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存希只是看了她一眼,离得太远,他又逆光而站,她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 他并没有走过来,跟在薄慕年身后转身回了宴会厅。态度如此的冷淡,与刚才在红毯前一模一样。
    贺雪生站在回廊上。她转身看着窗外,巨大的全景玻璃外,夜景璀璨,被浓重的雾色弥漫,一切如梦似幻,美得一点也不真实。
    “云嬗,七年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贺雪生问道,声音里有着不出的萧瑟与荒凉。
    云嬗摇了摇头,实话实,“我不知道,我两年前才回桐城。再有些秘闻,都是封锁的,除了当事人知道,别人只怕也不清楚。”
    贺雪生重重的吐了口气。因为薄慕年刚才欲言又止的话,她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我去下洗手间。”
    云嬗担忧的望着她,见她往洗手间走去,她连忙跟上;
    洗手间向来是八卦滋生的地方,那是你想避开也没法避开的。
    贺雪生刚走进格子间,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进来两个女人,站在洗手台前补妆,“哎。你看见刚才那个女人了吗叫贺雪生那位,你看她穿的那条裙子,把会长的风头都抢完了。”
    “我知道啊。贺雪生嘛,桐城的时尚达人,自从她接受采访后,桐城有多少名门淑媛都在学她。不过啊,我听了一件事,她是贺家的养女,很那个啥的。”
    “那个啥是什么意思”另一个身着蓝色礼裙的女人一边抹口红,一边不解的问道。
    那女人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得好听点,是养女,得不好听,就是外围女,听侍候了老的,又侍候的,父子俩共用一个女人呢。”
    “不是吧,还有这种看着挺正派的一个人,怎么竟是**”那女人捂着嘴,惊讶道。
    “那你就不懂了吧,你看我和你,你还吓了一跳,据贺少把她带回家门去后,贺夫人气得直接去了新西兰,五年都未归。这要不是他们乱搞。侧耳把贺夫人气得看不下去,离家出走么”
    “这不是真的吧,就是你道听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懂吗她在贺家有多得宠,你看看她身上那条裙子就知道了,不过啊,这都是**换来的,真想问问她,被老的上完了,被的上,谁让她更爽”
    “这么来,倒有可能,不定两父子一起上”
    门外传来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贺雪生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刚推开门要出去教训她们,已经有人比她先一步。
    云嬗一手拧着一个装厕纸的垃圾桶,往两人头上扣去。那两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一片黑暗,待意识到是厕所里的垃圾桶,两人都崩溃的大叫起来,一边摘了垃圾桶,一边怒吼道“你干什么”
    云嬗站在洗手台前,动作优雅的洗手,看见那两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人,她还不忘道“难怪这么臭,头上戴便盆,这嘴干净得到哪里去”
    两个女人气得全身发抖,扭头一看镜子里,自己头上还腻着用过的厕纸,两人心里就一阵反胃,一边呕吐,一边去拿下厕纸;
    地上乱糟糟的,两个女人直跺脚,“你这个贱人,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凭你也敢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云嬗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就你们能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就不兴别人往你头上扣屎盆子么我今天只是教训你们,做人最好把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下次扣的就不是屎盆子,而是”
    云嬗眼中的威胁让两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敢招惹她,又极不甘心,头发乱了,妆也花了,这一身穿出去要臭死的,“你有种,你给我们记着。”
    贺雪生推开门走出去,看见她们狼狈不堪的模样,她慢慢走过去,道“云嬗,你太调皮了,这两位好歹算是名媛淑女,怎么好往人头上扣这个,瞧这两张脸水灵灵的,弄得浑身一股臭味,该怎么出去见人”
