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早已僵硬冰冷的人拥进怀中,用大氅护住,这才看清她上身竟是只剩了一件遮体的肚兜,通身的肌肤可与白雪相比。肩膀上的血早已凝固,眼神闪过一丝难言的复杂。
    北堂雪身上的积雪很快被他身上的温暖融化掉。人却始终没有一丝反应,甚至连呼吸也不可闻。。。
    慕冬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慌了神。
    内力通过掌心源源不断的注进她的体内,传进四肢百骸。
    “不许死。”
    北堂雪沾染着寒气的睫毛一颤。
    半晌似乎有了一丝知觉,声音微颤,弱不可闻,“好冷,好怕。。。”
    却是清晰的传到了慕冬的耳中,同是苍白的脸上竟是闪现出了一抹怔怔的笑意!
    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柔,“别怕,我在这里。”
    北堂雪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呼吸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见人已脱离了险境,慕冬不再耽搁,一手将人抱起,一手执起了长剑,在井壁划过几个助力点,身而出。
    肖裴赶来之时,便是看到了这么一幕。
    忙上前行礼,“参见殿!”
    慕冬不作停顿,“去通知北堂将军人已经找到了。”
    肖裴一怔,眼神闪过一丝别扭,跟在慕冬身后见他要抱着人翻身上马,方吞吞吐吐的道:“殿——既然,既然人已经找到,不若,不若待北堂将军和六王爷过来,将人交给他们便是了。。。”
    毕竟北堂小姐已快是六王爷的人了,这样多多少少于理不合。。。
    慕冬动作未滞,一刻已上了马,“北堂将军问起,就说本殿已亲自将人送回府上。”
    肖裴微微汗颜,“是。。。”
    倒过来想一想也是,他这位主子做事何曾在乎过别人的看法?
    --
    北堂天漠午时被皇上一道口谕召进了宫中,待到二更时分才得以回府,得了消息后连官服都尚未来得及换,匆匆赶往了龙华寺。
    奈何路途不近,加上大雪阻途,马车行的极慢。
    “老爷,城门关了!”二虎勒住了马,声音有些急。
    在马车里无法坐的安稳的北堂天漠闻言了马车,往城楼上望去,刚想出声要求开城门,却见一众守卫们急慌慌的了城楼。
    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开,雪光映照有男子静坐在马上,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护在胸前,在大氅的遮挡,北堂雪是一根头发丝儿也没能露出来。
    “参见太子殿!”
    北堂天漠在城门大开之时也早已断定了是谁,这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让他不容混淆。
    心却在微诧,是不知慕冬深夜出入王城是为何事。
    可是一刻他算明白了。
    慕冬策马慢行到他身侧,声音极冷,“北堂小姐现耽搁不得,本殿先行将人送至府上——”
    北堂天漠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往他怀中望了一眼,脸色一变。
    “多谢殿。”
    是清楚此刻在数十名守卫的注视总不能强行将人接过来,传出去对北堂雪名声有碍。
    刚到城门的北堂天漠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折回了北堂府。
    守在栖芳院门口的云实和光萼见慕冬目无他人的模样进了栖芳院慌忙行礼。
    “备上热水,多点上几个火盆。”
    光萼觉得摸不着头脑,却被云实急忙的扯起,“你快去小姐房中点火盆!”
    光萼仍是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却见云实提着木桶一路小跑着出了栖芳院,应就是去取热水了。
    “还不快去。”
    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叫她打了个冷战。
    “是!”虽还是没能成功的搞清楚状况,但光萼哪里还敢再犯怔。
    待看清刚被慕冬放到床上的人,光萼吓的险些跌进了火盆中。
    几步扑到床边,“小姐?!”
    云实备好了热水,走进里间瞧见北堂雪的模样眼神登时一凝,却丝毫没有光萼的失态。
    北堂雪覆在身上的锦被已被融化的冰雪浸透,身子却仍然冰冷至极。
    云实上前欲将人扶起,却被一双大手不着痕迹的隔开,一刻床上的北堂雪已被人横空抱起。
    云实一惊,想开口阻止。话到嘴边却咽了去。
    光萼此际却没去多想,一心都是在担心北堂雪。脚步有些凌乱的将慕冬引到西面耳房屏风之后。
    慕冬将人缓缓放进冒着热气的浴桶之中,“去请个大夫。。。”
    光萼刚想应却见他折身行了出去。“不必了,让人进宫请李太医。”
    云实眼神一闪,明白其中的差异,眼依照北堂雪身上的伤势,外面的大夫难保不会传出难听的话。而李太医自然最信得过。
    水很快被北堂雪身上的寒气冷却,前前后后换了四次水,才总算隐隐有了知觉,却是一直紧紧皱着眉头,神情恐慌。
    “滚开。。。别碰我。。。”
    光萼神情一喜,虽是根本没听清北堂雪的话。“小姐说话了!小姐有反应了!”
