有功,就可以连王室传承都毫不在意?难道只要有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亲王之位?如果是这样的话,朝廷这么多有功之臣,亲王之位坐得过来吗?王爷不要忘了,江山只能是萧家的江山,不能因为有功就将萧家亲王之位据为己有,何况,如京兆府尹所言,如今这件事已经满城风雨,若是不闻不问,更会徒添话柄,只有彻查清楚,才能还世子的清白,不是吗?”
    皇后重新把矛头指向了世子,她的话切中了太后和皇上心中的逆鳞,天下,只能是萧家的天下,太子之位和各大亲王府世子,必须是纯纯净净的萧家血统,容不得半点掺假,否则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大傻瓜。
    事情既然涉及到皇家,如果不彻查清楚,只会越传越烈,到时候人尽皆知,一国亲王世子,居然是一对庄稼老夫妇的亲生儿子,龙腾王朝皇室颜面何存?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皇后说得义正辞严,虽说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没有那么高尚,但问题是她说得有道理,句句切中要害,连太后和皇上也深表认同。
    淮南王爷还没有来得及反对,太后森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像催魂一样,“传淮南王府袁希入宫。”
    袁希,是袁嬷嬷的名字,但太后是不用称呼她为“袁嬷嬷”的,若是袁希在君威之下交代了,那萧天熠的身份就板上钉钉了。
    这段等待的时间比什么都要长,安静得让人觉得呼吸都是一种罪过,当袁嬷嬷的身影入内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袁嬷嬷一来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凝重而紧张的气氛,不过她并没有慌乱,反而得体行礼,“奴婢参见太后娘娘,皇上。”
    随后依次向各位贵人行礼,这位训练有素的嬷嬷无论什么礼节都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但大殿内阴沉得几乎要下雨的沉重气氛,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缓解半分。
    京兆府尹偷偷地抬起头瞄了一眼袁嬷嬷的容貌,心下一凛,难怪那么多人说像,的确很像,这位嬷嬷和年轻的时候相比,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能很轻易认出来。
    袁希是若岚的贴身侍女,太后原本一直觉得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喜欢若岚,所以对袁希也不错,可今日看到袁希,突然觉得她面目可憎,虚伪狡诈,不由得怒意横生,握紧手心,在她心中,已经倾向于相信此事是真的了,极有暗示性地缓缓开口,“袁希,二十六前,你有没有做过什么?”
    袁嬷嬷茫然抬头,摇摇头,“奴婢不知道太后娘娘指的是什么,还请明示。”
    太后忽然猛地一拍桌案,拍得她手心隐隐作痛,眉毛凝起,“哀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二十六年前,你好好想想你做了什么事?”
    “母后!”淮南王爷已经镇定下来,一双眼眸直逼太后,语气也有几分冷凌,“母后这样问,是已经认定那些流言蜚语是真的了吗?”
    太后一愣,想不到这个一向明理的小儿子居然这么糊涂,为了一个可能不是他儿子的人这般忤逆自己,越想越气,艴然不悦,“哀家只是想查清楚此事,你先退下。”
    “母后。”淮南王爷看到袁希额头上的不起眼的伤痕,心有不忍,正欲开口。
    “父王。”一个淡定醇雅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语调不高,却清晰入耳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这是今天的正主第一次开口,“皇后娘娘说得对,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查证的话,如何还儿臣的清白,父王不必阻拦。”
    天熠的眼中闪烁着他看不懂的眸光,有的时候,连他也无法全然看透这个儿子,总觉得他像一湖幽静的潭水,却怎么也看不到底。
    令他不知道该忧还是该喜的是,天熠的身上有种连皇兄都没有的英武凌云之气,他自幼就对沙场,兵法,布阵,战争,攻城,掠地有着常人能以想象的执着和热枕,皇兄并不特别尚武,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微一疼,是来自于映月那个宛如安月的女子吗?他不知道。
    皇后很是满意,淡淡一笑,“世子果然深明大义,当真不会让母后和皇上失望。”心底却在冷笑,萧天熠,就让感受一下最后一道盛宴吧,本宫看你还能风光多久?