    两人转头望去,看见贺雪生从格子间里走出来,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她虽是笑的语气,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贺雪生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温水开关,慢腾腾的洗手,看见那两人还站在原地,她眉峰骤冷,“怎么两位还站在这里,是嫌屎盆子扣得不够多,还想我再补两个”
    两人闻言,吓得连忙拉开门,逃也似的跑了。
    贺雪生打开银包,补了下妆。云嬗站在旁边,在她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她不由得担心,“雪生姐,她们胡八道,你别往心里去。”
    “我要是往心里去,我早就气死了。”贺雪生将口红放回去,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化了妆,却难掩糟糕的气色。
    她刚出去工作那会儿,她听过比这更恶毒的流言蜚语。那时候是怎么挨过来的她已经不想去回忆了。总之最后,她没有被流言打倒,而是创造了一个属于她的神话。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人轻视,可事实上,原来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弱者。别人要在背后这样恶毒的议论她,她根本就管不了。
    云嬗瞧着她眉目疏冷的模样,她淡淡道“不要管别人怎么,做好自己就好;”
    贺雪生莞尔,“走吧,我们出去吧。”
    回到宴会大厅,里面衣香鬓影,众人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容,实在很难看透,这面具似的笑容下面,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贺雪生拿了一杯蓝色的鸡尾酒,找了一个角落待着,看着面前这些形形色色的宾客。云嬗紧跟在她身旁,也不多话,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远处,徐卿与同生会会长站在一起,徐卿风华出众,哪怕只是静静地站在角落,也吸引着别人的目光,两人站在一起,同生会会长附在她耳边,低声着什么,徐卿脸上挂着温婉雍容的微笑,看起来十分亲近的模样。
    而此时她们讨论的,正是贺雪生,同生会会长浅笑盈盈,“我没错吧,贺姐与你有几分相似。”
    “嗯,是有那么几分相似,你她是贺家的养女”徐卿的目光在宴会厅里转着,似乎正在找什么,等她看到倚在罗马柱上品酒的贺雪生,向她遥遥的举了下杯。
    贺雪生一怔,也举杯示意了一下。
    同生会会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贺雪生,她收回目光,道“听是收养的,不过外面也盛传了些风言风语,当不得真。”
    “哦,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徐卿似乎很感兴趣。
    “贺雪生的身份无从查起,据与七年前沈氏总裁的夫人长得极为相似。起这位沈太,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嫁了两次,两次都没得到善终,嫁给沈家老四的当天晚上,死在警局的爆炸中,想想真是可怜。”同生会会长很少在背后人,她感觉得到,徐卿对贺雪生很感兴趣。
    这种兴趣不是人是非的兴趣,而是对她感到好奇。
    徐卿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里竟难受起来;
    同生会会长察言观色,瞧她神色不豫,也就不再提这一茬,直接揭过,“这位贺姐,倒是个人才,我们昨天去逛的佰汇广场,就是她在经营,把事业做得红红火火,我们家那位啊,一提起她,都巾帼不让须眉啊。”
    徐卿听着,忍不住看向贺雪生,贺雪生已经转过身去,与另一位名门淑媛在交谈。她远远看着,竟有些心疼这孩子。
    晚宴结束时,已经快十点了,贺雪生去和同生会会长告别时,并没有看到那位徐卿夫人。她没放在心上,与云嬗离去。
    贺家司机将车停在旋转玻璃门外,两人走出去,方才看见沈存希倚在车门上,似乎正在等她们。
    贺雪生脚步一顿,一整晚的装不熟,这会儿却站在这里等,这是唱的哪一出她缓缓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仰头望着他。
    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夜色,那夜色似乎晕染在他眼底,一片苍茫之色,他淡淡地望着她,道“如果你心疼那孩子,就劝韩美昕不要离婚,否则拿到离婚证书那天,就是她们母女永别之时。”
    贺雪生心里一惊,手指下意识捏紧银包,“什么意思什么叫她们母女永别薄慕年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我们都劝阻不了。话我已经带到,再见”沈存希直起身体,双手抄在裤兜里,身姿优雅的转身走开。
    贺雪生心中焦急,她快走两步追上沈存希,伸手拦在他面前,“沈存希,你把话清楚,薄慕年他凭什么这样做”
