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道歉信,就他早前的孟浪表示歉意。
    “湘如,我没想吓着你,事后才知自己做得多荒唐,我向你道歉。也不知怎了,我就想与你说话,想告诉你我是怎样的人,从小到大,我在北方边城军营长大,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玩伴都少得可怜……”
    他告诉她这些做甚?
    她可不想知道。
    在她看来,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可他倒像是在唱独角戏,无论她介意与否,他就把自己的心意、真情赤/裸/裸地摆放在她的面前。
    最后,他写道“湘如,就让我继续给你写信吧,我愿意和你说话,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明日辰时我们在茗香茶楼一见。”
    这封信是许久以前的,时间已经过了,可今儿送来的信却说要她如期赴约。
    她正欲打瞌睡,便有人递了枕头来。她与四老太太约定的三日之期就要到了,见了周八,许能把陈将生从大牢里捞出来。
    绿叶进了内室,帮陈湘如梳洗打扮。
    正用晨食,有门上的婆子来禀:“大小姐,族里的十三爷递帖求见。”
    陈将宏来了。
    昨日陈湘如就想请他出来走动,设法把陈将生捞出来。
    婆子道:“老夫人已请十三爷去上房说话了。”
    陈湘如道:“我们去上房。”
    *
    上房。
    陈将宏坐在一侧,特意换了身蓝灰色的长袍,长着一张瓜子脸,浓眉如柳叶,鼻梁高拔,硬堂泛光,皮肤白皙如雪,带着一股子儒雅之气。
    老夫人笑道:“昨日如儿特到族里拜访将宏,你外出办事了。你母亲可好?”
    陈将宏正襟端坐,答道:“家母甚好。”
    “听如儿说,你儿子生得聪慧可爱,女儿更是水灵清秀。”
    陈湘如进了上房,与老夫人请安,又与陈将宏见了礼。
    寒喧了几句,陈湘如道:“十三叔,我已令人备名帖,还得劳你帮忙去兴国公府走动周旋,想法子把将生叔从牢里捞出来。”
    昨儿夜里,陈将宏也与母亲、爱妻商量过这事,妻子自然是反对,想着陈将生算计他们,把他家七亩良田生生地夺去,可母亲却是赞同的,一来陈家大院这回遇上难处了,陈家大院险些被陈将生毁了,可老夫人都不计较,还以怨报德,就是这份宽容、大度就值得陈将宏学习。
    商量了许久,陈母做主,还是陈将宏帮衬一把。
    陈母年轻守寡,陈家大院老夫人也是拖着病体带着几个孙儿、孙女,这其间的辛酸她感同身受,能帮上忙,那也是老夫人瞧得起他们,今晨陈将宏出门,就没人卖豆腐,妻子特意从娘家请了兄弟来帮忙卖豆腐,没了田地耕作,这豆腐就是全家的生计。
    出门前,陈母千叮万嘱地道:“我们家与陈将生的恩怨暂且抛开一边,先把人捞出来再说。这不是看陈将生的面子,就得因你三伯母着实不易啊,一个妇道人家要支撑那么大的家业,还有几个年幼的孙儿,太苦了。”
    陈将宏一一应,在他来陈家大院前,他便想好了,他只是为捞人而来。
    陈湘如道:“兴国公府的规矩大,名帖已经着人递进去了,有了回音会着人来通禀的。就请十三叔今儿先住,二弟、三弟常听父亲提到十三叔,也请十三叔给他们指点一二。”
    既是读书人,想来都是爱书的。
    西院大书房里,便有几代人收集珍藏来的书籍。
    陈将宏抱拳道:“三伯母,侄儿告退。”
    陈湘如唤了刘奶娘,领着陈将宏去大书房走动。
    陈家大院大书房比陈将宏预想的还要大,藏书阁是座三间子的二层小楼,寻常除了专门的丫头打扫这里,很少有人来,就是教书先生未经允许也不得入内。
    东厢房是书房,最大的一间是先生教府中三位公子读书的地方,又有一间是三位公子的休憩室,一间是先生的休憩室。西厢房则是习武室,占据了两间子,一间是武功师傅的休憩室。
    离书房不远处,有座单独的小院,那是教书先生和武功师傅住的院子,而另一边又有处院子,那是陈相富、陈相贵兄弟居住的院落。
    一个侍女早早候在了大书房的院门口,轻声道:“拜见十三老爷!奴婢是侍书,大小姐已着人说了,若十三老爷想看书,藏书阁的书可供十三老爷品读。”
    只要陈家大院一句话,陈氏族里想帮忙的后生比比皆是,可为甚陈家大院却单单相中了陈将宏,这哪里是帮忙,分明就是给陈将宏大开方便之门,他不仅可以在这儿读书,还可以任意品读。
    侍书领了陈将宏进入书房,“刘奶娘已令人在先生休憩室里加了张小榻、书案,可供十三老爷在此读书,十三老爷的小院稍后会收拾出来,在离此不远的金桂苑。”
