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讨厌北堂雪是因为她是内定的太子妃,而现在她明明对她没了威胁,却还是觉得万分碍眼,特别是她的笑容,那么无垢真实,像是反衬出了她一切的悲哀,她讨厌极了这种笑!
    所以,也讨厌极了北堂雪!
    “我刚刚不是说了要你回去吗?”身后传来脚步声,明水浣一抚额,心烦躁不已。
    “是我。”怪异的声音响起,胆子小的在这偏僻处一听,有可能被吓的一头栽进湖中。
    明水浣却是司空见惯的表情。
    “你还来做什么,上一次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吗,为了我,也为了你好,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黄书凡走进,今日只带了半张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从颌的形状看来,是同黄书航极像的。
    “真如她说的那样,你只不过是利用我罢了?现在北堂家小姐对你没了威胁,你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明水浣回头,目光嫌恶:“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来划清界限之说?你难道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从没有要你帮过我吗?”
    黄书凡被她的眼神刺痛——他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无情。
    就算是他做的再好,她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他,因为这一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
    她高高在上,倾国倾城,才艺一绝,他不过是暗影一个,生死无常过得是刀口饮血的日子,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从未奢求过什么。
    只想帮她得到想要的,在她难过的时候陪一陪她。
    可是,如今她似乎连他的陪伴都觉得是一种多余。
    总有一个人,不管她对你如何冷血无情,你永远都无法去怨恨她,哪怕一分也不能。
    明水浣之于他,便是如何。
    “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会烦你了。”
    走了几步忽然顿住,却没回头:“这里风大,早些回府吧。”
    话落,如同一阵风般消失了身影。
    黄书凡回到挽仙楼的时候,几近黄昏。
    一楼的几个丫鬟正上着菜,堂中央一张圆桌旁围坐着四个人。
    黄书凡一滞,——挽仙楼已经多少年没人来用过饭了。
    因为能进挽仙楼的人根本没有几个,那几个人物,都鲜少亲自过来。
    北堂雪余光扫过黄书凡,见他脸上带着面具,目无他人的径直上了楼,微微皱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宿根见她死盯着人家不放。半是吃味的道:“即使是觉得人家生的好看,也不必这么直白吧?”
    北堂雪咳了几声:“我只是觉得大白天的带个面具有些奇怪罢了——”
    璐璐点点头,声音小小的道:“不止是他,我觉得整个酒楼都有些奇怪,怎在门前种了那么多的桃花来挡客人的路啊?”
    北堂烨摸了摸鼻子,望向宿根:“上次我们可是绕了许久都进不来,这桃林绝不是布有阵法这么简单,你还懂得这些玄门机关?”
    宿根望一眼北堂雪,是想起了对她的承诺,就算她不爱听。也不会骗她。
    “呃,这酒楼的主人因为一些事情脱不得身,便将这酒楼交给我打理了。所以能进来也实属正常。”接收到几人讶异的目光,以为他们听出了什么,心一顿,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该让他们知道,因为知道皇室的重秘。对他们绝无好处。
    “真的?”北堂雪问道。
    宿根咳了几声,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哪里敢哄骗你。”遂在心补道:酒楼原先的主人交给了他打理,这确实是真的,只是隐去了一部分没讲而已,青天在上。他真的没骗她啊。
    北堂雪恍然点头:“我说你怎突然要请我们来这个销金窟吃饭,原来是不用花钱的!”
    宿根:“。。。”
    北堂雪往四周打量了一番,见里面的陈设都不同凡响。隐隐猜测宿根原来这位朋友定然是个腰缠万贯的主儿。
    这酒楼,应就是开来玩一玩的,哪里是正经做生意的人家。
    北堂烨一笑,晃着手中的酒,没多说话。
    这酒楼的玄机极大。显然是别有用处的,不过宿根不说。他知道肯定有原因,也不多做猜测。
    饭罢,北堂雪适才想起,黄书航说过在挽仙楼中做账房先生,便问向收拾碗筷的丫鬟:“你们的账房先生黄书航可在楼中?”
    丫鬟手一顿,心中思量不定。
    这位姑娘知道黄先生的全名且知他在楼中做事应当是熟识,可账房先生?天知道挽仙楼里的账房先生是谁,挽仙楼可从来都无账可算的。。。
    她身侧的男子是新主子,通过他腰间的玉佩便可得知,可他进门之时阻止她们行礼,又分明是不想表露身份。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北堂雪得知她随意一问,便让这丫鬟的脑袋转了几百圈,怕是要叹一声罪过了。
    也不怪她心思过于慎密,毕竟能进挽仙楼的的确没有头脑简单的。
    宿根一时也怔住,不知她竟然认识黄书航,难道她知道挽仙楼的内幕不成?
    很快又打消这个想法,向来知道挽仙楼内幕的人只有两种,一是眼线,二是死人。
    而北堂雪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想到这里,他才放心来。
    “呵呵,北堂小姐认得黄先生?”