    太后见淮南王爷没有阻拦了,两道厉光遽然射向袁希,“在哀家面前,没有人可以说谎,聪明的话,就一五一十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萧天熠眉心不着痕迹一跳,一道戾气蓦然散发出来,连太后也感受到了那股肆意流淌的王者霸气,但她立即镇定了心神,目光深凉地看向袁希。
    袁嬷嬷依旧是一脸无辜的神色,一口咬定,“奴婢惶恐,真的不知道太后娘娘要奴婢交代什么?”
    皇后冷笑道:“母后,此事关系重大,不大刑伺候,袁希定然不会轻易交代的。”
    太后的声音透着令人心悸的阴森恐怖,打量了一眼袁希,怒极反笑,“来人,把袁希带入训戒司好好伺候,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回禀哀家?”
    “谁敢!”忽然听到一声饱含狂妄的厉吼,在大殿上如此大胆的人,只有一个,萧天熠,他面色冷峻,锐利双眸如冰,可以瞬间把人冻僵。
    刚准备把袁嬷嬷拉下去的人,顿时仿佛感觉到背后贴着一座万年冰山,吓得怔立当场,动作僵住,她们的感觉和京兆府尹一样惊恐,世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啊。
    太子萧远航看了这么久的戏,见此情景,终于按捺不住了,“萧天熠,皇祖母在此,皇上在此,你想造反吗?”
    他的推波助澜取得了理想的效果,太后更是脸色铁寒,脸红筋涨,皇上因为萧天熠的血统存疑,看他的眸光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暖意。
    萧天熠还没有开口,一直不出声的丹妃娘娘忽然开口了,婉声曼语,“太后娘娘,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样貌相似的人何其多?何况,记忆模糊,时隔多年,实在难以确认,此事尚未明朗,若是此时就将袁希送入训诫司,未免过早,训戒司手段一向酷辣,进去之后,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袁希毕竟是曾经伺候过淮南王妃的人,如果最后证明此事是个天大的误会,袁希性命事小,却白白伤了太后娘娘与世子的情分,臣妾以为不妥。”
    太后知道丹妃和萧天熠的关系,三公主是萧天熠的表嫂,面对丹妃的辩解,她只是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心中却的确有些犹豫。
    丹妃仿佛没有看到太后眼中的冷意,又道:“臣妾斗胆,恳请太后娘娘,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先不要用刑,不如让那对老夫妇与袁希当面对峙,也许能问出些线索。”
    太后依然余怒未消,还没有表态,淮南王爷就道:“丹妃娘娘言之有理,母后一向仁心,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还请不要轻易动用酷刑。”
    皇上也觉得母后过于心急了,最先挑起这件能掀起血雨腥风的大事却一直被人忽略的京兆府尹,现在终于被人想起来了,“马上去把那对老夫妇带进来。”
    京兆府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如果再待下去的话,自己可能会被憋疯,能出去透一会儿气也好,忙道:“微臣遵旨。”
    袁嬷嬷依旧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仿佛在极力忍耐,但太后现在依旧对袁希有极大的怀疑,并没有命她起身。
    哪知道,萧天熠忽然站起身,一如既往的狂傲,上前两步,微微俯身,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扶起了袁嬷嬷,“嬷嬷请起。”
    见此情景,太后气得身子一颤,脸色憋得通红,一字一顿道:“萧天熠。”
    萧姓是龙腾王朝最高贵的姓氏,如果他不是皇家血统,根本不配姓萧,但亲切地叫了这么多年萧天熠的名字,如果不叫这个名字,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来称呼他,叫他“世子”,太后更不会甘愿,世子是什么?那可是将来承袭亲王王位的人,地位仅次于太子,何等尊贵?怎么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低贱之人鸠占鹊巢?