    一直静立在外间的慕冬闻言意识的提步,一刻却又顿住。
    此时肖裴和北堂天漠一同赶了过来,一进房便见慕冬负手而立在房中。
    衣袍尚且在滴着晶莹的水珠。更显寒气逼人。
    北堂天漠匆忙的行礼,便急急的进了内间。
    北堂雪身上的寒气驱散了七八,被两个丫鬟伺候着穿上了干净的里衣此刻正躺在床上。
    北堂天漠见她脸上全无血色,心疼不已,伸手覆上她的脸。一刻却见北堂雪异常的不安起来,虽是紧闭双目。脸上神情却恐惧至极。
    口中喃喃有词,却没人听得清楚。
    北堂天漠一惊,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阿雪别怕,别怕,爹爹在这。”
    出乎他意料的是北堂雪大力的挥开他的手,声音猛然增高,“不要,不要!别碰我!”
    苍白的脸上几乎是一瞬间便爬满了泪水。
    话一出,空气中安静的可怕。
    急慌赶来的北堂烨和宿根闻言脚步齐齐一沉。
    想到刚到后山看到的那一地狼藉,宿根顿觉心脏某处被人狠狠插了一刀,疼的浑身打颤。
    慕冬微一垂眼,对着一侧的肖裴道,“回宫。”
    “是。”
    北堂天漠忙吩咐道,“云实,送殿。”
    肖裴本以为慕冬定然会照例拒绝,但是,没有。
    直待出了北堂府大门,方见慕冬止步,“不管你是谁的人,可若你胆敢对她不利,本殿绝不姑息。”
    云实身子一颤,他是何时觉察到的!
    巨大的压迫感蔓延着,让她不敢动弹。强自稳住声音,“奴婢。。。奴婢从未害过小姐分毫。”
    冷极的声音响起,“不然你以为本殿还会留你吗。”
    云实不知道立在雪中多久,再抬头之时,早已没了慕冬的身影。
    北堂雪一直属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不许任何人碰触,就连李太医给其清理伤口之时也无法安静来。
    以至于折腾到了天亮时分,伤口方算处理好。
    李太医开了方子,交待了几句由北堂天漠送出了栖芳院。
    “阿雪她。。。?”
    沉默了许久,北堂天漠才开了口。
    李炳淡淡摇头,没再捉弄他,是知此事不可乱说,“你且放心,只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肩膀伤势较重,其余并无大碍——短时间内切勿在她面前提起此事,以免影响恢复。”
    北堂天漠得了他肯定的话却没现出轻松的神色,叹口气道:“阿雪这丫头性子虽说有些大大咧咧,但有些事情上却很容易钻牛角尖,很敏感。此次虽说躲过一劫,心里定还是会存有芥蒂。”
    李炳抬头望了一眼银装包裹着的高墙,“眼大婚在即,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应还是六王爷的态度。”
    北堂天漠闻言略一頷首。没再多言。
    --
    北堂雪直至第三日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只是自打睁眼开始便一言不发,坐在床上如牵线木偶一样被伺候着喝药,用饭。换药。
    堆心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大致猜出了一二,北堂天漠有话在先,谁也不许在北堂雪面前提起。
    “小姐,再喝一口吧。”堆心望着还余大半碗的粥小声的劝道。
    北堂雪淡淡摇头。
    堆心鼻头一酸。收拾了去。
    刚托着碗碟行出栖芳院,便见宿根匆匆而来。
    堆心一喜,小姐此刻最想见的定是王爷了!
    “参见王爷!”
    “免礼,阿雪醒了?”宿根一脸憔悴,想也知这几日定是睡不好觉,放不心。
    堆心点头。“嗯!小姐刚用完饭。”
    宿根“嗯”了一声,提步行了进去。
    北堂雪斜斜倚在床头,身上着着厚厚的白色棉衣。却觉驱不散心中的恐惧,血腥和冰冷的画面始终盘恒在脑海。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头也未抬。
    “阿雪。”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叫她脊背顿时一僵。
    缓缓抬首,却见宿根已信步走到她床前。
    “感觉怎么样了?肩膀疼不疼?房里够不够暖?”
