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随也不知道几度醒来又睡了过去,那眼前的事物总是迷茫得很,明明能够感受到周围的声音,但是还是没有办法醒过来,等好不容易周围的事物都清晰起来,她才听清了姬宣远的声音,“朕知道,这样来说,对她也是件好事情,如今后宫前朝情势不明朗,光是太后,就叫朕难以保证了。若是旁人倒是也还好。”
    那声音里分明透露着疲惫。
    “皇上既然有了决断,不妨早点告诉安大人吧!”
    这个声音是陈思渲的。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姬宣远的无奈。
    她心里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全能的,她不是,他也不会是。这个世界总有这个世界的规则,他那么想要护住她,他也需要权衡。
    她都明白,她都明白,可是为什么说服自己也还会那么难过。
    看到安随醒过来的人是张炎,她就在帘子外,仿佛听见安随倒抽一声的声音,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大人,大人醒了吗?”
    安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可是张炎的声音都充满了哽咽,“大人,你可算醒过来了,都睡了三天了,皇上都着急了三天了,一步都不离开,连议事都只是在偏殿里。”
    张炎一说安随醒了,很快,姬宣远结束了议事,从偏殿走了进来,坐在安随的榻边,伸手探向安随的额头,“还好,最算是熬过去了。”
    姬宣远的眼睛都是红的,想来他应该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脸色也差了很多。
    安随张了张嘴,最终发不出声音来,姬宣远连忙吩咐侍女们端了膳食进来,安随只是动了动手,那撕扯的痛感便从手中传递到了,直接刺激安随清醒了过来。
    等安随用完了膳食,姬宣远屏退了所有的人,殿内只留了安随和姬宣远两个人。
    安随恢复了一点力气,躺在床榻上还是恹恹不想开口,姬宣远也不说话,静静地陪着他。也许是因为真的太累了,也许也是因为心中的担心已经放了来,不过多时,姬宣远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整个七月,宫里平静得异常,连平日里蹦跶得厉害的郑淑妃,也躲起来声称养病。姬宣远虽然还没有正式给郑世荣册封,但是当初的承诺,后宫谁人不知道,纷纷乖觉地改了口。贤妃虽然不满,却在太后的示意之也是无可奈何。
    太后再不喜欢郑氏,但是为了皇嗣考虑还是不会允许贤妃对郑氏出手。
    安随在乾政宫里养伤,姬宣远在乾政宫里坐镇,自然没有人敢打扰她,也没有谁敢向乾政宫里伸手,安随就这么躲在了乾政宫里养伤,连太后都无可奈何。
    许名昌还记得姬宣远吩咐的原话是这样的,“若是谁敢朝这里伸手,就给朕直接连手带人都给剁了!”
    许名昌自然不敢不从,从上到,每日里许多事情都要亲自过问几次,将乾政宫防着好似铁桶似的。
    安随安心养病,身上的伤口也好得很快,姬宣远在一旁处理政事,她就给他研磨,本来姬宣远不想她劳动,不过赵太医说,适当的锻炼手指,也有助于它恢复得更好,姬宣远才勉强同意了。
    “这已经是言哲第二次上奏章了,你也看看吧!”
    言哲已经是第二次上奏章请奏出使北方诸国了。
    “说起来,这个言哲也是襄王的故吏,当年你父亲的事情牵连了不少的官员,如今剩的人都不多了,言哲也算是其中一个,当年他还是个小官员,所以就留了来。”姬宣远看向安随,仿佛欲言又止。
    “皇上会同意吗?”
    姬宣远点头,“其实早就默许了,他也早就准备了,只是这一次也算是走个过场,也要给朕上奏,选一个准确的时间和明确的圣旨官令给他。北方的诸国也有意向臣服于咱们大楚,所以这一次,也算是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安随点头,“那要去出使的人员名单都确定来了吗?”
    姬宣远却没有回答,反问安随,“那你想跟着去吗?”
