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先是断断续续,如散珠滑落,时疏时密。渐渐连成一线,化作潺潺的脆响。走了约莫三四十米的样子,前面现出水光。
    水色清澈透亮,从石缝之间汩汩涌出,形成一条宽不过尺的小型瀑布,悬空落在下面的巨石上,激起无数晶莹细碎的水珠。
    长年累月,水滴石穿,在巨石表面雕凿出一个直径米余的凹槽。水满溢出,沿着浑圆光滑的表面缓缓流淌,在下方汇聚成一条清浅的溪流。绕石度壑,曲曲折折地隐没在灌木丛后。
    尚未走到近前,便觉一阵微凉的水汽扑面而来。
    “呀,这不是泉子吗?”阿福欣喜地惊呼一声,越过叶知秋跑到巨石旁边,俯身牛饮一通,又献宝一样招呼道,“知秋姐姐,你快来尝尝,这水可甜了。”
    叶知秋没她那么猴急,就近洗了手,才走上前来,掬起一捧细细品尝。入口清冽,回味甘甜,隐隐夹杂着草木的幽香,穿喉入腹,沁人心脾。
    她曾经品水无数,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甘醇的泉水。
    若是过去,看见这样幽静怡人的景致,她说不定会兴致大发,吟几句类似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词,可现在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阿福,快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开阔的地方。”
    “开阔的地方?”阿福表情有些茫然,“找那干啥?”
    “建罐头工坊。”叶知秋一边回话,一边迈开大步向侧面山坡奔去,“我往这边,你到下游去找。”
    阿福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愣的工夫,她已经走出去很远了。没有机会细问,只能按照她的吩咐办事。
    两人分头搜寻,很快便在斜下方找到一片平地。有十亩之阔,水草丰茂。北高南低。冬暖夏凉,通风和排水条件都很不错。最重要的是,与山泉的直线距离仅有半里。
    但有一点美中不足,这个小型山坳是半封闭的。与田畦池塘所在的大山坳并非直接连同,中间横着一个高数丈的土丘。要想在这里建造工坊,必须先将这层障碍打穿才行。
    叶知秋细细查看一番,将地形牢牢地记在脑海之中。准备回去之后,画一个草图,再计算一下开路建厂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
    阿福见她神情专注,一直没敢出声打扰她。等她考察完了,才开口问道:“知秋姐姐,你要把罐头工坊建在这儿吗?”
    “是啊。”叶知秋知道她疑惑的是什么,微笑地给她解释。“山泉不仅水质好,里面还含有很多对人体健康有益的东西。
    用山泉水做出来的罐头,一定比用普通水做出来的味道要好。这种味道搞不好能变成品牌特色,成为我们的制胜法宝!”
    制作糖水罐头的工序太过简单,想要长久保密很难。她也想过添加一些特别的东西来延续独有性。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把山泉利用起来,即便不能独占鳌头,也会多一个竞争的筹码。
    而且她打算把这个工坊作为外围产业的开端,长远地发展下去。不止制作罐头和果酒,将来还要加工其他农副产品。
    不管做什么食品,水都是重中之重。因此这一眼山泉,无论如何都要先划到她的地盘上来。
    阿福只知道泉水好喝。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只要是对买卖有好处的事情,她都举双手赞成,“太好了,那咱什么时候建坊子啊?”
    叶知秋略一沉吟,“我回去跟龚阳商量一下,尽快开工。”
    她等钱用。娄掌柜的店面也虚位以待,自然是越快越好。再过半个月,马耳朵山那边的桃杏就要大规模成熟了,不能错过大好的商机。
    阿福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知秋姐姐。你等着瞧,我一准儿把咱们的罐头卖得红红火火的。”
    叶知秋笑了起来,“好,我等着看你大显身手。”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走了一段才发觉半天没看到虎头的踪影了。
    阿福四下扫视了一圈,没找到人,便有些慌了,“知秋姐姐,那个臭小子不会出啥事儿了吧?”