    北堂雪眼眶一湿。想点头却又摇头,终是开口说了话。“我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
    声音带着沙哑,又似害怕。
    宿根心头一紧,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将她冰凉的手握进手心,“好了别怕,都过去了,现在你没事便好,其余的我不在乎。。。那逃走的二人也已有了线索——”
    北堂雪眼神一凝,“你不信我?”
    宿根眸光复杂,摇头道:“。。。没有。”
    北堂雪见他神色分明是在撒谎,心中慌极,本就敏感的情绪在此刻越发混乱起来,“我没有,李太医没告诉你吗?当时虽然。。。”
    宿根神色一痛,将她完好的一边肩膀拥进怀里,“好了,别说了,我信你没有。”
    是知道此刻绝不可刺激与她。
    可当时他去的时候那副场景,她又是在井中被救。。。 她再如何也不过一个弱女子,怎可能逃得了?
    北堂天漠的辩解,他只当是为了保全北堂雪的脸面。
    他爱她,便不戳穿。毕竟,这并非她所愿。
    北堂雪脑中只想着如何叫他相信,别人的非议她或许是觉得无法适应,可宿根稍微不确定的言辞便可将她的冷静尽数摧毁。
    “守宫砂。。。我的守宫砂还在的!”北堂雪推开他,慌乱间去抬受伤的右臂,却因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脸色疼的一阵发白。
    宿根一惊,见她右肩顿时被鲜血染红,“去喊大夫,快!”
    外间的光萼闻言看也顾不上往里间看一眼,急忙忙的小跑出了门。
    “真的还在。。。”北堂雪吸了一口冷气,想去伸手撸起棉衣袖,却被肩膀传来的疼痛感抽没了力气,身体不住的痉挛着,一双水眸急切而又害怕。
    宿根屈身扶住她,“别乱动——我说了信你,就算是。。。我也绝不弃你!”
    北堂雪只是摇头——她要的不是他的承诺,是他的信任!
    还想开口,却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痛吟声,额角一滴红豆般大小的汗珠打在了宿根的手背上,碎成了几片散开。
    “你信不信我?”失去知觉前,留了一句问话。
    却没有得到回应,她不知是宿根没回答,还是她没听见。
    伤口处理完罢,宿根亲自喂了安神的汤药给她,不消多时,北堂雪便沉沉睡了过去。
    “好好睡一觉,在我们大婚前,你只需养好身子,做我最美的王妃——”
    宿根信手抚上她的脸,神情眷恋,却仍旧掩饰不了眼底的痛色。
    忽而想起今日晨早他去宫中寻李太医,慕冬对他说的那句话:若你当真因此厌她,那你再没资格近她半步,更不配娶她过门。
    在她床边静坐了足有一个时辰有余,交待了堆心和光萼一番,才起身出了内间。
    光萼和堆心二人都守在内间,此刻只云实立于外间。
    见宿根出来,有条不紊的行礼。
    宿根将目光投放到她身上,神情有些犹豫。
    云实觉察到他的目光,没敢抬头,却觉心跳有些不规律。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等这个人的注目,等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
    虽然是知道他此刻这般看着自己定有因由,但还是无法遏制住心的喜悦。
    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在等着他的话,却又不想他出声打破这罕见的静止。
    略带低沉的声音终究响起:“随我去竹林走一走——”
    “是。”云实顺从的答道,垂首跟在他的身后。
    这个人,才是她真真正正的主子。
    她的身份,他也定早已知晓——挽仙楼潜伏在北堂家的暗影。
    竹林中一片银白,因北堂雪从不许人扫此处的雪,便积了厚厚一层,竹干上附着的雪随着微风时不时的滑落,却无声。
    直待二人行近竹林,才打破了这沉寂。
    云实尽量的放轻了脚步,连呼吸也压制着。
    “进挽仙楼多久了?”宿根在前。似是被这雪景吸引了心神,口气有些漫不经心。
    “回王爷,奴婢进挽仙楼将满七年。”云实如实作答。
    宿根略微惊讶,是没想到她竟是在挽仙楼待了这些年,但又觉得时间上对不上,听北堂雪说她姐妹二人不是去年刚到的王城?
    “哦?光萼不是同你一起进的北堂府,说是凉州闹荒?”
    云实头垂的更低,“奴婢十岁那年,被爹娘卖给了人贩子,后被卖进了妓馆。亏得金楼主相救,多年来对奴婢悉心教导,圣上先前在北堂府的暗桩被北堂将军暗除掉后。便让奴婢潜入北堂府,可一直寻不着机会——”
    宿根轻笑一声,不知情绪如何:“彼时正逢你妹妹逃荒至王城,你便装作孤苦无依,随她一同进了北堂府?”
