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对东朔歪头一笑,极为俏丽可爱。“我们同在一个院子为奴,日后多多照拂就好了。”
    东朔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小桃心中暗道一声“呆子”,转身回屋,屋内传出小桃苦苦哀求的声音。
    “娘娘,求求您看看王爷吧,求求您了!”
    屋里没有夏侯云歌丝毫回应,便传来小桃磕头的声音。每说一句磕一次头,让人心房紧紧揪起。
    “娘娘,您和王爷夫妻一场,总不能眼见着王爷自残身体……求求娘娘,就看在东朔大哥忠心为主,跪了大半日,额头都破了的情分上。已经三日了,再不进去,恐怕王爷要出事了。”
    小桃悲从心生,放声大哭起来,“娘娘……”
    屋内终于传出夏侯云歌虚弱无力的声音,东朔一喜,只听那淡淡的声音说。
    “待我梳洗一下吧。”
    小桃打开门一条缝隙,对外面东朔欢声说,“还不快谢过娘娘。”
    东朔赶紧跪地谢恩。
    小桃关上门,擦了擦干涩的眼角,和夏侯云歌相视一笑。
    但愿此事,小桃能和东朔拉近一分关系。
    梳洗一番,头发简单盘个发髻,只用一根素玉簪子挽起。
    将近一个月,夏侯云歌还是首次踏出房门。弱柳扶风般被小桃搀扶着,沐浴在秋高气爽的阳光下,双眼涨痛,一时难以睁开。小桃赶紧撑了伞,遮住日光,免伤了眼。
    夏侯云歌知道轩辕长倾不会给她开门,不过做做样子给全府人看,她也是很关心王爷的。
    最主要……
    夏侯云歌回头看向东朔那张总是机械紧绷的脸,“我病了这么久,都没力气走路了。本不想走这一遭,王爷连依依姑娘都不见,未必就能见我。全是因你求的诚恳,于心不忍。”
    东朔弯低身子,“谢王妃体恤。”
    夏侯云歌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秋热如老虎,夜里虽凉,白天却热的人浑身不适。
    轩辕长倾向来有洁癖,三天三夜门窗紧闭在房中,不沐浴换衣怎受得了。到底出了何事,让他三日不曾踏出房门?当真只是因为侧脸被掌掴痕迹未消,脖颈伤口未愈合,怕有损一世英名遭人笑话,才不敢出门这么简单?
    走到轩辕长倾紧闭的书房门口,夏侯云歌柔弱无力地扶了扶鬓边碎发,对东朔使个眼神,淡淡吐出俩字。
    “撞开。”
    “撞门?”东朔一惊,他哪里敢。
    “不想王爷出什么事,就撞开。”
    东朔不敢遵命,夏侯云歌目色一凛,渗出摄人威严。东朔忙低下头,自从他跟了轩辕长倾,从未违逆过轩辕长倾的意思,也正因此,轩辕长倾多年来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夏侯云歌见东朔就是一根只服从轩辕长倾的木头,只好自己动手。花园有堆砌的石头,捡了一块比较大的,直接抡起砸向房门。
    红木雕花门,坚硬无比,不为所动。
    夏侯云歌便再挥起石头狠狠砸下去,终于门上雕花掉了几块。夏侯云歌还不罢休,继续用力砸。
    她那强悍气势,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无力荏弱,十足十就是一个刁蛮悍妇。
    东朔吓得脸色惨白,砸摄政王书房的门,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屋里终于传来轩辕长倾沙哑嗓音的怒吼。
    “谁这么大胆!”
    夏侯云歌不说话,继续砸门。
    他们怕轩辕长倾,她可不怕。
    东朔见轩辕长倾终于有了声音,一喜,也终于鼓起勇气,让夏侯云歌避开一些,发力一掌将门劈开,断裂的木屑不慎划伤他的手掌,鲜血淋漓。
    夏侯云歌拍了拍东朔的肩膀,低声说,“你放心,我只说是我砸开的门。”
    “东朔违逆王爷指令,不会累及娘娘。”
    夏侯云歌对小桃一个眼神,小桃赶紧心疼地拿出帕子为东朔包扎伤口。
    东朔避之不及退后两步,小桃还是强硬拽住东朔的手,缠上绢帕。
    “东朔大哥,你太不小心了,伤的这么深。娘娘房里有药膏,一会给你送来。”
    夏侯云歌踢开门口碎屑,举步进门。
    屋里很黑,窗子皆被帘幕遮住,只有破碎的门口,照进来些许阳光。
    地上一片狼藉,书册碎瓷散落一地。
    夏侯云歌踩过那些残骸,一路走进屋里最深处,在一个黑暗的角落见到了轩辕长倾。
    他蜷着腿,整张脸都埋在暗影中,看不清晰。一袭淡色袍子,还是那日见他时穿的常服,衣袂上沾了斑驳干涸血痕。
    他的形容,何曾这般狼狈过,愈显形单影只的孤落。
    不知为何,夏侯云歌心头蓦然一疼。
    她忽然好想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可紧涩的喉口硬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站在那里,许久,望着他。
    他始终没有抬起头,就像一头受伤的猛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夏侯云歌蹲下来,缓缓向他伸出手,想要握住他那苍白的手指,最后僵在半空……
    她白皙手腕上,那对漆黑如墨的鸳鸯镯,刺目鲜明。她猛然幡醒,急忙收回手,掩入袖中,恢复以往的冷漠神情。
    轩辕长倾猛然抬头,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眸子干涩赤红,失了以往飞扬神采,黯淡无华空黑如洞。紧抿的薄唇,苍白干裂,渗出鲜红的血痕,脸色愈加雪白慎人。
    不过三日的功夫,他消瘦的脸庞愈加棱角分明,好像被掏空了鲜活的气息,只剩一副干硬躯壳,如瑟瑟秋风中摇曳的枯枝。
    夏侯云歌心口猝然一绷,声音有些生硬地问他。“你……怎么了?”