    “就凭韩美昕放弃了抚养权,对于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来,她是最不称职的母亲,她没有资格再见孩子”沈存希这话得无比冷酷。
    贺雪生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怎能出如此凉薄的话来“美昕有什么错薄慕年当年不拿契约逼她,她不会把自己卖给他,两个人的感情出了问题,为什么不两个人自己去解决,为什么要拿孩子当利器,去刺伤对方”
    沈存希凝着她的目光,有着不出的冷意,他道“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步棋,如果还是无法挽回,那么”
    贺雪生摇头,再摇头,“薄慕年错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沈存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拿开她挡住去路的手,缓缓走入夜色中。
    贺雪生看着他的背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云嬗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满眼都是泪光,看着绝然离去的男人,为什么他们这样心狠
    “云嬗,我是不是错了”贺雪生凄迷地问道。
    云嬗扶着她,看着她绝望的表情,她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什么错了
    半晌,贺雪生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再,弯腰坐进车里。到底什么是爱呢爱难道不是成全吗薄慕年对美昕的狠,让她迷惘。
    他到底把美昕当什么了当成是自己的女人,还是一条狗因为不听话,所以就要拿她最在意的东西虐杀她
    一段婚姻维持不下去,难道仅仅是美昕一个人的原因,他薄慕年就一点错都没有他此番作为,太让人心寒了。
    车子驶出去一段路,贺雪生一声不吭的坐在后座,偏头望着窗外的景色,云嬗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她倍受打击的模样,张嘴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忽然,贺雪生直起身体来,目光随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移动,“云嬗,你看,路边那辆车旁站着的是不是徐卿夫人”
    云嬗连忙看向窗外,离得有些远了,她依稀看见那位夫人灰色大衣里面的青花瓷旗袍,她不确定道“是吧。”
    “福伯,停一下车。”
    “是,雪生姐”福伯停下车,午夜的路上,车辆很少,福伯倒了一段路回去。
    离得近了,贺雪生看见站在车旁的确实是徐卿。很奇怪,她们今晚才见面,她竟第一时间就认出她来。她推开车门下车,跑着来到加长林肯房车前,林肯房车前面的引擎盖支起,一名身穿西服的司机正在检修。
    贺雪生快步走到徐卿面前,关切道“夫人,车子抛锚了吗”
    徐卿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温婉浅笑,“是啊,出了点故障;”
    两人都穿着宴会上的礼服,外面只穿了一件大衣。此时夜深露重,一话,就喷出袅袅白雾来,贺雪生走到司机面前,问道“师傅,能不能修好”
    那位司机满脸的油渍,看样子问题很棘手,他道“恐怕不行了,只能打电话叫人来拖车。,,。”
    贺雪生转头望着在夜色里,轻跺着脚取暖的徐卿,这会儿她方才相信,她确实不是三十出头的人,因为火气不足了。
    她走到徐卿面前,善意邀请,“如果夫人不嫌弃,我送您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徐卿已经冻得浑身都僵了,刚才看见贺雪生下车过来,她勉强能维持住仪态,这会儿冷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您是会长的贵客,亦是我的贵客,请吧”贺雪生平时不是这样热情的人,但是看见徐卿冻得青紫的唇,她就不忍心把她扔在这里。
    而且她身上有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气质,感觉很亲切。
    在贺雪生的人生里,其实没有一个可以充当母亲的角色。宋夫人是给她带来灾难的人,让她从幸福的天堂坠入深渊中,从此家不像家。
    她以为董仪璇是她的亲生母亲,对她有过孺慕之情。董仪璇给过她一些母亲的温暖,然而好景不长,当她知道她不是囡囡时,那份母爱就变成了镜花水月。
    然后是颜姿,颜姿扮演的角色,是她的婆婆。她原以为颜姿是真心疼她,后来事实证明,她只是别有用心。
    最后一个是贺夫人,从她被贺东辰带回贺家,贺夫人对她就恨之入骨。
    四个都可以扮演母亲的女人,却没有一个人真心疼她。也许是她本身不招人爱吧,所以她们才不喜欢她。
    她越是得不到母爱,其实心里越渴望得到母爱;每次看见云嬗和云姨斗嘴,看见贺允儿赖在贺夫人怀里撒娇,她就格外羡慕。
