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我想让汤先生见见你”,而不是“我想让你见见汤先生”,叶知秋怎能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农家女,明摆着不受那位汤先生的待见,她又何必去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争宠”,自讨没趣呢?
    在这里,她是主人,礼节上多一分少一分都没多大的关系。可进了王府,她连客都算不上,只是个草民。里面的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有官职有资历的,光见礼恐怕就要折断她的细腰了。
    “我还有活儿要做,就不去了。”她婉转地拒绝道,“等天亮了,我收拾一些吃食,再装几坛果酒,你带回去给汤先生尝尝吧。”
    凤康早就料到她不会去,之所以折回来问她,也是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虽然他很希望她能跟汤先生见一面,可并不想勉强她,“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好。”叶知秋点了点头。
    凤康往前迈了一步,又顿住,眸色复杂地凝了她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叶知秋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眼里,猜想他可能想像往常分开的时候那样,抱她一下或者亲她一下,又怕控制不住,重演刚才那一幕,所以放弃了。
    望着他有些匆忙又有些失落的背影,她不禁又笑了一回。
    虽然被汤先生让他娶别人的事情扰乱了心绪,可见过他之后,那份牵挂和不安消散了,疲惫也随之袭来。吹了蜡烛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错过了慢跑的时间。洗漱一番,去取了一坛炒好的辣椒肉酱,摘了一条腊肉、几根腊肠,将不久之前做的咸酥鱼也包了一些。罐头凑双,果酒一样一坛。让龚阳和多寿送到隔壁去。
    她料想凤康回城之前可能会来找她,吃过早饭,便不急着出门。收拾了厨房,将自己和成老爹、阿福、虎头房里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晾晒。又到后院的菌棚去转了转。
    在杨顺和燕娘的精心打理下,菌棚里的菌菇长势良好,已经先后分离出四五种菌丝。照这样不断分离提纯,要不了一年,就能用菌种大规模培植了。
    不得不说,杨顺在育菌方面的确很有天赋。
    从后院回来,在房里坐了两刻钟,依然不见凤康的身影。她记挂着菜棚那边的事情,索性不等了。换好衣服出了院子,就见王太医在外面散步。
    她招呼了一声。便跟他打听,“你们家九爷回城了吗?”
    王太医被她问糊涂了,“九爷不是几天前就回去了吗?”
    叶知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想是那个人跑来跟她见了一面,又连夜赶回去了。并没有惊动隔壁的人。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浪费那么多时间等他了。
    王太医见她苦笑不语,有些担心地瞄着她的脸色,“叶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我给你把个脉?”
    “不用,我没有不舒服,可能是没睡好。”叶知秋笑着掩饰过去。闲聊两句,便告辞赶去菜棚。
    王太医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由摇头叹气,“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就差在出身上。”
    最近几日天气稳定,气温变化不大。负责打理各个菜棚的人。也多少掌握了一些调节温湿度的诀窍,稍加指点就可以了。叶知秋在各个菜棚巡视了一圈,给他们提了几点应当注意的问题,便来到李大有和腊梅夫妇负责的菜棚。
    她在那里开辟了一个专属苗圃,将十香壶里的种子全部种了下去。现在都已经出苗了。只是数量不多,每种也就十几棵的样子。
    她跟凤康说过,要把这十种香料种出来,命名为“十兰香”,纪念他的母妃,因此对这百十来棵菜苗十分珍视。不放心别人经管,都是亲力亲为。
    忙忙碌碌,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她看看天色,差不多到虎头放学的时候了,便离开菜棚往回走。
    往年的冬元节,村里都要按照风俗,将三顿饭改成两顿,主要是为了节省粮食。
    今年不太一样,有不少人在山坳里干活儿,冬闲变成了冬忙,两段饭不足以补充体力;上学堂的孩子们下午要练拳脚功夫,中午不吃上一顿饱饭就没力气;况且大家手头比往年宽裕多了,并不缺那一顿饭的粮食。
    因此许多人家都没改,还是一天三餐。
    成老爹也没有像去年那样坚持,只是每到吃中午饭的时候,都要感叹日子真是过好了,连冬天都能吃上三顿饭了。
    叶知秋从菜棚一路走回家门口,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车轮和马蹄混杂的声音。回头望去,就见两人两骑护着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赶车的人面孔很陌生,骑马的人却很熟悉,一个是凤康,另一个是沈长浩。
    那两个人显然也看见她了,沈长浩眉目含笑地向她挥了挥手,凤康则扭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打马飞奔过来,到她面前停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不等她开口说话,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快去换身衣服,收拾收拾,我把汤先生绑来了。”
    叶知秋吃了一惊,“绑来?!”
