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么算,她在二十一世纪早该羞愤的去死了。
    在心底冷笑了几声,不愿再跟周云霓争执去,毕竟这个跨时代的话题,委实没什么好讨论的,“如果你今天过来,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话——那么你现在可以走了。”
    周云霓见她脸红也不红,顿感挫败,“你。你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
    这种事情,搁在一般的女子身上,被当面拆穿不是该羞愤交加才对吗?
    “在你周云霓面前。厚颜无耻这四个字我实在愧不敢当。”
    “你!。。。”周云霓气的气血翻涌,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她打算给北堂雪马威,让她丢人,结果到最后情形都是完全相反。
    见北堂雪转身要进里间。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警告道:“我告诉你,以后我不允许你再接近他!我不管你们之前怎么样,但他现在是我的夫君,是我周云霓。你表姐的夫君,如果你日后做出不知自爱的事情来,休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北堂雪闻言眼神一冷。“试问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
    话落,将周云霓甩出了三步尚且有余的距离:“堆心、光萼送客!”
    “是!”堆心闻言风一般的冲了进来,对周云霓做了个请的手势。
    “哼!”周云霓狠狠瞪了她一眼,甩着袖子离去。
    北堂雪提步走进内间,边吩咐道:“以后没我的允许。别让这些无聊又无理的人进来。”
    堆心光萼互看了一眼,皆是忍着笑。
    “是。奴婢们记了。”
    --
    是夜。
    几近四更,北堂雪仍不得入眠。
    北堂雪伸手摸了摸塌的小小花,它翻了个身子,咕哝了几声将脑袋埋在肚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北堂雪轻笑了一声。
    闭了会眼还是无法安眠,她干脆坐了起来。
    抬头见窗外映照着微弱的月光,北堂雪了床,并未有点灯,而是循着月光推开了房门。
    随着推门的“吱呀”声响起,院中隐约有窸窣的响声。
    北堂雪脚步一顿。
    “谁?”
    院内寂静无声,只有柳叶轻动。
    北堂雪警惕的环顾了四周,扫过光萼她们没有关严的房门之后,将目光定在了那颗粗壮的柳树上。
    被月光投射影影绰绰的树影中,有着模糊的人形。
    “出来吧。”
    良久,自柳树后走出了一个人,手中还抱着信鸽。
    北堂雪眼神一凝,“果然是你——”
    云实缓缓抬起头,口气带着轻颤:“小姐...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了,我那次受伤神秘人送的赤莲膏,近年来每年神秘的生辰礼,都是经过你的手,你每次都说是不认识的人送来的,但后来我问过管家,根本没人来过。”
    “小姐好聪明——”
    北堂雪摇头,“不,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确定,其实刚才我出来之前便听到院中有脚步声了,并没怎么在意,可你却躲了起来。我是因为这一点才有了定论。”
    原来如此。
    云实嘴角现出一个苍白的笑,“原来是我自作聪明——躲起来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说,你是谁的人,混进北堂府又有何目的?”北堂雪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凉极的夜里凭空添了几分冷意。
    “奴婢——不能说。”
    云实口气果断且决绝,尾音刚消失在空气中,她便松手放了信鸽,自袖中拿出了一把铮亮的匕首来。
    北堂雪惊呼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朝着她握着匕首的手腕掷去。
    “哐当!”匕首砸在了冰凉的地上。
    “你走吧——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但我绝不允许在我知道的情况,留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威胁到我和我的家人。”
    “谢小姐...”云实猝然跪,“奴婢斗胆还有一事相求,恳求小姐应允!”
    “你说吧。”
    云实叩首道:“光萼对奴婢的事情毫不知情,请小姐不要迁怒于她。”
    北堂雪闻言不置可否地道:“关于你自己,你同她做好解释便是。”
    “谢小姐...!”
    --
    次日,云实领了卖身契离府而去。
    光萼躲在房里哭了一整日。
    “好了别哭了,云实姐姐是回乡成亲,她的年岁也不小了,这是好事,你该替她开心啊——”堆心在一侧安慰道。
    今早云实姐妹二人忽然收到一封来自凉州的书信,是姐妹二人远房的亲戚所写,信中称是一位姓马的公子同云实有过指腹为婚的事实,如今二人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催促她赶紧回乡成亲。
    光萼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我知道是好事——可我真的舍不得阿姐。”
    堆心拍了拍她的背,“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快别哭了,待会儿该让争香和斗艳看笑话了。”
    “嗯...。”
    争香和斗艳自打周云霓出嫁之后,便被安排到了栖芳院,因许久前的那一顿板子,对北堂雪始终存着敬畏的心理,所以也都很安分。
    --
    四处不着光的密室中让人难以分辨黑夜白昼。
    一盏孤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有身形削弱的女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
    “属办事不力,辜负了楼主的栽培,请楼主责罚!”
