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娘眼中,见真姐儿坐在一个慈祥和气的妇人下首。赵老夫人被称之为老夫人,其实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她生赵赦的年纪是二十岁,在生孩子的古人当中已经算晚。因为古人成亲都早,再加上保养好,所以赵老夫人看起来,还只是个刚近中年的妇人。
    “停,”赵老夫人对眼前流水一样走过的东西,招手让停下来。这时是五、六个洗净手的家人,捧着呈现的是各种绸缎。
    赵老夫人指着一匹织花缤纷像鸟羽毛的绸缎问赵赦:“这是什么?”真姐儿站起来回过话:“姨妈,这是西北异邦里献上的,叫鸟羽缎。”
    “这个名字倒也形像。”赵老夫人再看一看几位侄女儿和外甥女儿,也都笑容满面,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巴巴看自己。
    赵老夫人一笑:“王爷大老远的送了来,不能不承他这个情。这个鸟羽缎,我和真姐儿一人做一件衣服年下穿。给姑娘们一人一件织金花缎,那绿倭缎,给老大人和王爷做衣服。”再看着四表姑娘笑:“姨妈不偏心,你三个姐姐们,我都额外给的有私房。今天你在这里,这嵌翡翠檀香木的妆台,给她一架,余下的把真姐儿房中的换下来。再有聚耀烛台,大琉璃灯台,一样给四姑娘两件。”
    回身再对余下没有退亲的姑娘们笑:“等你们亲事近了,也和她的一样。”四表姑娘“嘤咛”一声红了脸,过来扑在赵老夫人不依:“姨妈取笑我。”
    真姐儿在后面见她回头,平时同她笑谑惯了的,把手指放在脸上刮着取笑她。四表姑娘拉着赵老夫人看:“姨妈你看,表嫂她笑话我。”真姐儿立即把手放下来不说话了。
    赵老夫人抱着怀里的四表姑娘笑:“她并没有笑你。”威远侯家的姑娘齐声笑盈盈道:“姑妈现在就偏着真姐儿了。”
    真姐儿继续老实坐着,觉得自己不动也中枪了。
    等四表姑娘从赵老夫人怀中起身,还是坐到真姐儿旁边和她商议:“那奇秀琥珀有上百块,给我们一人一块吧。”真姐儿小声白眼她:“怎么不问姨妈要,问表哥要去。”四表姑娘也小声叽咕:“你也当家的,给我们一人一块,我就不缠你。”真姐儿无奈,对赵赦道:“琥珀好,我和姐妹们一人要一块。”
    不等赵赦答应,姐妹们都欢声起来。赵赦吩咐家人:“等姑娘们回去,给她们带上。”
    陆姑娘在旁边,觉得自己像是缩得不能再小时,听到赵老夫人对她含笑:“你姓什么?”陆姑娘一下子愣了,真姐儿赶快代回:“姓陆。”赵老夫人客气地道:“是云家的亲戚吧?常进来,多陪我们真姐儿才好。今天我们是过年分东西呢,你别嫌弃,这软缎,也拿一匹回去做衣服穿吧。”
    陆姑娘又惊又喜忙道谢过,站在那里是喜出望外。
    原本是家中生气出来,现在得了这个彩头,陆姑娘心中的气,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接下来各种粗布细布细织布,马鞍子兵器砚台玉器,一起上来。赵老夫人只看了半个时辰就累了:“你们看吧,我回房去。”赵老大人挑了几块砚台让人现送到自己桌上,也陪着赵老夫人起来:“我也累了,不是陪夫人,我已经和清客们高谈去了。”
    他们一走,姐妹们也不愿意再看下去,一起道:“因为下雪,和真姐儿约玩雪的日子,出来这么久该回家去。横竖有帐本子,几时缺东西,几时再来看吧。”
    真姐儿送她们到门外,回来约着陆姑娘到房中去。东西太多看得眼花缭乱,真姐儿也不想看了。
    陆姑娘来时心中有气,此时已经气平。在温暖的房中坐下来,觉得这一家子人还是亲戚,都是和蔼可亲,好说话的人。
    “人比人气死人,为什么你的婆婆和亲戚们,都和你好?”陆姑娘说过,真姐儿带笑反问:“四、五天前我去见外祖母,说高家也是不错的。说你父亲月前病了,是高大人一力承担的。”
    陆姑娘冷笑:“快别提这话!他这样做,是有目的的。”
    真姐儿没想到陆姑娘说出这样话来,忙道:“有什么目的?”
