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正院,白泽回到小院,身边的小厮想要上前来接过油纸伞,被他一眼狠狠地瞪了回去:“爷的东西你不用碰!”
    小厮小甲愣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高高举起的模样,异常尴尬。
    一旁从天而降的小乙突然出手拍了他一记。
    抬脚跟上了白泽,小声地道:“爷,这油纸伞?”
    白泽别过脸,亲自放在地上:“爷要收好,你让小甲出去寻把一模一样的油纸伞来,你磨墨!”
    小乙连忙照做,他发现啊,自从梓州县里换了一位大人之后,他们家爷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以前在县衙里的时候还能勉强掩饰一二,现在却是本性完全暴露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什么打击!
    烛光昏暗,凛冽的寒风从窗外吹过,打在人的身上,屋子里又没有点着炭盆,连人身上最后的温度都带走了。
    透过纸糊的窗口朝外看去,似有点点白色从天空飘落。
    白泽的手脚都似冻僵了一般。
    可他手里的狼毫却依旧不停地在新的油纸伞上挥动着。
    同样的一枝腊梅在他的手里成形,嫩黄色的小点一点点地晕开,若是不打眼细看,竟会以为这就是苏芷先前所用。
    可房间正中央却还放着一把,那镶边的旧色可知才是苏芷所用的那一把。
    夜深了,沧茫的夜色将太多的见不得的东西掩盖!
    翌日清晨,苏芷还未起身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喧嚣声。
    “啊……好白的一片呀!”
    “下雪啦,下雪啦!”
    “哇……”
    ……
    听那声音却是院子里新来的小丫头们在说着下雪的事儿,真的下雪了?
    “作死呀,夫人还在歇息,你们一大早的就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是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扰着了夫人和腹中的孩子,仔细你们的皮!”
    苏芷还想再多听点,却被柳嬷嬷制止了。
    她看看身边,一大早地赵晋竟然又不在。
    她起身的动静一起,外面明月便立刻听到了,边解着披风边道:“夫人,这是睡醒了还是被那群小蹄子吵醒了?看我不去告诉嬷嬷去,真个少见多怪,看个下雪就叫她们惊讶成那样!”
    在京城,哪年不得看个十几场呀,有时候天气冷狠了,就连开春也得下个好几场了!
    苏芷失笑,可不敢真的承认是被人吵醒的,要知道柳嬷嬷和这明月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心里嘴上的规矩全都是一套一套的,有时候,冷不丁的连她都要被绕进去。
    训起小丫环来就更是个厉害角色了,弄得那些不守规矩不听话的小丫环们站在她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不过平日里她们本就是有规矩的人,对事不对人,分寸也拿捏得好,她一般不说。
    再说了那在人牙子手头上新买来的小丫环要是不训训,规矩还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儿。
    尤其有些心大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也不思做活,一门心思地光往男主人身上打主意,有时候也正是需要似柳嬷嬷、明月这般规矩森严的盯着!
    “也没什么,下雪啦,我也去瞧瞧!”
    苏芷以前住在南方,见到雪的时候也是充满着惊讶的。
    但自从穿越后,在巴蜀之地冬日里也能见到雪,虽然少却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次。
    而后来被摄政王骗去京城后,就更不用说了,漫天飞雪是家常便饭。
    渐渐地也就不稀罕了,就像明月,长年生活在京城,见多了,便嫌这些小丫环们少见多怪,也没毛病!
    明月伺候着她收拾起来,将她左一层右一层地包裹着。
    “明月,我这太多了吧!”她苦笑着看着自己身上的大夹袄,还有狐裘棉衣,以及外面的对襟长披风……
    “不多,不多,这里可冷,湿冷湿冷地,寒风都钻膝盖里头了,嬷嬷可是说过了,夫人这会儿半点寒气都不能受,不然以后做月子可有得受!”
    明月与柳嬷嬷成长之地差不多,都是豪门大户,二人的价值观最相近,所以她对柳嬷嬷的话一般都是言听计从。
    但是对于苏芷来说,管得太严了,就好比现在,她并不觉得有多冷,但她真心感受到了一种冷叫做她的丫环觉得她冷。
    裹得厚厚的,苏芷已经完全成了一团球,肚子圆溜溜的,身子也是圆溜溜地,在明月的拾掇下毫无反抗之力。
    到了门外教柳嬷嬷瞧见,就连她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夫人,这是打算出门耍会子雪吗?”
    苏芷哀怨地瞧她,又瞪明月。
    柳嬷嬷一看是明月的锅,呵呵一笑道:“穿得厚好呀,这雪乍然下来,怕是要过塞气啰!”
    说着上前来与明月一人一边扶住苏芷。
    院子里雪花遍布,厚厚的一层,银装素裹,白得如同误入了童话世界。
    “真美!”
    苏芷微微闭上眼睛站在院子中央感受着雪风的吹拂。
    下雪的时候其实并不冷,她现在浑身暖乎乎的,看过院子里的景,又赶去了后花园。
    那里有她种着的好些花种,再加上脱了叶的银杏树,此时全都被厚厚的雪覆盖住,颇有一种被雪压枝低的美感。
    院旁的垂柳微微弯腰,不堪重负。
    美景当中,心旷神怡,苏芷连吸了几口新鲜地空气,指使明月团了一个雪球,往那结了冰的荷花缸子里扔。
    冰层还有点厚,透过微白的冰棱,隐约能看到里面养着的锦鲤在水底自由自在地摇头摆尾。
    苏芷戳了戳,没戳动。
    玩了好一会儿,方才尽了兴,恰好柳嬷嬷道:“夫人,老太太那里今儿个摆了早饭,邀你一块儿去用着,青园已经把小姐抱过去了!”