    徐卿和贺雪生回到车里,车子驶出去,徐卿住在三环外的一处庄园里,与贺宅的方向是南辕北辙。此刻夜已深,徐卿心里感到很不好意思,“贺姐,害你绕这么远的路送我,真是不好意思。”
    “夫人太客气了,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您不要放在心上。”贺雪生笑道。
    徐卿微笑道“看来是我们有缘,今天我本不打算出门,丽华对你赞不绝口,一定要给我引荐。贺姐温婉善良,不知道有没有婚配”
    贺雪生神色一怔,没有回答。
    徐卿立即打圆场,“是我太唐突了,就是特别喜欢贺姐,就多问了几句。”
    “没事,我暂时没考虑个人问题。”贺雪生微笑地望着她,避免彼此尴尬,就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徐卿没有再多问,以免唐突,车厢里一时陷入静默。贺雪生不知道应该和徐卿聊什么,索性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她想起沈存希刚才那番冷酷的话,幽幽的叹息一声。
    徐卿听到她的叹息声,转头打量她,时明时暗的光线里,她精致的俏脸上蒙上了一层忧郁,“贺姐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贺雪生收回目光,望着身旁的华贵女人,她很美,坐姿优雅,像一幅画。她“遇到一个难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什么样的难题,能和我吗”
    贺雪生犹豫了一瞬,想着她们今日一别,只怕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便道“是关于我一个朋友的,她想离婚,但是男方不肯,拿孩子威胁她,称这是他唯一能留下她的手段。可我觉得我这位朋友,要是听到这些话,会更加坚定离婚的决心。我在苦恼,应不应该把话带给她”
    “你是担心你把这些话转述给她,会害她离婚,是吗”徐卿的声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是夏日的一股凉风沁入心脾,让人感到舒服。
    贺雪生点了点头,“是,她对我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她为了我失去太多,我不希望她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感情的事,旁人再怎么劝,也没有当事人的体会更深。有些感情,或许真的维持不下去,才会选择结束。你这位朋友,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有时候两个人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自己想要的什么。适当的远离,也许会更好的开始。”
    贺雪生诧异地望着她,她这番话让她感觉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谢谢夫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徐卿莞尔,“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一个时后,车子停在了庄园外面,徐卿坐在车里,有种时间过得太快的遗憾,她转头看着贺雪生,温婉道“贺姐,改天若有机会,到庄园来坐坐。”
    贺雪生微笑点头,“好,夫人盛情邀约,我必当赴约。”
    徐卿从手拿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贺雪生,名片上印着兰花,还散发出淡淡的兰花香味,品味高雅,实乃不俗。
    贺雪生接过名片,很喜欢上面的兰花,像徐卿给人的感觉,“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给我打电话。若是有心事,只要贺姐不嫌弃,也可以来找我倾述,我在桐城还会待上一段时间。”
    贺雪生看着名片上徐卿两个字,她点了点头,“好的,夫人。”
    徐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车身下车。司机将车门合上,快步上车。贺雪生降下车窗,冲着站在夜色里的徐卿挥了挥手,“夫人,进去吧,我走了,再见”
    “再见”徐卿亦抬起手朝她挥了挥,看见车子驶入夜色中,她在庄园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朝庄园里走去。
    贺雪生回到酒店,韩美昕已经睡下了,屋里开了暖气,她脱下大衣搭在沙发上,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云嬗跟在她后面,看她俏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她道“雪生姐,时间不早了,去洗个澡,准备休息吧。”
    “云嬗,他们的心怎么那么狠”贺雪生闭上眼睛,眉宇间纠结着痛苦,沈存希替薄慕年的那番话,让她对他的为人与处事的方式产生了质疑;