    陆姑娘两只眼眸在真姐儿身上转几转,心想,还不是为着让我为他求官。刚才王爷在座,见姐妹们和真姐儿要东西,像是真姐儿也能当几分家。不过这官职的事情,和在家里要东西不一样吧?
    “怎么只看着我?”真姐儿皱一皱小巧琼鼻,想着逗陆姑娘开心:“我脸上几时开的花?”这小巧可爱的样子,让陆姑娘反而皱眉:“你呀,怎么还敢像个孩子,你要是个大人才行!”在陆姑娘看来,真姐儿在王府里,是迅速的要拔苗助长。
    真姐儿含笑对着陆姑娘的皱眉:“我今年,的确还不是大人。你呢,你又是了吗?”陆姑娘有些傲气地道:“我只大你一岁,不过我向来是自己针指自己挣钱,”才说到这里,眼前又闪过刚才一排排闪过的富贵东西。
    心里莫明被扎了一下的陆姑娘闷气了,怎么说眼前这个人才好?再说她十四岁或是十五岁,难道要她弃了这从小订下的亲事,再寻别的人家才行?
    就寻别人家里,会有这么和气的人和气的亲戚吗?更不要说刚才看到的东西,都是陆姑娘平生没有见过的。
    陆姑娘一瞬间心里闪过一句:爱慕虚荣,再一想这话不对。这原本就是真姐儿的亲事,难道要她反抗父母亲订下的亲事,当一个风声不好抛弃人的人,还是当一个被人抛弃的人?
    陆姑娘心中闪过这种种念头,只说了一句自得的话:“我在高家,人人拿我当大人看。何姨娘比我大好几岁,她从不敢小看我。”
    对着这自得,真姐儿和颜悦色:“你本来就不大。”比自己大一岁能叫大吗?陆姑娘气结:“那你也要表现得像个大人,才不会有人小看你。”
    真姐儿眯眯笑:“大人,是表现出来的吗?”能力才干是表现出来的。是不是大人,是不是成熟的人,别人听你谈吐就能明白。
    “和你说不清楚。”陆姑娘有些发急:“就是你事事要自己有主张,比如刚才那些姑娘们要琥珀,她们人多势众不去说,反而要你当着人对王爷说。以后这样的事情,你要长长头脑才行。”
    真姐儿笑眯眯地听着陆姑娘发焦躁教自己:“要是王爷不给呢?要是老大人觉得你猖狂呢?要是老夫人说你越过她的头说话呢?幸好给了你。要是当着这么多的人王爷不答应,或是老大人、老夫人说了几句,你可怎么办?”
    “这个,应该不会吧。”真姐儿说过,陆姑娘更急:“什么是不会,我告诉你吧,我来时,是一肚子的气。人人都以为我父亲病了,是高家一力承担。其实他们家就出了一些钱,再就只看过两次,就说过年事情多不能来。我看着一肚子气,只有我父母亲是欢天喜地,觉得有面子。”
    真姐儿忍住好笑,把心里反驳的话消散了。也到赵赦身边这么久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能看不出来?
    一直在赵赦身边并没有出大的错,真姐儿对自己是满意的,至少也应该算及格吧。
    过日子,哪有人天天鹤立鸡群的出不完的奇招妙招好招。这样想的人,自己生活里有过几次?说话,总要凭良心!
    这是过日子,不是天天在竞赛!
    要是王爷不给,要是老大人或是老夫人认为自己猖狂?真姐儿对着圆睁了眼睛,觉得自己孩子气的陆姑娘笑得没心没肺。也不想想,表哥、姨妈和姨丈是什么心思,自己不知道?