    安随沉默。
    问她想不想去,她想。那里才是她想要为之付出和奋斗的战场。可是她还是会不舍。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良久,安随抬起眼睛来,看向姬宣远。
    “阿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朕也可以让你留来,只是那样,总是委屈了你。”
    “我愿意去。”安随微微垂眼帘,“如果我离开能让你觉得有几分安心的话,我可以离开这里。”
    姬宣远害怕她伤心,急急要解释,“不是,朕担心你在宫里会受伤……出使,对你来说,可能会是最好的安排,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到鸿胪寺入职吗?这一次,是最好的机会。”
    “我明白。只要我留在后宫里,太后总是虎视眈眈,对于你来说,你很为难。只要能帮到你,我什么都愿意。”
    我明白,是你在成全我。可是,你总是在成全我,那么对于你自己来说呢?
    赤乌八年九月初六,姬宣远亲自旨批准了鸿胪寺的外事出使之事,以鸿胪寺少卿言哲为首,建立近六十人的外事使团,奉命出使龟梓、乌杬并北方诸国,并于赤乌八年九月二十出发。并且亲自旨传令正一品司仪安随入职鸿胪寺任正五品鸿胪寺佐翊一职,并跟随外团出使,掌外团商事,凡各类商事议案,需安随经手,方能上呈到姬宣远面前来。
    姬宣远亲自命令安随跟随,一面是公开承认了安随的外事主张,一面也是表示了自己对这一次外事出使的重视。
    大臣们也明白,能把自己贴身的女官都送出来了,可见姬宣远这一次是真的定决心要采用襄王的那一套理论了。又是要起用襄王亲生女儿来执行,这表示什么意思,只要有点眼力见的官员都明白姬宣远这次强硬让安随跟着使团出使的目的在何处。
    这一次跟去的除了鸿胪寺各级译官、长史、掌簿,还有乐府乐师六人,以乐府乐正陈思渲为首,翰林侍读六人,以侍读蔡襄为首,僧侣、道士各六人,以及各级侍人,户部的官员也选了不少也都跟去了。
    这一次出使,连户部的尚书都惊动了,私里吩咐去,好生琢磨着新的一套户籍管理的制度。吏部也是为了这次变动调动了不少的新任官员。
    不过更多的人关注的不是这些,而是安随从后宫正一品司仪变成了鸿胪寺正五品鸿胪寺佐翊,这一调动,在旁人眼中看来是明升暗降,虽然在品级上,正一品司仪并比不上外朝的正五品官职,但是从帝王身边被调走,这也是一大损失。那个官职能比得上在皇上身边当差更加妥帖呢?但从地位上来说,外朝的官员便是丞相也要给内宫司仪几分薄面。
    何况姬宣远和安随的那点事情,外朝也传出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这些话怎么传出来的,其实安随心里也明白。只是安随没有心绪去理会这些事情,出使使团,她是要直接从后宫离开的。
    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也许也算是送走了一个阻力,没有高兴的人,却也没有什么难过的人。只有大公主一定要给安随送行,大皇子虽然敬重安随,却也是碍于皇后的面子,不能前来。
    安随是从顺贞门离开的,连天都还没有完全亮。
    当初她来到这个宫里的时候,本就孑然一身,除了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带着,什么都没有放弃,离开的时候除了姬宣远送的玉佩,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未央宫里。宫廷对于她来说,什么都没有可以留恋的,她唯一舍不的也只有姬宣远一个人罢了。
    安随抬起头来,那城楼上依旧只有张炎和大公主两个人,张炎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一般了。而大公主也是抱着张炎,不敢再看安随。
    终究,他也还没有来。
    安随轻轻回过头去,不忍再看。
    姬宣远,你总是在成全我,那么你自己呢?谁来成全你呢?
    马夫问道,“大人,咱们该是时候出宫了,若是再迟就赶不上出发的时间了。”
    安随低头来,“走吧!”
    那马车渐渐远去,清尘飘扬起来,也不知道是迷茫了谁的眼睛。
    城楼之上,大公主转过身来,却惊道,“父皇?”
    姬宣远慢慢走近大公主,大公主一把抱住姬宣远,“爹爹,姐姐走了!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的,安随一定还会回来的,朕一定会让她平安回来。”
    她就是他的魂魄,只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他才会是完整的,他怎么舍得她不再回来。若是她再不回来,那么没有她的日子里,他要怎么熬过去,他连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朝政纷争,稍一不小心便是性命之忧,他没有觉得可怕,当年在边境率军与敌人厮杀,身边的尸体遍野,他没有觉得可怕。可是他一想到她不在了,他便觉得可怕。
    “不会的,最多三年,只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