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二姨娘是亲娘,定会高兴老夫人的举动,女儿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大的,这等同嫡女,将来大了,也能寻个好人家。
    可二姨娘现在想的都是自己的事。
    陈湘如坐在一侧,心里暗自琢磨着: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二姨娘也不例外。她也是个精明人,明知陈相和是个养不熟的,只得打陈湘妮的主意。
    老夫人道:“又不是见不着湘妮,都住在西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和是男丁,你得好好约束着些,不许他再去见大姨娘。”
    这是命令,也是老夫人对二姨娘的要求。
    老夫人已经认定陈相和偷听他们说话是受了大姨娘的教唆。
    陈相和哪会做出这等损害陈家大院的事来,定是大姨娘在背后教唆的。
    陈湘如轻声斥道:“让三小姐白日来听老夫人教诲,夜里回二姨娘里歇息。三小姐和二姨娘在一处还没生活多久呢。”
    老夫人觉得是个理儿:培养母女感情。
    “既是如此,就让妮儿先住那儿。回头你带人去大爷里拾掇,把人领你院里吧。”扭头对赵婆子道:“从今儿开始,大爷禁足碧柳苑苦心读书,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赵婆子应声“是”。
    老夫人抬了抬手,示意二姨娘告退。
    赵婆子道:“二姨娘,我陪你一道去。”
    早前老夫人只同意罚半年月例,这一转眼又要他禁足碧柳苑。
    陈相和面无表情,心波潮汹涌,老夫人怎会改了主意加重对他的处罚,怕是陈湘如在他走后又说了什么话,面上似在替他说情,实则罚得很重,半年没有月例。
    他恨,好恨。
    总有一日,他的羽翼丰满,定会报复回来,他要他们都匍匐在他的脚,他要他们认错,要他们哀求他的宽恕。
    陈湘如站在夜色中,独自感受着夜风的侵袭,长身而立,衣袂飘,那一袭素白的衣袍将她映衬得宛如一片云,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将她带走。
    “奶娘。”她语调轻柔,“备车,我们去郊外尼姑庵。”
    刘奶娘看看天色,“大小姐,很晚了。”一个弱女子此刻出门,着实不易,上回在郊外遇刺的事,刘奶娘想来还心有余悸,“老奴代你走一趟。”
    她小心地审视着陈湘如,十三岁,这若在旁人家,这个年纪还是孩子,可陈湘如却过早地承担了家业、掌家之权,那带着三分稚气的脸嵌着一对饱含沧桑的眸子。
    陈湘如想着如何处置大姨娘时,夜色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刘奶娘,我正寻你呢。”
    刘奶娘寻声望去,不远处行来一盏灯笼,却是上房的赵婆子带着个粗使丫头,矮身行礼道:“大小姐也在呢。”
    刘奶娘问:“赵婆子寻我何事?”
    赵婆子笑道:“是这样的,老夫人令我和你去一趟郊外庵堂。大爷就是个孩子,哪会挑驳是非,定是受大姨娘唆使的。”
    不光是老夫人这么看,怕是家里的老奴们都是这样看的。
    大姨娘还真是死而不僵,就算待在庵堂,也不肯消停。
    陈湘如道:“既是老夫人吩咐的,奶娘就陪赵婆子走一趟,早去早回。”
    她能想到的,老夫人也一早想到了。
    只是,陈湘如到底不忍处死大姨娘,老夫人是否也和她想的一样,此次派赵婆子前去就是告诫她一番。
    大姨娘被迫削发,而非她真心削发。
    陈湘娟早前想做恶人,可现想来,也不过是对大姨娘做了回恶人,可对于旁的,到底还是顾忌名声。
    陈湘如则不同,她得顾念全局。
    夜里,陈湘如睡得正香,只听得刘奶娘与值夜的绿枝说话。
    “大小姐歇了?”
    “快三更了呢。”
    “那我去内室瞧瞧。”
    刘奶娘说着话进来,布帘掀起时,一股冷风从外头袭进,她挫着双手,走近了绣榻前,而说话声也惊醒了陈湘如。刘奶娘面露歉色:“吵醒大小姐了?”
    陈湘如一个激灵,顿时就想到了刘奶娘与赵婆子去庵堂找大姨娘的事,“老夫人吩咐的事处置好了?”
    刘奶娘怔了片刻,面露忧色地道:“我们去晚了。”
    “晚了?”陈湘如坐起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刘奶娘结起榻帐,坐在榻前,继续道:“我和赵婆子去的时候,庵堂的师太告诉我们,今儿一大早就发现大姨娘失踪了。”
    “早上失踪的,她们为什么没报,这么个大活人怎就不见了?”
    刘奶娘轻叹一声,“许是怕老夫人责备,要不是我们要见人,她们还不肯说实话呢。”
    陈家大院对庵堂多有供奉,算是那尼姑庵中最大的香客之一。
    陈家把大姨娘交到了她们手里,可大姨娘却神秘失踪了。
    陈湘如道:“大爷会不会知道?”