    金挽池坐在高椅之上,黑衣与四周几乎要融为一体,神色有些冰冷:“可有泄漏自己的身份?”
    云实将头垂,“属不敢。”
    金挽池声音徒然提高:“我不是问你敢不敢,我是问你有没有泄漏身份!”
    “回楼主,没有!”
    金挽池微一挑眉,“哦?被发现了不对劲,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你是如何安然回来的?”
    “是北堂小姐仁慈——见奴婢抵死不愿供出是受命与何人,便放奴婢离开了。”
    金挽池往椅背上靠了靠,眼中闪过笑意,轻声的自语着:“这丫头...果然还是太心软呐。”
    转脸看去云实,“既然她有意留你一命,我也不好当这个坏人——你这一条命今日我且记了,你日后将功赎罪便是。”
    云实错愕不已。
    这么多年,她还是头次听说挽仙楼中有人任务失败还能活命的...
    听金挽池的意思,是因为北堂雪的缘故。
    以前的一切疑问都涌现了出来,金挽池对北堂雪的格外关心,不同寻常的态度,一次一次的违反原则。
    可是看北堂雪的态度,分明又是不知道金挽池的身份,甚至认识金挽池也是在金挽池认识她之后。
    她记得清楚,在北堂雪没见过金挽池以前,金挽池便就在一直注意她了。
    不知是怎么来的胆量,她抬头问道:“不知楼主同北堂小姐有何渊源?”
    金挽池也没介意她的逾越,神色有些朦胧,“我以前,欠了一个人太多——她待我如同那丫头待你这般好,但我却...”
    她没有再说去,掩去了眼底的愧疚:“记得我今天跟你说过的话,如果再有次,我绝不留你——任务失败之时,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日,明白吗?”
    云实惊惶的叩头,“属明白,属日后一定谨慎小心。”
    “去吧。”
    “是。”
    是夜,北堂天漠并着北堂烨兄妹二人静坐在饭桌旁。
    桌上摆放着的尽是山珍海味,美酒珍馐。
    却无人动箸。
    立在一旁的王管家见状道:“老爷,少爷小姐,先用饭吧,菜都要凉了。”
    北堂天漠似才回神,呵呵地笑:“好了,都别愣着了,早些吃罢,烨儿明日一早还要上路。”
    北堂烨望了垂眸不语的北堂雪一眼,口气带着笑意:“昨日你不还吵着让我带你去鸿运楼吃蟹粉狮子头吗,今日我特地让人带回来的——尝一尝。”
    任由北堂烨夹到她眼前的碟子里,北堂雪仍旧没有抬头。
    “阿雪。”北堂天漠见状出声唤她,口气半是无奈。
    北堂雪蓦地起身,“我没胃口,爹和哥哥吃吧,我先回房了。”
    “阿雪。。。”北堂烨跟着站了起来。
    北堂天漠对他摆摆手,皱眉叹气道,“就先让她回去吧。”
    近来元盛帝身体每况愈,已有数日未能早朝,据说是一整日十二个时辰里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余的时间里都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而昨日国公岛传来急报,称数月前败退的西宁大军突然去而复返,且人数增至了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最快三日之内便可攻至国公岛边境。
    众人这才恍然,先前西宁故作败军之像不过是迷惑卫国的障眼法。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元盛帝听闻这个消息即刻令让北堂烨前去迎战,即日启程,刻不容缓。
    让北堂烨带兵远征,照眼的境况来说,可称得上是两全之策。
    “阿雪她小的时候便是如此,只要你同我出去打仗。她甚至能哭上一夜不停——这一点倒是没怎么变。”北堂天漠笑叹了一口气。
    --
    次日,北堂烨出征。
    全城的百姓们围在城门口相送。
    整装待发的将士们望着周遭的情景,是想在走之前再多看几眼这个熟悉的地方。
    此次一战,生死未卜。
    “爹、娘你们别哭了,我这是立大功去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无恙的回来的!”有士兵小声的跟来送行的家人保证道。
    “好了好了,都别跟生离死别的一样,有北堂将军在,定能将西宁贼人打的落花流水!”