    深情不悔的沈存希,残酷狠辣的沈存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雪生姐,一个人在面临失去时,总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极端行为。这也证明,薄先生是真的爱韩姐,只是这种爱,被他表达得过于简单粗暴。但并不表示,他不爱韩姐。”
    “”贺雪生一阵无语,“那你确定这是爱吗”
    “爱情分很多种,有至死不渝,有情深似海,也有让你无法认同强势占有与死不放手。你记得年少时,有一部最火热的爱情片,我记得里面的道明寺,就是这样一个霸道的男人。杉菜不爱他,他就要整死她。其实在整她的过程,他自己也是心痛的。爱情是一把双刃剑,伤了对方的同时,也会伤了自己。”云嬗的心灵鸡汤,煲得不温不火,偏偏又直入人心。
    贺雪生转头看向内室,“真的有这样的爱情吗不能在一起,就要毁灭对方”
    “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因为他们之间有爱有共同的牵绊,这是怎么都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云嬗道。
    贺雪生点了点头,“也许爱情还有一种,那就是相爱相杀。”
    “”
    夜深人静时,拘留所里传来皮鞋碾压在地板上的声音,回声清脆。男人在其中一间门前停下来,拘留在此的是警局前局长,虽然还未上诉,但是他的结局已经在预料之中。
    男人戴着墨镜,神色幽沉地盯着躺在地铺上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一跃而起,急速冲过来,双手牢牢抓住铁门,看着面前的男人,“救我,救我,求你救我出去”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短短两日,他从风光无限的警察局局长,变成了阶下囚。如今风光不再,神情憔悴,颊边生起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格外荒凉。
    男人眼中掠过一抹同情与怜悯,淡淡开口,“当年你搭那把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你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棋局里脱开身。你还是安心待在这里,你的夫人与孩子,我们自会照顾好。”
    中年男人瞳孔紧缩,他攥紧了铁杆,男人声音虽淡漠,可是话里的威胁却十分清楚,“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他,你让他来见我;”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让他来见你他交代你的事,你不仅没办好,还给搞砸了,他没有杀人灭口,已经对你仁至义尽。”男人的声音格外张狂。
    中年男人眼中掠过一抹怯懦,心里却极不甘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怪只怪你为了陷害沈存希,曝露了自己的身份。你把沉睡的狮子弄醒了,怎么也该付出一点代价,不是吗”沈存希雷厉风行,几天就收集到他的罪证,将他拉下马来。
    “你们不救我,就不怕我告发你们”中年男人还在做垂死挣扎。
    “只要你不在乎你夫人和孩子的命,你大可以试试。不过你现在已经开罪了沈存希,就算你告发我们,又能在他面前得到什么好处只怕他知道七年前的事有你参与,也会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怎么可能管你死活”男人有恃无恐,“放聪明点吧,你没有后路。”
    中年男人气得眼眶腥红,他得对,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颓然地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男人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前,他丢下一句,“我来是提醒你,记住什么该什么不该,不要给你夫人与孩子招来杀身之祸”
    中年男人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终于绝望地嘶吼起来,他被权力蒙了心,如今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无法挽回了。
    翌日早上,不到五点,韩美昕就醒了,她偏头看见贺雪生睡在她身侧,她心里感到很温暖,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有好朋友陪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大概是昨天睡得好,所以她现在睡不着。她拿起手机,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信,她点开来,是周周发过来的,“妈妈,你在哪里啊,奶奶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后面有一个泪如雨下的表情,韩美昕心口一阵钝痛,她闭上眼睛,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她岂会真不要她可是就算她要她,又怎么要得起