    把这样的心思压下去,真姐儿含笑劝陆姑娘:“这过年的确家家事情多,”古人过年是真正的过年,包饺子,炸馓子,炸麻叶子,自己制糖,自己蒸馒头,要做一个正月里的年菜,都是自己来。
    再加上古人亲戚多,走亲戚送东西,买东西,说事情多不为过。
    “你父亲病了,至少高家去了不是?也出了钱。我听到外祖母说,是你家父母亲让他们不用常来,高家的家人不是见天儿地去看。”真姐儿微笑:“你还要怎么样呢?”
    陆姑娘快要跳起来:“他们家去看,难道不是应该的。什么是家人去,就是那个何姨娘去了。幸好我天天在她面前是像个大人,不然的话,她更得意上来。就这到我家里,像是比我大一样叮嘱我这,叮嘱我那的,把我快气死了。”
    见陆姑娘真的生气了,真姐儿认真地听过,不能不说句大实话:“你别恼,你的确不大。你十六,何姨娘二十多,有人会认为十六的理当表现像五十,让她自己试试去。”
    十几岁的人,没有经过特殊环境,没有受过特殊训练,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不可能表现得冷静冷酷具有一切人类的优点,而且随时可以打败生活中随时出来的事情。
    “再说何姨娘也许不是要表现得比你大,她是妾,理当对你关心关怀。她对你说要添衣病人要吃什么,对你说早些回家天晚了不好,这些话是没有错的。”真姐儿说到这里,伸手止住陆姑娘又要焦躁,再说下去:“我知道她说的时候可能语气不对面上气色不对,让你觉得她是在叮嘱你指点你。”
    陆姑娘气稍平一些道:“是。”真姐儿微笑提醒道:“你大可以摆一摆身份说一声知道了,也就行了。”
    “我怎么能示弱,示弱不是显得我憋屈,会让人说我憋屈的!”陆姑娘快意地道:“我训斥了她,当着母亲的面告诉她,我自己知道,不用她操心!”
    真姐儿好笑:“这是一件小事情,不值得争执。”陆姑娘不屑:“所以我说你小,你再这样小下去。只怕你成亲后,亲戚们样样东西都来问你要,到时候看你怎么办!正因为是一件小事情让了,以后件件小事情都要让。然后变成大事情也要让。”
    “大事情你不会不让,”真姐儿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词穷,而且又像在和陆姑娘争执,她笑一下,亲手提起小桌子上提梁紫砂壶来:“咱们喝茶吧,这茶是好茶。”
    陆姑娘一杯茶下肚,闻着茶香对真姐儿是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要事事小心,要事事不让才行。不然的话,别人看着你小,只会欺负你。”
    赵赦到目前,在衣食住行,并没有如陆姑娘所想的,欺负过真姐儿。
    这是陆姑娘和真姐儿的两种生活态度了。见到真姐儿在王府里种种的陆姑娘,也依然觉得真姐儿小,真姐儿不会为自己争。她还是这样想着,带着赵老夫人给自己的软缎回家去了。
    在路上,陆姑娘也羡慕赵老夫人这个人不错,不过再想想,表面上谁不会装呢。走到街口,见高家邻居家的媳妇杏姐儿在路边哭泣,陆姑娘过去问她:“你们家那嫁不出去的母老虎又发骚了?”
    杏姐儿的婆婆是个寡妇,年青时脾气坏把自己丈夫气死,膝下除了杏姐儿丈夫一个人以外,还有一个长女,挑三捡四的嫁不出去,而且在家里会挑刺。
    陆姑娘叹气,杏姐儿的寡妇婆婆,才真正是个该早死的人。
    回到家里去见高老太太,把手中的东西给高老太太看:“王府里王爷给老夫人送年下的东西,现成的东西在赏人,也给了我一匹。”
    高大人喜形于色从房中走出来,对陆姑娘急切地道:“你没有忘记说我的事情吧,与我一同进京的人,又有几个定下官职在国子学里,虽然进项不多,却是轻闲的地方。我现在急了,只要有个地方去就行。”
    他身后转出何姨娘来,娇笑道:“姑娘去了,能不为老爷说话吗?老爷不用担心,姑娘您说是不是?”