    “是。”
    “我先前还好奇为何你能如此沉稳。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他扫了一眼前方,后问道:“光萼不知你身份?”
    云实忙答道,“回王爷,她毫不知情。”
    宿根好笑的出声:“我又不会对她如何,你如此慌张作甚——”顿了一顿,“你父母将你自幼卖给人贩子。你不恨这些所谓的家人吗?”
    云实一愣,未曾料到宿根会问她此般问题,思虑了一会儿答道:“恨倒是恨过。但后来想一想,他们应也是为了我好,当时奴婢家中连顿饱饭也吃不上,就算不卖给别人,只怕也会被活活饿死。就像小姐说的。天没有哪对父母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宿根眼神微微一闪,“你倒是想的开。”
    云实偷偷抬头望他一眼。又极快的垂,没有再多说什么。
    宿根也不再开口,神情有些挣扎。
    “王爷可是想问奴婢关于小姐的事情?”
    话一出口,就连云实自己也是一吓——她竟是何时这般不知轻重了!竟去揣测主子的想法。。。
    心咚咚的敲打在胸腔,脸色微微发白。
    向来沉稳如她,极快的反应了过来,屈膝便要跪,“奴婢多嘴,请王爷责罚!”
    宿根知她只是一时口快,且说的也没错,见她此际惊慌不已,无奈的一摇头——挽仙楼调教出来的人,还真是个个视规矩如命。
    只是,眼摊上了他这个不怎么重视规矩的主子。
    弯腰伸手去拦住她:“不要动不动就要跪,我又未曾怪罪你。”
    云实受宠若惊,身形触电般的一抖,所有的冷静被他这个动作尽数摧毁,一时竟动也未动。
    宿根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了?”
    云实恍然回神,慌忙直起了身来,头就要垂到地上一样,“奴婢没事。”
    宿根此际却没时间,也没心思去琢磨她的想法,静默了一会儿道:“那夜阿雪被送回府之时。。。可是有说什么?”
    之所以是问云实,是相信她绝不可能对他说谎,因为她是挽仙楼里的人。
    先前也是有过纠结,若是真的去问,结果他是否可以安然承受?
    可这种事情说完全不在乎,怎么可能?
    方才北堂雪激烈的反应让他燃起了点点希望——或者真的是没有呢?
    关于北堂雪身上的守宫砂是否还在,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可总不可能真的让北堂雪在他面前证明,若是不在的话。。。她该如何处之?
    云实也清楚他的想法。
    “小姐那晚回来全身都冻僵了,身上的伤处很多。。。奴婢和光萼替她沐浴之时,只听小姐哭喊着说。。。畜牲,不要碰我。。。”
    宿根眼神一暗,极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守宫砂,还在不在?”
    云实神色微微一变, 肩膀还似乎还残留着宿根身上的味道,挣扎了几番,方道:“小姐手臂受伤严重,一直到手腕全是青紫淤血。。。奴婢,奴婢并未看到守宫砂。。。”
    宿根后退了一步,只当她的话意隐晦不过是为了北堂雪的颜面。
    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没办法冷静对待。
    他这样一直珍重的人,就这样被人肆意践踏了——只要是一想,就足以让他心痛不已!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云实心跳前所未有的快,撇开了所有的顾及。抬头望向他:“王爷,即使小姐已非清白之身,王爷仍会跟从前一样待小姐好吗?”
    宿根眼神一凝,随后道:“会。”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实脑袋轰隆的炸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的身,有没有道一句奴婢告退。
    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某种失落而又矛盾、自责的情绪紧紧的包裹住,透不过气来。
    她方才说了什么。。。
    是在有意将他引导到小姐已非清白之身的层面上去吗?
    究竟是怎么昏了头!
    虽说她是有目的来到北堂家,接近北堂雪,可北堂雪对她的好,她不是感受不到。不是不感激的。。。
    以前甚至傻傻的想过,若是皇上让她伤害小姐的话,她情愿一死。
    可她刚才一句话竟然就这么毁了她在最爱她的那个男子心中的清白!
    云实神情一变。转身朝着方才竹林的方向快步跑去。
    即使他说会一如既往,即使他仍旧会娶她过门,即使洞房花烛夜一切都会明了。。。但是这是她的错,她亲口犯的错。。。
    整个竹林寻了一遍,却未再看到宿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