    和薄慕年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有多偏执,她不是不知道。为了周周,她忍耐了六年,如今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可是周周,她可怜的女儿,她到底该怎么办
    韩美昕翻来覆去的看这条短信,越看心里越难受,她轻轻起身,没有惊动贺雪生,悄悄走出内室。出来就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黑影,她吓了一跳,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喝问“谁”
    “韩姐,是我,云嬗。”云嬗按开茶几上的壁灯,屋里的光线顿时亮了起来。
    韩美昕看清云嬗,她松了口气,“云姐怎么在这里”
    “雪生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韩姐这是要出去吗”云嬗看见她手里提着包,腕间还搭着外套,所以才有此一问。
    韩美昕点了点头,“有点事要办。”
    云嬗站起来,中性的打扮,让她浑身自带一种利落的气场,她“韩姐,有些话其实轮不到我来,雪生姐很关心你,希望你再考虑一下离婚的事。她从孤单长大,非常清楚被抛弃的滋味,她不希望周周也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如果不是原则上的错误,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大人离婚,可怜的就是孩子。”
    韩美昕抿紧唇,半晌,她“让她睡吧,别吵醒她。”
    云嬗目送她离开,房门刚关上,内室的门打开,贺雪生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她苦笑一声,“我们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对吗”
    “她还在乎孩子,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那样糟糕。”云嬗道。
    “但愿吧。”贺雪生摁了摁太阳穴,转身落寞地走回内室。
    贺雪生病了,病情来势汹汹,浑身烧得跟火球似的。云嬗在外面左等右等,等过了十点,都没有见她起床,她走进内室,才发现她脸颊透着异样的潮红。
    她伸手覆在她额头上,触手滚烫,烫得她的手往回一缩,她轻唤道“雪生姐,雪生姐,你生病了,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妈妈,好疼”贺雪生无意识的呻吟了一声,云嬗一怔,将耳朵贴靠在她唇边,听她呢喃着,“沈存希,我好疼”
    云嬗抬起头来,连病了都喊着沈存希的名字,唉,真是一对冤家;
    贺雪生的病来得突然,云嬗不敢耽搁,连忙打电话给家庭医生,家庭医生匆匆赶来时,云嬗正在给她物理降温,但是效果显然不好。
    家庭医生给贺雪生诊断了一下,问云嬗,“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早上开始的。”云嬗连忙道,她一定是昨晚受了风寒,才会一病不起。
    “她这是风寒所致,再加上郁结在心,所以病情来得很猛,我给她开点退烧药,再输两瓶液体,要还是退不了烧,恐怕只能送医院了。”家庭医生一边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盒退烧药,让云嬗给贺雪生喂下。
    云嬗去倒了杯温开水过来,扶着贺雪生将退烧药喂进去,她乖乖的咽了,躺在床上又开始胡话。
    家庭医生给了输好液体就离开了,云嬗坐在旁边,听她喊完沈存希,又喊着一个名字,“忆,忆,妈妈对不起你”
    到了下午,贺雪生烧得更厉害了,云嬗给她量了体温,405摄氏度,她手一抖,连忙拿起手机,正想给贺东辰打电话,她忽然想起什么,直接拿她的手机打给了沈存希。
    沈存希正在开会,听贺雪生烧得很厉害,他二话不,丢下一堆正等着他开会的高层,一路风驰电掣般赶去酒店。
    20分钟后,他站在套房外面,按得门铃叮咚叮咚响。云嬗过来开门,见门开了,他如一阵旋风似的卷进去。云嬗关上门,连忙跟过去。
    “她烧了多久了”
    “快一天了,烧退不下来,要送医院了。”云嬗看着脸色铁青的男人,这哪里还是昨晚那个神色淡漠的男人,分明紧张得要死。
    沈存希脱下大衣,裹在贺雪生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套房。
    云嬗收拾好东西,出来时走廊上已经不见人影。以在团才。