    轩辕长倾一动不动,一对赤目似看着她,又似木然空洞毫无思想。
    夏侯云歌鬼使神差抬起手,轻轻拂过他脸颊上的凌乱发丝,指尖不经意扫过他深陷的眼窝,那浓黑长睫……
    她心中悠然一乱,似掀起层层涟漪。急忙收回手,却被轩辕长倾猛然拽住。他就像溺水时终于抓住一根浮木,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你好大的胆子。”
    耳边传来他低沉嘶哑的声音,似裂帛之音,使人心颤。
    夏侯云歌浑身一滞,她清楚感觉到轩辕长倾的身体正在不住颤抖,似虚弱到极致的抖动,也似在隐忍强大痛苦过后,空虚的无力。
    站在顶峰傲视天下的摄政王,竟也有这般凄惶无助的时刻。
    “你进来做什么?找死吗?”即便他已虚弱得声音发抖,还是强力保持不容置喙的威严霸气。
    “看你死了没有。”夏侯云歌鲜少轻柔的声音,说出这样怨毒的话语,少了刻骨嗔恨与仇怒,倒像情人间的玩笑。
    轩辕长倾闷笑两声,声音苍凉让人心酸,“我命太硬,又让王妃失望了。”
    夏侯云歌喉口一哽,丝丝轻痛蔓延开来。第一次没有挣扎反抗,僵硬的手,似受了魔力蛊惑,轻轻的小心翼翼环住他的脊背。
    轩辕长倾的身子隐隐一抖,抱着她瘦弱身子的力度,猛然加重。深深嵌入他的胸膛,似要融入他的骨血般。
    “你……到底怎么了?”她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楚。
    她极少这般关心谁的,却是对一个恨之入骨的人,有了这样的心思。
    是她脑子错乱了吗?
    “你亲自给我下的毒,还问我怎么了。”明明该咬牙切齿说出口,声音却那么无力绵软。似怅然一声长叹,疲惫的倦意袭击他清晰的意识。
    他终是太累了,好想在她的怀里好好睡一觉。
    夏侯云歌心口一紧,他毒发了!
    这三天关在书房里,便是因为他毒发了?
    想到在榆林镇那个雷雨夜晚,他如一头嗜血的猛兽,如来自地狱的催命使,让人惊悚恐怖。他身上那如被火烧沸腾的热度,虽没能亲身感受那毒的可怕,却可从轩辕长倾痛苦狰狞的面容,便能知道,那毒到底有多么痛入骨血,如身在炼狱般受尽折磨。
    这三天,他独自忍受摧心蚀骨的痛苦,该是多么难熬。
    轩辕长倾深深喘息,似喘息困难的窒息,当嗅到她身上独有的,若有似无的淡淡自然体香,纷乱狂躁的心神,奇迹般宁静下来。
    说来奇怪,明明不想被人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却又在心底深处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闯进来,可以救他,哪怕不能救他,不是一个人独自忍受那火焰焚体欲成灰的痛苦,也是好的。
    没想到,闯进来的人,会是她!
    那个他最不想见到,却又总是不经意想到的厌恶又憎恨的女人。
    他的毒,本一年发作一次。不知为何,今年频频发作,短短两月已发作三次。虽不像先前那般彻底迷失意识,如此频繁发作确实不是好兆头。
    他不忍心再拖累柳依依,而夏侯云歌又身体虚弱。总不能一生都靠至阴之血压制魂噬,折磨一生不得安宁。他开始试着用自己的意识去控制魂噬。他已悄悄忍受过一次魂噬毒发,那次只短短一夜就熬过去了。这一次竟然用了三日,才压制下去。
    他心头似有又痛又酸的滋味流淌而过,不知为何眼角晕湿,声音亦有一分哽咽。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夏侯云歌难得没有反唇相讥,安静地被他抱着。
    轩辕长倾的手忽然松动了几分,已虚弱得抱不住她,疲惫地压在她瘦弱的身体上。
    他的手臂滑了下来,倒在她的怀中。
    夏侯云歌险些被他压倒,扶住他躺在她的膝上。如墨般长发散开满地,如妖冶漫动的海草。
    他皱起的袖子,露出一截他的手臂。那鲜红外翻的伤口,是两排清晰牙印,伤口深刻入骨,狰狞另人不敢多看一眼。
    夏侯云歌赶紧盖住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眼角竟然酸涩一热。
    难道他是用吸食自己的血,才压制住体内火热灼心的毒?
    轩辕长倾闭着那双黑眸,疲倦喃喃,似已分不清楚在对谁说。
    “就睡一会……”
    “好,睡吧。”夏侯云歌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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