    “这附近很安全,没事的,应该是自己回去了。”叶知秋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一口气走出山林,远远地看见几个人在小茅屋前或坐或站,围着那头山猪忙碌着。成老爹、龚阳、老牛叔和多寿都在,还有一个脸熟叫不上名字的人,唯独不见虎头。
    她脸色一变,待要折回去找人,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可怜巴巴的声音,“姐姐。”
    回头看去,见虎头发髻散乱,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划了一道细长的血口。两手扯着衣摆,里面兜着几样野菜,四五个瘦瘦小小的蘑菇,还有一把紫黑色的龙葵果。
    站在几米外的地方,用不安和讨好的眼神看着她,“姐姐,你瞅瞅,我摘了好些东西呢。”
    看到他没事,阿福顿时松了一口气。瞟了叶知秋一眼,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便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小小地恳求,“知秋姐姐……”
    叶知秋本想多晾他一段时间的,可他这小模样儿实在可怜,又怕他为了将功补过,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于是决定见好就收。
    “你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吗?”她板着脸问。
    虎头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不听姐姐的话,跑到深山里去玩儿,不该猎山猪,也不该跟姐姐顶嘴。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这番话显然已经酝酿多时了,说得很是顺溜。
    叶知秋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声音依然严肃,“我当初答应你留下黑风和踏雪,是为了看家护院。不是让你带出去打猎显摆的。
    咱们家虽然不算很富裕,可也不缺你打回来的那几斤肉。平常逮个兔子、捉个山鸡玩一玩就也罢了,权当锻炼身体。
    山猪那种东西,连老虎和狮子、豹子都不敢随便招惹。你一个小孩子带只狗就敢猎杀?今天算你走运,没碰上猪群,否则等我们找过去,你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如果你想学打猎,可以告诉我,我会找人教你。等你技艺纯熟,知道规矩,晓得轻重了,再去深山猎捕也不迟。什么都不懂就冒冒失失地闯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这次就算了。如果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管你了。
    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虎头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怯怯地看着她,“姐姐。那你不生气了吧?”
    叶知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表情和声音一起缓和下来,“过来,我看看你脸上的伤。”
    虎头眼圈迅速泛红,两手一松,便哭着跑了过来,“姐姐。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
    阿福见他把野菜撒了一地,忍不住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你这败家孩子。”
    虎头也不理会她,两手紧紧地抱着叶知秋的腰,哭着喊“姐姐”。好像一撒手,他这个失而复得的姐姐就会跑掉一样。
    叶知秋感觉无奈又好笑,“你都是九岁的大孩子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啊?让豆粒儿他们知道,不笑话你才怪呢。”
    “我就……就哭一小……小会儿。”虎头把头埋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地道。
    “好了,不哭了。”叶知秋扳起他的脑袋,给他擦去眼泪,“走,看看那头山猪去。它害你差点丢掉小命,咱们今天中午就把它吃了替你报仇。”
    虎头当即破涕为笑,“嗯嗯,吃了吃了,把它吃个精光。”
    阿福正蹲在地上捡野菜和蘑菇,听他说这话“噗嗤”一声笑了,“你当自己有多大的肚子呢?还吃个精光,一顿能吃下二斤肉就算你有本事。”
    虎头朝她做了个鬼脸,便拉着叶知秋的手催促道:“姐姐,快走快走,回去报仇。”
    阿福在后面撇嘴,“明明就是嘴馋想吃肉。”
    三人回到塘边的时候,方大头已经将山猪冲洗干净,放完了体内的残血。正拎着明晃晃的刀子准备开膛,不等叶知秋走到近前,就扯着嗓子问:“妹子,这猪皮板你是想吃啊,还是想拿去卖啊?你要是留着自己吃,我就把两边儿的硬皮给刮了;你要是想卖,我就给你下整张儿的。”
    他生得又高有胖,声音也大,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叶知秋不会鞣制皮革,也不知道这种生皮有没有销路。况且山猪皮肉都是难得的绿色食品,她很是手痒,想试着烹饪一下,“留下吧。”
    “好嘞。”方大头响亮地应了一声,磨得锃亮的尖刀在手上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朝山猪下腹划去。他的动作又快又娴熟,片刻的工夫,便将皮肉割开,露出里面鲜红的内脏。
    叶知秋想起山猪胃很贵,赶忙叮嘱道:“方大哥,不要把猪肚弄破了。”
    “妹子你放心,我杀猪活儿干得漂亮着呢,这肚子里的东西一样儿都破不了。”方大头嘴里自夸着,手上的动作分毫没停。三下两下,便将一个完整的猪胃捧了出来。
    阿福见那东西血淋淋的,飞快地别过头去。叶知秋却丝毫不嫌,用篮子装了,拿到水边去清洗。这东西可是有药用价值的,在原来那个时代一个就能卖一千多块钱,就是不知道这边什么行情。
    虎头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瞄着她的脸色,“姐姐,我能叫豆粒儿他们过来吃肉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