    正当北堂雪疑惑之际,一道清柔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处一位黑衣女子扶着鬓角而,窈窕的身材裹着黑缎,外面披着黑纱衣,只在袖口、裙摆处绣着红色碎花,眉眼含笑,妆容精致,若不是眼睛那几道细纹,定让人猜不出真实的年纪来。
    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宛如夜色中盛放的一朵玫瑰,瑰丽而又神秘。
    北堂雪回神,方反应过来她知晓自己姓北堂,不由疑惑:“这位姑娘认得我?”
    金挽池已信步来到她跟前,“我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姓金,六王爷以后便是我的东家了,对自己东家的情况都不清楚,那我这掌柜做的未免太不称职。”
    言之意,对于宿根未过门的王妃,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宿根对金挽池了解不多,但也能想到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定然是八面玲珑。
    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同凡响,反应又极快,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一丝纰漏。
    北堂雪一笑,听她道出她跟宿根亲密的关系,微微有些害羞,忙错开了话题,“金掌柜的方才说的黄先生应就是楼中的账房先生吧? 我同他有些交情,若是方便的话,想打个招呼。”
    金挽池轻笑颔首:“正是我们的账房先生。平鸢,去喊黄先生楼。”
    “是。”
    北堂雪冲她微微点头,“多谢金掌柜。”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北堂雪刚要开口,便听北堂烨道:“金掌柜等一等——我们是否见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不明所以。
    换成别人,北堂雪十成是觉得这是在搭讪,但是她清楚北堂烨绝干不出这种事来,且璐璐还在一旁看着。且金挽池美虽美,但年纪委实同他不是一个等级的。
    金挽池脸色无异,作思考状沉吟了一会儿。方轻笑点头道:“想来我同北堂将军应是在鸿运楼见过一次,只是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将军真是好记性。”
    一番话说的让北堂雪叹服不已,可谓给北堂烨留足了面子。究竟有没有在鸿运楼见过,谁还能想得起来,就算是误会也无伤大雅,且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思考了一会方回答别人,可见尊重。
    北堂烨微微蹙眉——他说的见过,是在很久之前,印象很模糊。但是很确定,随即笑着摇头:“金掌柜说的是,应就是在鸿运楼。”
    金挽池轻轻点头,这才笑着转了身。
    在七楼忘机楼处顿了脚步。
    推门而出的黄书航见她立在门口,温润一笑。“挽池。”
    黄书航消瘦了不少,整个人因长期不见阳光皮肤也白了许多。比于之前更多了一份神定气闲。
    但金挽池知道,他自从入了挽仙楼之后,心中操持的诸多事宜哪里像他表面来的这么轻松。
    就拿昨天得到的一副羊皮密图来说,他费心破解到了四更不得,在她百般催促,才回房歇。
    忘机楼是什么地方,是挽仙楼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负责多种玄门机关研究和密信密图破译,黄书航虽智商极高,见识不凡,但对此研究却不多,这些日子便是在恶补这些知识。
    “北堂小姐在楼,还挺记挂你的倒是,是个有心的。”金挽池叹一口气,垂眸的瞬间脑海中又闪过那张脸庞,满带着温馨的气息。
    黄书航只听她提起同之前的北堂丞相夫人有些渊源,但知晓的并不详细,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她对北堂雪态度的不同,不同于她待人处事一贯的冰冷态度,是一种复杂的。。。关怀。
    “嗯,年纪轻轻却见识不浅,我同她也算是个忘年交了。”黄书航刻意咬重了‘忘年交’三字,像是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金挽池嗔笑瞥了他一眼:“是啊,你都快成了糟老头一个了——”
    黄书航笑望着她,眼神眷恋,抬手帮她扶了扶簪子,“我先去了。”
    “嗯。别让人等久了。”
    金挽池目送他楼,见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进了忘机楼中,昨日那卷羊皮图,五年前她曾见过一卷,说不定可以帮上一点忙。
    停在书案前,信手翻了几本玄易之学的书卷,方见压着一方画轴。
    撑开来看,正是她的画像。
    处处传神,如同真人入画,唯独。。。一身青衣。
    这样明亮的颜色,该是别了十年有余了吧。。。
    将画卷卷起放到原处,这才坐身来,细细端详着铺在案上的羊皮图,上面有黄书航标记到的几处,处处扼要,简单看了一遍,金挽池突然轻笑一声:“这么快就解译出来了,我还是看轻你了。。。”
    适逢七月七日灯湖节,白泠泠几人是早早约好了北堂雪傍晚时分在鸿运楼碰面,一同用罢晚膳去灯湖游玩。
    此时刚过午时三刻,还早的很,北堂雪闲来无事,抱了琴去了清越亭,研究那半本《极乐清心曲》。
    这些日子她和田连没少在上面功夫,却终究寻不出其中的奥秘来。
    甚至还参详了其它琴谱,企图寻出异曲同工之妙来,可还是无果。
    曲过一半,琴音戛然而止。
    连堆心这种门外汉都听得出这曲子不全,回回见北堂雪弹这首曲子总是皱着眉头,一副深思的模样,让她觉得很不解。
    “北堂小姐琴艺超绝,青然钦佩至极。”甜甜的声音,带着几丝仰慕的口气。
    北堂雪闻声舒展了眉头,回头见是一身粉衣、不施粉黛的温青然,立在亭外小径上,怀中抱了一把琴,正笑望着她,目光清澈,梨涡浅现。
    “温小姐?”北堂雪略带了惊讶,是没想到温青然竟真的会过府寻她。
    温青然笑着走近,略带腼腆,“上回说要北堂小姐指导琴艺,一直寻不到机会,今日灯湖节,国学里休沐一日,这才不请自来,也来不及拜帖,还请北堂小姐不要介意才好。”
    北堂雪对她印象不错,笑着伸手示意她落座。
    温青然刚将琴放,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方才北堂小姐所奏的是何曲?闻听让人心神皆清,如此妙曲,青然竟还是头一次耳闻。”
    北堂雪一笑,没瞒她:“乃是极乐清心曲。”
    温青然闻听惊讶不已,圆圆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和兴奋,“果真,果真是传说中有神曲之称的《极乐清心曲》么?”
