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况看到他们父子携手而来,颇感惊讶,“九哥,鸣儿,你们……”
    “我是陪鸣儿来的。”凤康低头看了鸣儿一眼,“鸣儿想见她最后一面。”
    “应该的,应该的。”凤况替宣宝锦感到欣慰,不管是和儿还是鸣儿,临终前能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她也能走得安心一些了。
    又眼带赞赏地看向鸣儿,“鸣儿懂事了。”
    鸣儿对这个娶了自己亲娘的皇叔没什么好感,淡淡地喊了一声“十一叔”。
    凤况察觉到他的疏离,讪讪地笑了笑,便催促道:“那你们赶快进去看看她吧,她看到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难掩失落之色。
    这些日子,他得空就来守着她,可她始终态度冷漠,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谁,如果有,想必也是五哥或是九哥,不会是他。
    凤康虽不想去恨一个将死之人,可也无法不计较她所做的一切,去顾念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他来,只是不放心鸣儿,并没有去见她的打算。
    听了这话,便放开鸣儿手,“鸣儿,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鸣儿应了声“是”,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屋里走去。
    凤况看了凤康一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上好的熏香味,却遮不住死亡的气息。
    宣宝锦静悄悄地躺在床上,素色的被子衬得一张病容分外灰败。搭在被子外面的两只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润,枯瘦如柴,皮下的青筋和骨架清晰可见。
    听到脚步声,她睫毛颤了几颤,努力地张开眼睛。看到那张与五皇子肖似的脸庞,她缓缓牵起嘴角,“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呓语一般的声音,不无自嘲。
    鸣儿没有言语,出神地看着她。
    很小的时候,他脑海里一直有一幅很模糊的画面:他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旁边还有一个男人,亲昵地揽着女人的肩头。
    他不知道这幅画面于他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等到长大一些,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他的生父生母是五皇伯和五伯母。
    再见到五伯母的时候,他怀着亲近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时他还无法辨别美与丑,只知道他的娘亲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只要看到她,他就很开心。
    他也试着还原那幅画面,不知道是因为对五皇伯没有印象,还是他潜意识里忽略了那个已经不在人世、无法给他关爱的生父,他把父王放在了男人的位置。
    娘亲,父王,再加上他,那画面无比温馨,让他生出了无限的憧憬。
    他曾经问过张妈,“为什么娘亲不能跟父王和我住在一起?”
    张妈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捂住他的嘴,“世子爷,这话您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说了。这要是让别人听了去,我和伺候您的这些人,非得被王爷打死不可。”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想让张妈和小路子他们被父王打死,所以再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可他心里没有一刻不期盼着,终有一日能跟娘亲住在一起。
    后来他随父王去了清阳府,莫名其妙地生病,也因此如愿以偿。他每天都能见到娘亲,和她一起吃饭,和她一起玩耍,有时候还跟她一起睡觉。
    起初他很开心,渐渐地,他发现娘亲很奇怪。有别人在的时候,她笑得很温柔,一旦和他独处,看他的眼神就变得冷冰冰的。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娘亲好像不喜欢他。
    再后来,娘亲变成了十一婶,还生了一个叫和儿的弟弟。
    有一次他随父王进宫赴宴,看到十一叔和娘亲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和儿下了马车,亲热地说笑着,跟他记忆之中的那幅画面一模一样。
    娘亲看到他和父王,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十一叔似乎不想让她跟他和父王碰面,远远地点了一下头,就带着她和和儿匆匆忙忙地往后宫去了。
    父王看起来很生气样子,一把抱起他来,走得飞快。
    没过多久,父王要出使番国,将他从母妃住的村子接回来,交给七姑姑抚养。
    姑姑和姑父对他不是不好,可公主府毕竟不是他的家,孤独如影随形。他一度以为自己被父王抛弃了,他强烈地渴望着娘亲能把他接走。
    可等了四年多,别说接走,他的娘亲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他终于明白,在娘亲眼里,他跟和儿是不一样的。他早就不是她的儿子了,根本没有被她疼爱的资格。
    如果说他对父王是满怀失望,那么对她这个“娘亲”就是从头到脚的绝望。
    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对她抱有一丝一毫的期待,所以在华清宫大殿上,她打算将他跟皇家的所有人一起烧死的时候,他除了害怕,心里没有半点儿难过的情绪。
    面对这样一个人,他真的没有什么话想说。
    于是撩起袍摆,朝她双膝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这近乎绝然的拜别,让宣宝锦死水一样的眼波剧烈动荡起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翻身坐了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站住……”
    鸣儿停步转身,“十一婶有什么吩咐?”
    宣宝锦一手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目光散乱,表情悲戚,“鸣儿,到现在了,你……竟连一声‘娘’都不肯叫我吗?”
    鸣儿心中冷笑,一个不把他当作儿子的女人,他又何必把她当作娘?
    他来见她最后一面,只是不想跟她一样,泯灭了自己的良心罢了。磕下那三个头,他已还完了她的恩。
    “十一婶,希望你来世做个好人!”
    他扔下这样一句话,便大步地出了门,对背后传来的类似悲鸣的笑声充耳不闻。
    凤况慌慌张张地跑进门去,“锦儿,锦儿,你怎么了?”
    凤康也赶上两步,拉住鸣儿上下打量,“鸣儿,你没事吧?”
    “父王,我没事。”鸣儿对他展开笑脸,“父王,我们走吧,母妃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