    “嗯,他不肯来,我只能出此下策。”凤康语速很快,说完又催促道,“你快去吧,一刻钟之后我来接你。”
    叶知秋瞟了那辆行近的马车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见面一事这么执着,甚至不惜将自己敬重的先生强行绑来。难道他以为她跟汤先生见上一面,就不用娶别人了吗?
    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可他的神情是那样急切那样认真,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见就见吧,就当满足他一个愿望了。
    “给我半个时辰。”见他疑惑地皱了眉头,又补了一句,“我刚才干活儿出了一身汗,总要先洗个澡吧?”
    “好,你洗。”凤康有点喜出望外,赶忙点头。说实话,他还真怕她不同意去见汤先生,或者在这里追问起来,他不好回答。
    不愧是他的女人,就是懂事,就是有眼色!
    叶知秋反过来握了握他的手,便转身进了院子。走到堂屋门口回头看时,马车已经在隔壁门外停下了。沈长浩翻身下马,亲自打起车帘,凤康则伸长了手臂去扶车里人。
    她收回目光,推门进屋,跟成老爹打了声招呼,来到厨房烧水。她估计是自己没时间做饭了,架起木柴,趁空去了一趟隔壁,让燕娘给成老爹和虎头捎带一口。
    阿福和多寿进城了,龚阳在罐头工坊那边搭伙,不需要给他们准备午饭。
    燕娘自是满口答应,“正好刚才新摘了一捧菇子,我这就杀只鸡给他们炖了去。”
    她养的那几只老母鸡已经不能下蛋了,叶知秋也不跟她客气,由着她杀去。回到自家厨房,添了几把柴,烧好热水,用冷水兑过,加到水箱里。
    这水箱是她找铁匠铺特地订制的,挂在厨房的墙上,水管通到她房中的洗漱间,可以把水放进浴池泡澡,也可以接上莲蓬头淋浴。浴池下面有出水口,拔掉塞子,水就会经由埋在厨房地下的排水管流到后院的排水渠里。
    虽然这套洗澡准备简陋了一些,可也比用木桶方面多了。
    这会儿没有泡澡的工夫,她简单冲了个淋浴,换上一身桃红色的衣裙。这是元妈新近给她做的衣服,还没穿过。裙子很长,袖子很宽,据说是清阳府今年正流行的式样。
    头发编起来,梳成双平髻,别上两朵素雅小巧的绢花。她从来没有买过首饰,这绢花还是阿福进城买来送给她的,今天也是第一次戴。
    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自己的脸色有点黑,便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在腮上和唇上涂了一点胭脂。想了想,把凤康送给她的镯子找出来套在手腕上。
    这是一枚黄玉镯,透明澄净,呈鸡油黄。虽然她对玉不是很了解,可也知道这种成色的黄玉属于名贵玉石,少说也要花上几千两银子。
    因为这是凤康第一次送她的礼物,她不好推辞不要,可这么贵重的东西,心里还是很有负担的。所以在此之前,她只戴了一次。
    晃了晃手腕,感觉跟衣服不太搭调,又摘了下来。她若戴着这么土豪的一个镯子去见汤先生,恐怕会被当成攀附权贵的拜金女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将镯子用丝帕包好,放回抽屉里。
    刚刚收拾停当,凤康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她不觉一怔。
    “好看吗?”叶知秋笑眯眯地抬起手臂,让袖子飘逸地垂落下来。
    “很好看。”凤康眸子里泛着幽沉的光亮,跟平日里素面朝天、荆钗布裙的打扮相比,她今天已经算是盛装了。
    只是略施脂粉,便眉目如画,娇俏动人,让人挪不开眼睛。真不知道它日披戴霞帔凤冠,该是怎样的美艳夺目?
    如是想着,心中便荡起圈圈涟漪。走过来拉着她细细端详一番,愈发心痒难忍,于是趁她不注意,在她唇上偷了一吻。
    “别闹,把我的妆弄花了怎么办?”叶知秋嗔了他一眼,征询道,“我这样去见汤先生没问题吧?”
    “没问题。”凤康语气笃定地答了,在她手上重重一握,“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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