    陆姑娘一看到她,想起来她当着自己父母对自己一片指点,现在又是天天贴着高大人,把脸沉下来对高大人道:“我没有说,和她说不中用。她今天弄了一个险事儿,我都为她担着心,幸好王爷没有说她。虽然没有说她,只怕王爷心里也是不喜欢的,因为都没有见到王爷有笑脸儿。要是今天说你的事情,王爷发作起来,是两件合在一起发。”
    高大人对着那软缎看看,再对着梗着脖子的陆姑娘看看,跺脚“嗐”一声,大步走出房去,何姨娘紧紧跟上:“老爷,外面冷,哎,你生的什么气。”
    陆姑娘又是不屑,眼前浮现出真姐儿被王爷抱着上下马车的身影,再想想高大人,也不是十四岁、十五岁,有事情你自己不会去说。你是做什么的?
    高老太太是精明的,对陆姑娘还有笑容:“王府里那位姑娘,今天做了什么险事儿?”陆姑娘把话说出来,还同高老太太论理:“您说说看,她又办十四岁、十五岁的事了。也不是个孩子,就这样跑着去要东西。人家让她要,她就去要了。”
    水烟袋“忽噜忽噜”地响着,捧着的高老太太也说不出话来了。又不想同陆姑娘说话,又觉得她在面前碍眼,不得已才放下嘴里的水烟袋,长叹一声道:“你去吧。”
    陆姑娘出去,高老太太对着她的背影只能是叹气。
    晚上喊过高大人过来,高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对他道:“看看隔壁杏姐儿的婆婆,和我一样是没了丈夫。不过我不能学她惹人笑,她还留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更加一个笑柄。媳妇如今也是熟悉性子,依我看,你以后能理就理,不能理就少理她。但是这门亲事,是不能破的。我不能像隔壁杏姐儿婆婆那么混蛋,让人背后里说她还不自知!”
    高大人是心灰意冷:“她再不好,这亲事也不会退。我是个念书人,读圣贤书识道理,她再不好,是她的事情。成亲后,她再这样喜欢事事自己强出头,我不理她就是。”
    现成的一个好路,不想陆姑娘瞎了眼,认为真姐儿十四岁、十五岁的怪论一直不断,一直瞎着眼。
    “就这样吧,我们家也没有隔壁那样无耻的大姑子,成亲后媳妇至多不过还是性子梗,随她去吧。”
    高老太太用这句话,结束了和高大人的谈话。
    腊月很快就到来,地上积雪足有半尺深。太子带着清源王从宫门进来,问身边来接的太监:“皇上夜来睡得可好?”
    太监庞公公是皇帝身边得力的太监之一,见太子问,忙道:“皇上夜来只睡了两个更次,睡得香,只是睡得少。”
    今天的太子殿下,是冠服出现。头上衮冕九章,衮衣上有山、龙、华虫等九章。冕冠上是九旒九玉,用金簪别住。听到皇上睡得好,太子殿下是笑了一笑;听到皇上睡得少,太子殿下露出担忧的神色,问身边的清源王:“这突厥来朝,不是好意啊。”
    清源王今天也是穿戴一身,青衣纁裳,只是冕冠上旒是五采。见父亲担忧并问自己,忙欠身子回话:“我天朝泱泱,虽然不在乎这等跳梁小丑。但是五洲虫蚊皆臣服,这一个小丑,皇上也是想施以仁心,让其知道归顺降服。”
    太子心情大好,他才三十多岁的人,面如冠玉神采倜傥。要不是服饰可以分辨出来,走在外面让人看着,还以为他和清源王是兄弟。
    边走太子边对清源王满意地道:“你说得也算知道道理,近来听说你又上进不少,以前糊涂事,我不会再放在心上。”
    躬身的清源王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这酸涩让他眼眶里涌起热流,他哽咽道:“多谢父亲原谅。”太子慈爱的看一看,继续往前去:“随我来吧,佳丽处处都有。今天要是皇上喜欢,请他赏几个宫人给你。”
    “多谢父亲。”清源王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陡然起来,心中是一片抗拒的心思。原地怔忡着,见太子走开有几步,赶快收起心神追上去。
    皇上正烦恼,见到太子和自己最钟爱的皇孙进来才有笑容。太子和清源王问安过,太子再问皇上的起居:“父皇勤政,是天下百姓之福。只是晨昏有时,还请按时歇息才是。”
    “夜里听到驿馆里人报信,说突厥这一次来朝,的确如你所说,是有来意才是。他们护着一个盒子极其宝贝,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难题。”皇上微耸起眉头:“你们猜一猜,会是什么?”
