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药,身体怎会好。”魏荆又将药碗凑近几分。
    夏侯云歌冷眸瞪向他,“你不是那个神秘人吗?什么时候变成大夫了。”
    魏荆闻言不禁含笑,流转的璀璨光华照亮了整张平凡无奇的脸,“认出我了呢。”
    “很难认么?”夏侯云歌闭上干涩的眼睛。身体好虚弱,浑身都不舒服,沉沉的重重的,一动都不想动,连说话都冒了一身虚汗。
    肚子没有先前那么疼痛了,不过丝丝缕缕还是酸胀难受。
    孩子……
    手用力挪动,总算覆在小腹处。她喉口涨热,眼角隐约浮现晶莹的光芒。
    魏荆心生不忍,涩声道,“你,小产了。节哀。”
    夏侯云歌长长浓密的睫毛跳了跳,眼角的泪光更加清晰,却没有落下来,只是咬紧的嘴唇不住颤抖。
    “不过……”魏荆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几分喜色,“幸运的是,你怀的是双生子,又有我护你,虽掉了一个,却保住了另一个。”
    夏侯云歌猛地睁开眼,瞬间从地狱到天堂,又看到希望的曙光,明亮的双眸亮的惊人。
    魏荆笑着递上药碗,她却只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不相信方才所听见是真实。
    上天会如此眷顾?她不相信。
    “你和倾倾一样,总是不轻易信人。”魏荆将汤药放在床上小桌上。
    “你的身体现在极度虚弱。我虽能在你中毒后帮你保住这个孩子,你若不配合我,我可不保证还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夏侯云歌抓紧酸木的手掌,一瞬间的惊喜,酸涩又悲苦,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一起。
    她迷茫了,又忍不住欢喜。
    这是怎么了?她不想要轩辕长倾的孩子,为何会这么高兴?
    那梦中的可爱孩童,叫着她娘亲的娃娃……难道就是她滑掉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眷恋依赖的目光,那悲凄不舍的流连,好像针扎在她心头……
    夏侯云歌按住小腹,孩子?还有一个孩子在她的肚子里。
    活着,还活着……
    “你的意志力很顽强,我以为你还要昏睡几日才会苏醒。不想才一日功夫,就醒了。”魏荆眸中含笑,如暖暖的阳光。
    夏侯云歌挣扎起身,捧起桌上的药碗,屏住呼吸,几口喝下。
    “要是我原先的身体,根本不会昏迷。”或许,那个孩子也不会流掉。
    魏荆凝眉,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你原先的身体很强壮?”他打量她纤弱不禁风的身板,摇摇头,“若不是我护你,只怕你已活不下来。”见药碗已空空如也,他唇边笑意加深,“看来你很想保住这个孩子,我很高兴。”
    “我才不想要轩辕长倾的孩子!”夏侯云歌怒喝一声,丢出药碗,摔个粉碎。
    魏荆眉心一皱,眼中浮现些许悲悯的叹息,“那也是你的孩子。”
    夏侯云歌心头猝然一紧,无力伏倒在枕畔。锦被下的手,流连在腹部不愿放开,总觉得这样抚摸才心安。
    对,魏荆说的对,那也是她的孩子,只是她的孩子!
    “这一次,我欠你一个人情。”夏侯云歌忍住口中浓郁药味的恶心,沉声说。
    “我不是拔刀相助的善人。你也不能以身相许,这一次就当我做了亏本买卖。”魏荆起身,看向外面风中盛开的蔷薇花,“孩子的事,倾倾还不知道。你若真想保住这个孩子,暂时要保密。”
    夏侯云歌深深埋首在被子中,手紧紧握成拳头。
    轩辕长倾,丧子之痛,我夏侯云歌岂能就此轻易罢休!
    魏荆以夏侯云歌身体极度虚弱为名,需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轩辕长倾也被阻隔在门外。
    魏荆似已抓住轩辕长倾的弱点,只一句话,轩辕长倾便再没来见夏侯云歌。
    “倾倾,她现在的身体受不得半点刺激,你若想她病情恶化的话,大可进去探望。”
    轩辕长倾转身离去,紫色的衣袂在风中轻轻翻扬,似那满园盛开的紫荆花……
    不舍居。
    王府后院景致最好的园子,小桥流水,亭榭楼阁,景色如画精致秀雅。主院门头上“不舍居”三字,凤舞龙飞,是轩辕长倾亲自提名。
    那是他特意为柳依依修建的院子。
    轩辕长倾一袭紫袍,金色滚边,迎着阳光熠熠生辉。他举步进门,望着屋内壁上一幅《岁寒三友图》,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
    那是柳依依所写所画之作。一个柔弱纤细的女子,却能作出大气潇洒的作品,实另人叹服。
    柳依依不在房中养伤,应是好了,轩辕长倾便向后院寻去。
    那日柳依依从夏侯云歌房里出来,竟晕倒在门口。他将她抱回不舍居,她一直昏迷未醒。他总觉心中有愧,交代婢女好生照顾不得有所闪失,就离去了。
    绕过悠长的亭廊,后院飘来淡淡的药香味,那里晾晒很多药材。
    婢女梦儿正在翻晒草药,柳依依一袭白衣,在那一片满园芳菲中,不知挥扇熬着什么。
    “依依。”轩辕长倾呼唤一声。
    柳依依抬头看向步步走近的轩辕长倾,他那浅浅笑意,儒雅俊逸,她心如小鹿乱撞,低下头,红了脸颊。
    “你不好好休息,在熬什么?”