    北堂雪见状莞尔。自己头回听田连提起,也是这副神情。
    “正是此曲。”
    温青然眼中光芒更甚,一副荣幸之至的表情,“竟不曾想,有生之年能得幸亲闻神曲。。”顿了顿又有些犹豫地道:“不知北堂小姐可介意再奏一次?”
    北堂雪几乎每天都要奏上十遍不止,虽没什么进展,却也不觉疲倦,那谱子更是早早被她记得滚瓜烂熟了。
    她能理解温青然的心态,此等神曲,若是不想再听上一遍。那才不是一个爱琴之人该有的反应,想她初闻此曲,更是贪心的从田连那里抄了一份谱子带回来。
    “自是无妨。”
    半曲过罢。温青然的神情已从开始的震惊和兴奋转变为了淡若微风的平淡之色,一双眼眸越发清澈无垢,仿佛全世界只剩了那仿若从天外而来的神音。
    北堂雪微微叹息——还是没办法奏出那种神乎其乎的境界,如同田连所说,最多也只是安神清心罢了。
    见北堂雪蓦然顿指。琴音消散在空气中,温青然顿时回神,带着疑问的目光询问。
    北堂雪感受到她的疑惑,北堂雪并没抬眸,只盯着还在轻颤的琴弦,“这曲子只寻得了一半。半曲还不知是否存于世间。”
    温青然微微蹙眉,脸上无不是惋惜的神色:“若是能听上完整的一曲,此生也是无憾了。”
    北堂雪一笑置之。随意拨弄着几个琴音,错开这个话题:“温先生棋艺了得,按理说他当是希望温小姐入棋院的吧?”
    温青然的目光随着北堂雪指跃动的琴弦闪动,“说来羞愧,我们温家世代好棋。独独出了我这么一个没有一丝天赋的,就连我二叔家那五岁的堂弟。都能在十子之内将我杀的片甲不留,爷爷见我烂泥扶不上墙,便转而让我进了琴院。”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满脸的少女娇憨之色。
    北堂雪被她口气逗笑,“在棋这方面,我们应当不相上——”
    温青然一讶,见北堂雪不像是随口说说,半是不信的道:“北堂小姐不擅棋艺?”
    堆心在一旁忍笑——岂止是不擅!
    “我对棋一窍不通,兴许还不及你一半呢。”北堂雪喝一口茶,突然觉得琴棋书画,她也就会个琴了,其它的连应付也应付不得。
    温青然倍感惊异,在她眼里北堂雪这种官家大小姐,应当是面面俱到才是。
    也并不是说如今觉得北堂雪虚有其表,反而觉得多了几分平易近人,让她觉得,原来北堂雪也同她有着相似之处的,而非高高在上不可靠近的那种人。
    并未减少丝毫她对北堂雪的敬慕。
    上次在丁香宴中北堂雪在筑台上淡然不惊的模样,还有她不惧众人目光安慰得了最差那人的话,都让她打从心眼里敬佩。
    是因为这些都是她最缺少,并最向往的东西。
    半日来,北堂雪听她弹了三首曲风不同的曲子,指点了一些指法上她研究出的技巧,温青然听得极其认真。
    北堂雪向来喜欢做事认真,不耍花腔的人,而今对温青然的印象就又好上了几分。
    温青然亦然。
    到了出门之时,温青然临时起意要同北堂雪一同去灯湖会,北堂雪自然没有异议,温青然差了仆人回去报信,便同北堂雪一道儿上了马车。
    北堂烨今日有事走不开,北堂雪便绕了一圈儿去允亲王府里去接璐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