    太子殿下和清源王都想了一下,太子才回道:“父皇不必忧心,想忽厥小国,才在安平王手下败了,这时候来朝,就有歹意,也不敌我天国威严。民间有俗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小小国家,要有,也是奇技淫巧上试图取胜罢了。”
    皇上一笑丢开:“你说得也是,打仗护国土才是根本。仗打输了,就是今天他们弄了什么胜了,也不是本事。”提起来打仗,皇上心情又好一些,对太子道:“安平王近年来,深得朕心。他要娶的那个小媳妇,进宫来我看过,也像是还般配。要知道我以前听说,总觉得是不般配的。”
    现在说起来俗事,太子殿下更要凑趣:“儿臣也是这样想。安平王身材魁梧,文武双全。要是真的配一个南山里北村里的人,就是进宫朝拜,也让人看着不顺心。儿臣也看过他的未婚妻子,像是一个有品格的人。”
    清源王这个时候,为真姐儿说了几句好话。等太子回过话,皇帝正微笑间,清源王欠身子道:“安平王的未婚妻子,是个极聪明的人。”
    皇上和太子都不以为然的笑,皇上漫不经心:“你是指她和江阳郡主的比试?安平王神箭手,满朝里皆知。江阳郡主这件事情,是她自己找的没趣。请安平王帮射箭,这不算什么。”在皇上看来,不过是个小姑娘撒娇罢了。她不会射,理当请的是安平王,她的未婚夫婿才对。
    听出来皇帝不上心的清源王,就此打住。在心里想着真姐儿紫衣似弱柳的身影,嘴角边微微一笑。这宫中步步当心的地方,是不是能暂露头角,全靠她自己了。
    一家三人正在说话,太监进来回话:“突厥使臣已经在御花园中,按皇上的吩咐,王爷们和几位大人在陪伴他。使臣山呼万岁过,请皇上金面一见。”
    太子听到这里,忍不住一笑。使臣还山呼万岁过?这回话的狗才说假话。突厥使臣太子见过一面,是踞傲不肯低头的人。怎么今天,就山呼万岁了呢?
    皇帝也笑,目视回话的太监道:“朕不老,你欺朕否?”太监赶快跪下来伏地惶恐回话:“奴才不肯回一个字的假话。使臣刚到,是眼睛里没有别人的。后来灵丘王爷去同他试了一试力,虽然不胜也不输。使臣方年青,灵丘王爷比他见老,所以使臣傲气打下去几分。
    他又说这不是在战场上,安平王爷进来。使臣先开始不认识安平王爷,见他年青,正在用大话欺负他,才想起来问一问王爷名姓。听说是安平王爷,使臣这才山呼万岁。”
    皇上龙颜大悦,笑顾太子和清源王道:“我们没有出去,少了一场热闹看。”见请自己的太监还伏在地上,笑命他:“去传话,朕这就去了。”走了一步又道:“命妇们全在宫中,这使臣鲁莽,不要惊动命妇们。”
    那使臣皇上也是金殿上见过,大胡子粗脸膛,一见就是粗鲁的人。太子陪笑:“命妇们见到使臣,好似看到熊瞎子,取个乐吧。”
    皇上又是笑了两声,带着太子和清源王,身后跟着一堆跟的人,往御花园而去。
    突厥使臣如太监所说,这一会儿已经傲气下去不少。他眼睛不时瞍着赵赦,不敢相信这就是大胜的安平王。
    手臂是粗的,人也是龙行虎步,就是那张脸,看起来是汉人小白脸。他已经不在这里,离得有二十多步,低头和一个娇弱弱、像是一阵风能吹走的绝色少女在宫灯下面说话。
    真姐儿兴致勃勃:“表哥,他一听到是你就老实许多,你一会儿,会同他比试吗?”赵赦逗真姐儿:“要比试的话,你怎么样?”