    轩辕长倾站定在柳依依身侧,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柳依依莞尔一笑,皎若明月,“我躺了两日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听下人说,你近几日胃口不好,就想着为你熬点开胃药膳。”
    轩辕长倾不禁心头一暖,声音也软了下来,“府上人手那么多,还需你操劳这个做什么。”
    “原先在王府,长倾的膳食都是依依做,现在新王府人手多,一时闲下来,还不习惯。”柳依依用帕子擦干净手,交代梦儿注意火候,和轩辕长倾一起走向不远处的水上凉亭纳凉。
    石桌上,已有婢女上了点心和解暑热的酸梅汤。
    柳依依命人撤了下去,对他说,“长倾素来不喜甜食,我去给你泡一壶兰雪茶。”
    “好。”轩辕长倾心中熨帖,望着那素衣美人的柔弱背影渐渐走远,心中莫名一空。
    他看向池上涟涟波光,簇拥的鱼群游来游去,碧波红鲤,满塘残荷,秋景萧索,也别有一番风味。
    柳依依已泡好茶端进来,轩辕长倾坐在石凳上,细细品了一口馥郁香茗,道。“这还是上些天我送你的兰雪茶?”
    “兰雪茶名贵,宫里贡品左不过就那么多。想着你素来爱饮茶,便借花献佛,等着你来时,招待你。”
    “你倒是会省事。”轩辕长倾笑起来,看向池上秋意泛黄的风光。
    柳依依掩嘴一笑,雪白的衣袖映着她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荏弱,“你一向比较挑剔,我也只能用这办法应对你。”
    轩辕长倾笑着摇摇头,声音显得有些怅然,“敢如此说我的,也只有你。”
    柳依依低下头,笑而不语。自从轩辕长倾和夏侯云歌的婚事公告天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络,有说有笑一起聊天了。
    她在亭内燃了气味淡淡的兰草驱虫,她知道轩辕长倾一向不喜欢浓烈的香味。
    轩辕长倾的目光落在柳依依低垂的额首,她容色玉白姣好,由于多年来为他用血解毒,她的脸色总是苍白的病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和愧意。
    “依依,你今年已有二十了吧。”轩辕长倾低声问。
    柳依依脸颊一红,声若蚊蝇,“是。”
    “十年前,我坠落山崖,是你救了我,后来……”轩辕长倾叹息一声。没想到后来毒发,竟然柳依依的血正是压制魂噬之毒的良药。
    “长倾,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柳依依眉目疏朗,声音轻柔,“若不是因此,你堂堂摄政王,岂会将我一介平庸民女带在身边呢。”
    “我却耽误你十年青春。”轩辕长倾深深望着柳依依,满目愧色。
    依依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拨弄香炉中的兰草,温柔似水的脸挂着勉强僵硬的笑容,“长倾今日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莫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轩辕长倾眼光流动,低头一笑间,已恢复往昔的沉敛,“你与我相伴这么多年,岂能一再耽误你……”
    话未说完,已被柳依依打断,“长倾!我听师傅说,王妃的血亦可为你压制毒性。我想离开摄政王府,你可放我走?”
    “依依!”轩辕长倾正要伸手握住柳依依的手,却又顿住,收了回来。
    “我……”柳依依眼中有一丝泪光闪过,抬头看向远方的蓝天白云,茫声道,“长倾如今已有王妃在侧,依依是时候离开了。”
    轩辕长倾捧住柳依依的脸颊,拇指轻轻刮擦着她美丽的眼睫,那温热的泪滴落在他的掌心,一丝酸涩渐渐浮上心头。
    “我想为你择一门好亲事,不忍再耽误你的青春。”
    柳依依抬眸看向轩辕长倾,那俊朗如玉的容颜就像一把匕首,狠狠插入她的心脏,然后碾转,研磨,痛的说不出话来。
    “我会向皇兄请旨,赐你郡主之名,到时高门子弟随你挑选。”
    “不!”柳依依一把推开轩辕长倾,泪水滚落颊边,哽声说,“依依自知容姿低鄙,出身不堪,还不到王爷封赐郡主择婿的地步!”
    她无名无份在这里,早晚成为别人指指点点的话柄。这些,她都不在意,可他却说出这种话来。
    “你为了王妃,换血驱毒,看着你晕倒在我怀中,好像一片纸,随时都能被风吹走。”轩辕长倾有些心疼地说,长吸口气,忍住涩痛,“我不想耽误你,你已双十年华。”
    “你未说过娶我,我亦未说过嫁你,何来耽误一说!”柳依依擦过眼角泪珠,努力平稳声音,直直地看着轩辕长倾。
    轩辕长倾薄唇微抿,神色微凉。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亭外秋意淡淡的远方。
    良久,他淡声说。
    “春日美景再好,既已逝去,便莫可追回。”
    “好在一年四季轮回,逝去也是下一个开始。”她坚定的声音,让轩辕长倾说不出话来。
    “长倾,我从来没求你什么,也不求你什么。与其你让我嫁人,不如将我从王府里直接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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