    “。。。夜里一定得盖好被子,别什么都抢在前头——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娘您说什么呢!”
    人群中熙熙攘攘。细听之便可听见有人啜泣的声音。
    离别的气氛荡漾在四周。
    坐于高马之上的北堂烨在人群里寻了半天,都没有看到北堂雪的身影。
    自打昨晚她离席之后,便再没见她露面。
    “太子殿驾到!”宦人特有的拔尖儿细高的声音传起。
    众人赶忙分为两侧。跪拜在地:“参见太子殿,殿千岁千岁岁!”
    北堂烨同众将也赶忙马行礼。
    身穿绣着蟒图明黄衣袍的慕冬头上冠着沉重的白珠九旒衮冕,五官精若刀刻,却又带着不容靠近的漠然之色,自人群让出的大道之中负手走来。
    “诸位免礼。”
    北堂烨肃然应道:“谢殿。”
    “此次北堂将军出征国公岛。身负重则,是乃护国大举,壮我大卫之风——父皇因身体欠佳未能亲自前来饯行,便由本殿代之。”
    “多谢殿。”北堂烨接过清酒,双手交握举起。
    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希望一杯酒,是用来恭贺北堂将军凯旋而归的庆功之酒。”
    北堂烨神情一整。“借殿吉言,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上所托!”
    --
    “小姐还在房里?”
    争香一脸的苦色。“可不是么,早饭也都还没有用,不管怎么劝都不愿意吃。”
    “话说回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小姐跟少爷感情这么好,别说小姐了。少爷这么一走,我都觉得怪害怕的——”
    堆心一巴掌拍在了斗艳的头上。忿忿地道:“呸!成日里就数你最爱瞎说,少爷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用不了多久定会大胜而归的!”
    推门声响起,北堂雪疾步行了出去。
    斗艳心知说错了话,见北堂雪脸色不快,忙地屈膝跪,“小姐恕罪,是奴婢胡说八道,口无遮拦!”
    北堂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也没时间再去多问,一边疾步的往门外行去,一边吩咐道:“快去备马!”
    堆心顿时会意的应,“是!”
    --
    “时辰不早了,北堂将军该出城了——”宦官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
    北堂烨微一颔首,朝着慕冬行罢一礼,“微臣告辞了。”
    “北堂将军保重。”
    北堂烨翻身上马,刚起了鞭子,便听后方传来马蹄声混着一道急切的清越之音——“等一等!”
    北堂烨回首,见果然是她,欣喜地一笑。
    “阿雪,你怎来了?”
    北堂雪动作极快的了马,提裙奔到他身旁,口气尚有些喘,“哥,对不起——我昨晚不该闹脾气的。”
    北堂烨自马上弯身子,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的头顶,口气一如既往的宠溺,“哥没有怪你。”
    北堂雪眼睛一红。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处处小心,做事千万不可冲动,要多听取别人的意见,但也不能事事听信与人,遇事要仔细衡量,不要落了别人的圈套——”
    “恩,我会的。”
    北堂雪一脸正色的说了一堆,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将《孙子兵法》 《八阵总述》 《美芹十论》 《太公兵法》 《百战奇略》等一系列的兵法史书、有用的没用的统统塞进北堂烨的脑袋里去。
    “恩,我都记着。”
    北堂雪总觉着还有什么没说,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怪自己先前在闹脾气,没有将要交代的事情都一一写来。也省得现在漏什么重要的话。
    “还有,听说有时候打起仗来甚至能打上几天几夜,所以在之前你一定要备足干粮,免得因为体力不支而占了风。出去之前一定要检查好兵器地图什么的有没有带全,有无纰漏,还要记得。。。”
    周遭有几位听得清的将士发出了低低的笑音,北堂烨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洗耳恭听变成了哭笑不得。
    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好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将军,该动身了。”
    “恩——吩咐去。启程吧。”北堂烨转回头来,“我这便走了,你也回府去吧。”
    北堂雪不住的点头。声音哽咽了起来:“一定要记得我的话。”
    “嗯!我都记着!”北堂烨扯出一个笑,扬起了长鞭。
    “驾!”