    “我给你背剑,”真姐儿说过,赵赦忍不住笑一声,真姐儿被笑得嘟起嘴:“不行吗?我给你当小厮还不行。”
    她噘高嘴,两边原本浅浅的梨涡因为面颊微陷而又显得深深,眼睛里是不乐意:“难道不喜欢真姐儿背?”
    “去玩吧,表妹不是都在那里。”赵赦对着远处宫装绰绰的命妇们努嘴,让真姐儿过去:“你是捣乱的。”
    “皇上驾到,”身后传来太监们的唱呼声。命妇们也往这里来,真姐儿跟在赵赦身后,一起去见驾。
    花枝招展的命妇们,又让来朝的使臣看花了眼。眼前翠玉明铛,不知道看一个才好。
    展祁和张士祯随赵赦和真姐儿入宫,见到使臣眼睛直晃,展祁对张士祯低声笑道:“使臣来朝,回来必得一病,唯眼花缭乱是也。”
    张士祯忍住笑,用眼神儿示意他皇上在此,不要过于笑谑。
    居中坐下的皇帝没有注意到私下里还有人在说笑,他对着来朝使臣和蔼地道:“金殿之上,你说你有奇珍献上,又说我天朝大国如何能解,你们岁岁来朝,可有这话?”
    使臣对着和气的皇帝,傲气又上来。他千里来献,当然是想在金殿之上难倒汉人。不想这个皇帝也狡猾,听到后笑眯眯:“有好东西,理当与诸臣们分享。容我摆宴,再请命妇和后宫嫔妃们一起来看,正好我们过腊八,一起乐一乐。”
    想到这里,使臣骄傲的抚一把自己翘起的胡子,他带来的东西,是出自于汉人史书上的东西。眼角再扫一眼四周首饰明亮的命妇们,使臣对皇帝硬邦邦地道:“我们那里的女人,也有一个又一个的点子。不知道天朝的女人们,是不是聪明的。”
    命妇们发出参差不齐的明脆笑声。江阳郡主心中一动,她一直觉得真姐儿不像是个孩子,这是她自己的一种感觉。她笑盈盈开了口:“我们这里的女孩子也比你们的女人聪明,安平王府的的沈姑娘,就是一个聪明人。”
    真姐儿陡然一愣,遇上清源王含笑的眼光。那眼光中分明是在说,看看,你这王妃不是好当的。
    赵赦朗朗开口对皇上道:“以臣看来,使臣来朝虽无诚意,皇上以仁德之心,也是以礼相待。如今使臣又提及妇孺,进献的东西,难道是给妇孺们解闷的。臣禀皇上,命妇们中不乏智计之人。使臣既然拿女人来比,武有江阳郡主,文有霍山王府的伍氏侧妃,今天这一比,定然不会坠天国威风。”
    皇上刚微笑,清源王对着真姐儿意味深长的一笑,也出列欠身道:“安平王所说甚是,皇上可命江阳郡主和沈怡真一同来解,做一次玩笑。”
    真姐儿血气上冲,不知道清源王是什么意思?看看身边赵赦是面带微笑,和刚才一样没有改变。只是他的大手握起真姐儿的小手,轻轻摇了一摇。真姐儿明白,这意思是:别怕,有表哥在。
    多少定下心来的真姐儿又接受到伍侧妃温和的目光,她才对自己告诫过,江阳郡主就逼到自己眼前来了。还有清源王,都是不怀好意的。
    面对此情此景,真姐儿只能这样想。
    皇上慢慢笑了笑,把眼光放在江阳郡主身上,带着一万兵马进京择配,迟迟又不肯定下来。皇上虽然不担心这一万兵马能作乱,心里也有二桃杀三士的心思。
    再看向真姐儿,这是文武双全的江阳郡主和自己最看好的皇孙清源王一起说聪明的人。皇上微笑:“江阳,你和沈怡真一起来解。”
    这话一出,清源王对着真姐儿笑笑,这笑容倒是柔和无伤害,只是真姐儿心中觉得清源王借刀杀人,想在这种地方害自己,没有心思看他。
    使臣来朝,听说本来是金殿上想难倒一干人等,这样的东西,肯定不是好解的。清源王和江阳郡主在这种时候举荐自己,在真姐儿看来,就是借刀杀人!