    袁嬷嬷在萧天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面对令人窒息的高压,世子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没有任何血脉存疑的惶恐和即将失去一切的惊忧,她强忍住心头的哽咽,“多谢世子。”
    萧天熠眸光转向太后,淡淡道:“太后娘娘,此事尚未查实清楚,何以这么快就定了袁嬷嬷的罪?”
    太后顿时语塞,她心中的确倾向于若岚和袁希骗了她,那种被喜欢的人愚弄的感觉,让她气得头昏,见到袁希,再没有半分心软和怜惜,恨不得让她尝尽训诫司各种手段,叫她生不如死。
    皇上没有发话,依旧脸色沉沉,面对君王之怒,萧天熠也并不慌乱,“皇上,臣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如果查证属实,臣无话可说,但如果最后证明真是一场闹剧,又当如何?”
    皇上眸光一深,萧天熠的确是个人才,处变不惊,临危不惧,这份定力,这份魄力,无人能出其右,实在是可惜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口忽然有种明明轻微却又十分明晰的疼痛,无论如何平息,也掩饰不了。
    太子见父皇眸光一软,心下大急,怒由心生,拳头握得咔咔响,现在萧天熠是个冒充皇家血统低贱得不得了的人,父皇居然也会心软,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被拖出去五马分尸了,面对这样无法容忍的欺瞒和耻辱,父皇他…他居然能心软?
    “放肆!”太子拍案而起,“萧天熠,你这是什么态度?在父皇面前,居然如此目无君威,别忘了,你到底是不是世子,还是个未知数?居然在此质问父皇?你以为你是谁?”
    他心中有和太后同样的憋闷,叫萧天熠为“萧天熠”,实在是亵渎了高贵的“萧”姓,但因为事出突然,一时又不能临时给萧天熠取一个新名字,只得违心地继续称他为“萧天熠”,说完,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似乎这样,就可以将自己心中的闷气一吐而空。
    萧天熠清晰地看到了萧远航眼中的恶毒恨意,唇角一弯,却给萧远航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身体不自觉一抖,萧天熠越发成气候了,此时不扳倒他,更待何时?
    皇后查出了萧天熠的身份之后,并没有告知太子,在场的都是人精,太子毕竟年轻,若是提前知道,怕会露出破绽,只有这样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惊讶,才使人深信不疑。
    太后见有可能不是皇家血脉的萧天熠,还对自己如此无礼无视,就是一个再低贱不过的庄稼人的儿子,怒吼一声,“萧天熠,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吗?”
    “母后!”这次出声的是皇上,皇上到底是皇上,他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面对暴怒的母后,目光变得幽暗,“母后稍安勿躁,一切等那老夫妇来了再说。”
    皇后见皇上虽然说了这样的话,但眼中依然存有杀意,心下一喜,如果此事查证属实,萧天熠必死无疑。
    皇上并非完全不通情理的君王,虽然确认萧天熠的身份之后,等待萧天熠的只有死路一条,但皇上也很明白,客观地来说,此事与萧天熠无干,他当年不过是襁褓婴儿罢了,命运都是被人摆弄的,本人又岂不无辜?
    他登基之后,也下旨绞杀了不少贪赃枉法的大臣,作恶多端的悍匪,可唯有杀这个萧天熠,让他胸口有说不出的沉闷,暗叹一声,可惜啊可惜。
    京兆府尹办事的效率奇高,也知道此事开不得半点玩笑,搞不好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对老夫妇接进宫来,一进来,就感觉到了殿内更为凝重的气氛,“启禀皇上,人微臣已经带来了。”
    见袁希脸色瞬间微变,皇上脸色立即紧绷,从唇齿间迸出一个字,“宣!”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地察觉到了皇上话语中的肃杀凉意,不禁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的披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晕倒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