    “老夫人已派人告诉了二姨娘,让她小心盯着大爷。”
    这么大的事,为了寻人,赵婆子也见了陈相和,问他:“庵堂来报,昨晚你大姨娘失踪了,换洗的衣衫不见了,许是夜里逃走的,你可知道她会去哪儿?”
    陈相和面露疑色,质疑地望着赵婆子,就在前晚他还见过大姨娘,与她说了话,昨晚就不见了。
    他细细地回忆,当时大姨娘与往常一样拉着他说话,全都是不舍,并没有半分异样,怎就失踪了呢。
    赵婆子正色道:“庵堂的人说,她是昨夜逃走的,我还能哄你不成,你且想想,她若是离开,又会去哪儿,回娘家么?”
    大姨娘的娘家父兄皆是读书人,对大姨娘犯过被罚往庵堂颇感羞耻,又哪里会收留她。
    大姨娘到庵堂后,曾捎信给娘家人,想见他们一面,可他们至今也没露面,想来是不屑有这样的女儿。
    陈相和在心里兜转了一圈,如果说有人会收留、带走大姨娘,除非是陈将生。
    可陈将生至今还关在大牢里。
    陈相和生怕大姨娘在庵堂吃苦,上次去见她,把他身上所有的余钱都给了她,莫不是大姨娘得了钱,就自己逃走了……
    不,大姨娘曾抱着他哭,悲切地道:“相和,我就你一个亲人了,除了你,真的一无所有了,你可千万要好好儿的。”
    大姨娘那么看重他,怎会丢他逃走?
    陈相和恨过大姨娘,也怨过大姨娘,可最后还是选择了宽容,谁让大姨娘是他的亲娘,大姨娘就算做错了事,也都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她不见了!她逃走了……”陈相和反正沉吟着。
    他的心空空荡荡的,他被罚,禁足碧柳苑,这是老夫人的令,甚至也不让他去书房读书了,而是在碧柳苑里读书,不能与陈相富兄弟一样习武,连与他们一样读书都不成。
    赵婆子道:“你且想想,大姨娘会逃到哪儿去?”
    他想不到,一脸茫然,“人是在庵堂丢的,我怎么知道她会去哪儿?”
    她走了!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陈相和木然转身,进了自己里,脑子里无休止地浮现出大姨娘的模样。
    他不相信大姨娘会丢他逃走了。
    早上不见的,庵堂的人夜里才来禀,这不是太奇怪了。
    陈相和在怀疑,陈湘如也满是猜疑:“她逃走了?”
    刘奶娘道:“更奇怪的是,今晨庵堂的姑子才发现她不见了,用晨斋没见着人,大伙只当她贪睡懒觉,到做早课的时候还是不见人,有姑子到她里一见,里面竟是空的,床上也是凉的,定是昨晚就没睡在床上。众人在庵堂四寻了个遍,也没见着人,看门的姑子也说昨晚早早就了钥,并不曾见她出去,可怪就怪在,这么一个大活人竟平空从庵堂消失不见了。”
    陈湘如移着步子:怎会这样呢?
    这件事太古怪了!
    “奶娘,你也累了,早些歇吧。”
    这夜,陈湘如辗转难眠,近了五更时分方才睡熟,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人还未起来,就见刘奶娘拿着一封信进来,“大小姐,你快瞧瞧,这是今晨清扫庭院的绿枝在院门口发现的。”
    熟悉的笔迹,又是周八。
    他又送了一封信来。
    刘奶娘道:“这背后还有一行字呢。”
    上面写的是:请务必一看。
    一定要看!莫不是里面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刘奶娘道:“这西院里,许有人吃里扒外,大小姐要不要查查是谁?”
    陈湘如抬手止住,“你先不要大惊小怪。”
    还查什么,上回挑驳四房老太太的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是陈相和做的。再查去,这不是没事找事。
    陈家大院的事儿已经够多了,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刘奶娘不再言语。
    陈湘如拆开信套,从里面取出信来。
    “陈大小姐:近安!见字如见人,是不是发现大姨娘不见了?若是,把我以前写的信都细细地看一遍,看罢之后请如期赴约。”
    这算什么?是要胁,以大姨娘的落为要胁,要是她不看信、不赴约,他就不告诉她大姨娘的落。
    刘奶娘见她面容变色,急道:“大小姐,信里说了什么?”
    “难不成大姨娘失踪是他干的?”她抬起头来,堂堂名门世家的公子,掺合这些事做什么,也不怕人见了笑话。
    只是,周八这个人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自然是要见的,她还想找他帮忙把陈将生给弄出来呢。
    其他人做不到,可周八是一定会做到的。
    对于她来说难办的事,周八可是容易得很。
    “大小姐说谁?写这信的主人?这人是谁?”刘奶娘识的字不多,她的眼睛看着那信的末尾,却没有署名。
    陈湘如道:“我心里有数。奶娘,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内室里唯她一人,她披衣起身,捧了锦盒,从里面寻出早前放置的信,那封早前一样被人从院门缝里塞进来的信,完好地躺在里面,她迟疑了一阵,终是拾了起来,拆开后细细地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