    陈将宏一时有了错觉,仿佛他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这儿读书的。
    家里还有母亲、妻儿,今日的豆腐可请大舅兄帮忙卖掉,总不能长久让大舅兄卖豆腐。
    看着这么多的藏书,陈将宏心头微诧:早前,只当陈将达这一脉是靠经商起家,现在瞧来,却是自己错解,有这么多的书,可见他们这一脉原就是饱读诗书之人。脑海里又忆起陈将达温文有礼的模样,心不由得增了几分敬重。
    陈湘如在上房坐了一阵,与老夫人告退前往染布房、织布房和绸缎庄转了一圈。
    刚进绸缎庄,赵文便迎了过来,笑着让学徒沏了茶水,又捧了账簿过来。
    陈湘如道:“今日就是来瞧瞧,往后瞧账簿,每月二至五号瞧上月账簿,其他时候你就不必给我了。”
    赵文觉得这是东家的信任,神色里有些感动,赵家父子两辈都效忠陈家大院,而赵管家更是陈家大院的大管家,现在他又做了绸缎庄的管事,只是会更加用心,就连赵武也前往南方收购生丝,虽说这次带回的陈丝,可好歹也给东家有个交代。
    赵文低声道:“大小姐,这两日大家都在说,陈家大院要选布面美人的事。昨儿有好些百姓来问,说选中布面美人都有什么条件,每月领多少月例?”
    刘奶娘与绿叶面面相窥,她们都不知道的事,外头先有风声了。
    陈湘如心惊讶,“你听谁说是陈家大院要选布面美人?”
    赵文笑着,“这话原就是从陈家大院传出来的,连我父亲都知道。”
    大管家也知道!
    上回她是与马庆建议过,可马庆对此并没有任何看法。
    陈湘如暗道:莫不是大管家也觉得这法子可行。
    赵文道:“昨日,杜记织布房的杜老爷也派人过来打听,说要是陈家大院挑头,他们杜记也算一份,到时候派杜记画师来绘布面美人。”
    外头有人大唤一声:“赵掌柜的,可是你家东家来了?我家云老爷来访。”
    云老爷,云记绸缎庄的大东家。
    念着陈家大院与各家共患难、进退,分了生丝给他们一起赚钱,大家都念着陈家的恩。也是昨儿听说要选布面美人的,究其细节,云老爷也不知,只觉得这主意倒也新颖,陈记织出专用来做帔子的布面他是见过的,上面的美人织得风情万种很有灵性,光只这一点,就赛过了别家的仕女帔子。
    云老爷约莫三十岁上,衣着锦缎,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陈湘如,虽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可现在她却是陈家大院的当家人、陈记的大东家,抱拳道:“你是陈家世侄女?”
    陈湘如欠身行礼,“给云世叔问安。”
    云老爷笑呵呵地道:“世侄女多礼了!”
    赵文着人添了茶水。
    寒喧了几句后,云老爷道:“昨儿我听人说陈家大院要选布面美人的事,不知世侄女是何打算?能否说来听听。”
    陈湘如也未曾细想,但前世记忆里蜀锦的布面美人曾一度名动天,其间的一些事也有耳闻。
    布面美人的事大管家知道,消息是从陈家大院流传出来的,若是否认怕是不成,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云老爷见她面露难色,笑道:“世侄女信不过我,我是觉得这事若是可行,我们云记愿与陈家大院合作。”
    陈湘如勾唇一笑,“是想从民间挑出四位绝色美人,可用四大美人的绰号命名,可唤作小羞花、小闭月什么的,挑出专门的院落供养布面美人,由各家的画师照着真人绘出花样,或织成布面,或织成美人屏风,这总比凭空绘出的要有灵性吧?
    这四位美人也不必一生待在高院内,一过二十五岁便放她们还家与家人团聚,或嫁或留皆听凭她们各人意愿。一旦入选,就不能再与家人见面,每月付五两银子的月例,在初入之时,可一次性先给入选女子家人二百两银子,这笔银子自然是从她们的月例里扣,待她们离开之时,再付剩的月例。”
    一月五两银子,这对寻常百姓来说的确是一笔丰厚的银子。在江南各地,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女,也不过卖五两银子,还是死契不赎的价儿,一月挣这么多,不知道会羡慕多少人。
    云老爷微微点头,“挑选过关等事宜,还得请江宁府德高望重的乡绅来定才好。江宁府的绸缎有天第一绸缎之称,这布面美人自是要挑最好的。”
    又说了一阵,陈湘如脑海里有了更多的想法。
    但她又觉这事不易由她来挑头,究其原因,她到底是个女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