    接连不断的马蹄声响起,轰动无比。
    北堂烨身着银盔,高大伟岸的背影被偌大的人流掩埋不见。
    北堂雪退至一旁,将道路让给奔赴战场的士兵们。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队士兵们的身影也消失在城门前,只留大片的风沙,和回荡在耳畔的脚步声,马蹄音。
    北堂雪觉得眼睛里似被吹进了沙子,又疼又酸。
    “有你方才的一番叮嘱,北堂将军定能逢凶化吉。凯旋而归。”
    北堂雪微微一怔,转头见是身着朝服的慕冬,刚准备行礼。却被他先一步拦住。
    方才太急,竟都没有瞧见他,想起方才自己那语无伦次的“叮嘱”,北堂雪有些窘迫的一笑,“让殿见笑了——”
    “本殿一直很好奇。你自幼久居深闺,怎会懂的这么多非寻常女子所能触及之物?”
    北堂雪不禁头疼。
    只得硬着头皮胡诌道:“臣女不才。自幼便只钟爱杂书,常年来,便积攒了不少常人未闻的东西。”
    慕冬见她神色,自是察觉得到这是敷衍之语。
    她偏好杂书他倒是认同,但就她方才跟北堂烨提到的几个作战方针来说,哪里是杂书里能涉及的东西。
    她既不想说,他也不会再问。
    随行的小太监远远地行了过来,躬身道:“殿,宫里来人催促了,让殿快些回宫。”
    一边禀报着话,一边却是在拿眼睛偷瞄着北堂雪,是满心的好奇——殿素来话少孤僻,更不会主动上前同人说话,更别说是女子了,这模样清丽的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早些回府。”慕冬淡淡地出声,待北堂雪再抬首之际,他人已转了身。
    “恭送殿。”
    目送着他上了步撵,在众人的拥护起了轿子,北堂雪这才想起了一件事儿来。
    那墨玉匕首忘了还他。
    还有,又一次的救命之恩,还未言谢。
    但转念一想,这么大的恩情又岂是一句多谢能够还得清的。
    将那匕首拿出,凝视了许久。
    高大的城墙在清早的阳光投放成一大片的阴影,有几缕金灿灿的光线穿各个垒点的缝隙刚好洒在她的脚。
    送行的人们开始接二连三的离去。
    今年送走的满腔热血的家人,来年回朝之际,是否还可以在城门前找的回同一张熟悉的脸孔?
    谁也不知道。
    元盛十八年春,西宁去而复返举兵大肆进举卫国,镇南将军北堂烨奉旨带兵迎战。
    此次一役,全然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试探之举,至此,算是正式拉开了诸国之间的征战,兵马不休。
    这一日,大清早的白泠泠和温青然并着史红药几人来了北堂府。
    彼时北堂雪正窝在书房里练字。
    见到几人难得这么齐刷刷的一同过来找她,像是事先约好了似的,未免有些诧异:“大清早的,你们找我做什么?”
    见几人明显都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模样,北堂雪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白泠泠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你竟忘了今日是丁香宴了?”
    丁香宴?
    北堂雪一皱眉,算了一算,今日似乎真的是四月二十二日。
    去年是因为明水浣来送帖子她才知晓的,而因她去年拿了琴艺最优,得了那枚丁香坠,出入丁香宴便不再需要帖子,自然也没人再给她送帖子来。
    “我确实是给忘了——”
    温青然掩嘴而笑,“北堂姐姐是练字练的太入神了吧,这才将丁香宴的日子都给忘了。”
    白泠泠见她手里握的笔就没放过,取笑道:“就你那字儿,是该好好练一练了。”
    史红药绕到北堂雪的身后,抽出了一张她练字的宣纸来,有些吃惊地道:“嗳,你这字倒是稀奇,我还从未瞧见过——不过还挺好看的。”
    温青然也凑了过来,惊讶地问道:“北堂姐姐这字是打哪里学来的?”
    北堂雪讪讪地笑了两声,“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瞎胡琢磨出来的。”
    她原先也是练着这个时代被推崇的正体楷书,和一些文人雅士钟爱的狂草。
    可看惯了仿宋字体的北堂雪,越写着越觉得这笔画等粗方方正正的字实在太呆了一些,便寻思着何必非得写这陌生又看不顺眼的字体,便索性练起了仿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