    苏芷一听是赵母来人请,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跟上去。
    赵母的暖阁里烧着两个炭盆,火炭加的足足的,艳红的火苗散发出足够的温度。
    赵母远远地看到她便朝她招手:“丫头,大冷的天,你可穿得够厚了?”
    她原本是不忍心叫苏芷下着雪天过来的,但听说她已经到了后花园,恰好她这里摆了饭,便顺道唤了她。
    苏芷连忙应道,还窝到赵母的身边,把她的衣袖凑过去让赵母自己来数着看。
    赵母拍拍她的手背,亲自递给她一碗熬得浓浓的小米粥,招呼她趁热用了。
    婆媳俩气氛极其融洽地用了,漱口后,赵母突然道:“你那村里的玉颜姐姐可还晓得?”
    苏玉颜?
    苏芷眼神不由自主地闪了闪,她自然知道。
    “玉颜姐怎么呢?”
    从前她唤苏玉颜为二姐姐,后来才发现她竟然不是她的亲姐姐,而苏冷才是。
    况且苏玉颜心里大概也从来没有拿她当过妹妹,于是这二姐姐就有些喊不下去了。
    “昨儿个,我这里招呼了一个咱们村里来的亲戚,说是苏玉颜回去了,现在也是官夫人了,她的夫婿还在锦官城任职,择日就要去上任!”
    苏芷眉头跳了跳,这事儿她倒是不知道,她近来懒怠得紧,很多事情都不爱操心了。
    但想必赵晋肯定是清楚的,当下她谢过赵母,回头从青枝手里抱过吃饱的丫丫,回到了自己院子。
    刚把丫丫送到厢房里交给明月带着,问清楚了赵晋的所在,在去寻他的路上却又碰上了一个人。
    大冷的天,那人却只身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身长挺立,头发挽成髻束在发顶,周围白净的雪景将他的气质衬托得越发的出尘。
    “夫人安好!”这人便是白泽。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油纸伞,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抓握住木质的伞柄,收拢的伞面上露出点点黄色腊梅,那梅画得活气十足,远远看着,还以为是真的梅,只是走近了,闻着不香,才仿然觉悟,原来这不过只是画罢了!
    苏芷失笑,这梅画得再好,也是她相公画的。她回以一礼:“白师爷安好!”
    听着那客气疏离的话白泽心头梗了梗,白净俊秀地脸上还是带上了儒雅的笑:“我来还伞!”
    一开口就是四个字四个字的,真是惜字如金!
    苏芷心里感慨着,让柳嬷嬷接过,与他擦肩而过。
    那抹淡蓝的身影飘过,幽香阵阵扑鼻,白泽有些不舍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是他惜字如金,而是他怕自己一旦开始放纵,他会收拢不住。
    他这辈子虽然波折很多,但在他过度的算计下,其实已经好过多了。
    想想也是心累,一切都是他算计得来的,身份和地位,以及现在拥有的一切,可他的人生依然不完美,他还可以继续算计!
    而那落在他眼底深处的人儿从头到尾目不斜视地走过,没有回过头,因而没有发现白泽盯着她的背影那悠长而眷恋地目光。
    可一旁的柳嬷嬷却是趁着转角的时候,特意往回看了一眼,冷不丁就教她看到了白泽那怪异的眼神,顿时浑身一个激凌,立刻拉过苏芷的手,小声提醒道:
    “夫人,这人看着有些不对劲,人长得怪也就罢了,可这看着你的眼神也有些不对!”
    哪有一个师爷那般盯着上官的夫人看的?
    像极了……
    像极了在京城的时候那一位一手遮天的摄政王瞧着自家夫人时的眼神,有心悦有宠爱,还有一抹想要掠夺的欲望!
    苏芷听得柳嬷嬷那过度的描述,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此时正走在台阶上,差点没站稳,一头栽下去,吓得柳嬷嬷连忙扶住她。
    身侧的门一开,赵晋也赶忙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揽住她被衣物包裹得有些粗大的腰,赵晋关切地看她:“怎么呢?”
    “没事!”苏芷现在什么都不能肯定,自然不能胡说!
    同时她也有用眼神暗示柳嬷嬷不要乱说。
    她知道赵晋还有用得着白泽的地方,免得说出此事,让他担忧。
    却不知精明如赵晋,在看到廊下那一抹快速而去的白色身影,还有柳嬷嬷手上那柄还原度很高,却依然不是原来那把腊梅油纸伞的时候,他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手指紧握成拳,心里的阴郁一阵阵扩大: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赵晋,他的女人,谁敢觊觎,够胆就放马过来,定要教他永世后悔!
    进得书房里,苏芷发现赵晋正在忙活的是益州的事情。
    他似乎已经找到了事情的症结。
    “白泽去查探的时候,我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漏掉的,竟然没有查到这个人!”
    赵晋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李松源。
    苏芷一愣,这个名字就仿佛是一坨很大的石头,突然从山尖滚落,砸在了已经结成冰的湖面,那力道便突然将湖面砸开了一个大大的洞,所有的湖水瞬间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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