    沈存希送贺雪生去医院,医生给她输了强效退烧药,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一直躺在床上胡话;沈存希将耳朵贴在她苍白的唇上,只隐约听到几个人名,喊得最多的还是妈妈与忆。
    听到忆,他心如刀绞。他坐在床边,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依诺,对不起”
    一直到晚上,贺雪生的高烧才退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鼻端萦绕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轻蹙了下眉头,知道自己在医院。
    她动了动身体,浑身酸痛,像是刚被大卡车碾压而过。
    右手好像被什么压住,她望过去,首先入目的是一颗黑黑的脑袋,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她缩回了手。这个动作惊醒了男人,他喊了一声“依诺”,然后清醒过来。
    看见躺在病床上已经睁开眼睛的贺雪生,他连忙站起来,微微俯下身,大手撑在床侧,因为突然压下来的重量,床往下沉了沉。
    “你醒了,还在发烧吗”完,他伸手覆在她额头上。贺雪生不自在的转过头去,躲开他的手。
    沈存希眼神黯淡,大手在虚空中僵了一瞬,然后收回去,他“烧好像退了,刚才兰姨送了粥过来,你饿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盛一碗”
    贺雪生没办法做到他那么自在,她心里有些别扭,“我没胃口。”
    “多少吃点吧,你高烧了一天,滴水未尽。”沈存希起身去厨房里盛了一碗百合粥出来,粥香四溢,贺雪生并来想不饿,一张嘴,肚子就开始抗议,咕噜噜叫起来。
    她一脸尴尬,甚至不敢去看沈存希的神情。
    沈存希只当没有听见,他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病床摇起来,摇到一定的斜度,他拿了枕头垫在她身后,又给她披上外套,然后侧身坐在床边。
    刚送来的粥,还冒着滚滚青烟,沈存希搅匀了,然后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温度合适的再喂给她。贺雪生心里不出的不自在,她伸手去拿碗,“我自己来吧。”
    沈存希让开她的手,“你确定你现在有力气端得起碗”
    贺雪生刚出了一身虚汗,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力气,但是还不至于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她知道她肯定抢不过沈存希,再加上她太饿,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执上。
    粥再度送到她唇边,这次她没再多话,张嘴吞下粥。
    沈存希很有耐性,每一勺都会吹一吹,然后送到她嘴边,一人喂一人吃,病房里安静得出奇。很快,一碗粥见了底,沈存希拿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还想吃吗”
    贺雪生一整天没进食,再加上兰姨熬的粥味道很好,绵软滑糯,她很想再吃一碗,但是想到他还要给她喂食,她就摇了摇头,“不想吃了。”
    沈存希看了她一眼,明明就还想吃,偏偏不肯承认。他起身去厨房,又盛了一碗粥出来,然后竖起病床上的桌,将碗放在桌上,“吃吧。”
    贺雪生愣愣地看着他,她明明什么都没,他却全部都看穿了。那一瞬间,她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送进嘴里,却食之无味。
    她想她还真是矫情,他喂她的时候她不自在,却觉得这粥香糯可口。他不喂她了,让她自己吃了,她却尝不到粥的味道。
    沈存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望着她,醒着她又竖起了浑身的尖刺,哪里还有睡着时的半分可爱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女人,折磨得他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想起她刚才昏睡时,反反复复呢喃的那个名字,有些伤种在心里,怕是这辈子都难以磨灭。
    贺雪生喝完了粥,沈存希收走碗,目光温软的望着她,“再睡会儿吧,我去洗碗。”
    贺雪生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犹豫了一瞬,她问道“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沈存希倏地捏紧了掌心里的碗,她刚好一点,就急着赶他走么他抿了抿唇,淡淡道“在你出院前,我留在这里照顾你。”
    看他起身朝厨房里走去,贺雪生脱口而出,问道“沈存希,七年前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