    胜了,真姐儿并不想暴露自己有多聪明,引来一干人的眼红。在皇帝面前露脸,自古以来是遭忌的;输了,有失国体不说,而且这耻笑将终身跟着自己。
    眼前幸好还有江阳郡主与自己同行,真姐儿打定主意,事事让江阳郡主先行。就是解不开,也有江阳郡主在前挡着。
    使臣献上盒子,神神秘秘的打开来:“陛下请看。”顿时,臣子们有惊叹声。
    这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做九连环状。九环上还雕着灵芝、云彩等吉祥东西。
    这里人人是见过好东西的,面对这块似暇疵的羊脂玉,也露出赞赏的神色。
    是一块难得的美玉。
    周围人不管是大臣们还是命妇们,都是饰美玉有宝石。此时这块玉一现身,就把人人身上的珠光宝气给压了下去。
    真是难得的!
    使臣见他们夸奖,露出得意之色走上前一步,手捧着盒子给皇帝看:“这是我们可汗最为宝贵的一块美玉,特命使臣万里献给陛下。这环上雕九个佛宝,我们来时,可汗还怕不精美,命工匠同来,昨天晚上又打磨过。陛下,如有人能解开此环,可汗愿来朝拜。”
    清源王听到这里,早就喜动颜色。他站的位置是在真姐儿对面,用口型对真姐儿说了一个字:“击”。
    这是一个有名的故事。战国时期,秦王使人献玉连环给齐襄王后,曰:“齐人多智,能解此环乎?”君王后取椎击碎之,谢使者曰“已解之矣”。从此“齐后破坏”载入史册。
    这里站着的人,大多读过此书。使臣还要这样来朝,因此没有人说话,只是抚须沉思。
    使臣把玉连环给大家一一看过,人人都看得清楚,那九个连环上雕工细致。但是,这和平时家里玩的九连环不一样。平时家里玩的九连环还有缺口方便人能解开,而这个玉九连环,却是实环。
    也就是说,只有大罗金仙出世,佛神降临,用神鬼之兵,只怕才能解开。
    这实实在在的,是一场刁难。
    江阳郡主也知道齐后破坏的故事,她没有先说话而是仔细看过,就是想着自己向来聪明,用巧法子解开,今天正好是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她先不说击打,而是细细地看过这玉环,觉得的确不可能用巧法子解开时,听到使臣又大声说了一句话:“这玉难得,这环是一路之上,还时时雕刻修琢着。天朝大国,理当能够解开。若是打碎,不算法子吧?”
    皇上脸色沉了下来,打碎可惜,这还有什么法子想?可是泱泱大国,难道说,我们解不开,发现打碎。还是指责,你这环是实的,你还来现。人家本身,就是为刁难而来。
    这些法子,都失了锐气。
    只要不是解开的,突厥都有借口,这叫没解开。
    突厥使臣对着江阳郡主和真姐儿两个花朵儿一样的女子笑得奸猾:“请解开,”江阳郡主皱眉头沉思,真姐儿坦然地目视玉环,像在欣赏它的美丽。
    清源王到此,是吓出一身汗来。他举荐真姐儿聪明,并不是有害她的意思。现在变成一场解不开就有失国体的灾难,清源王又苦涩了,在心里对自己喃喃,你这不是害她,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聪明的姑娘只是藏拙,藏得总是有人要看不出来。这里一片寂静沉闷含着气愤的气氛中,清源王心急如焚。
    半晌后,江阳郡主无奈认输,对皇上躬身回话:“我解不开。皇上,这是实环,不是能解开的东西。”
    皇上脸色又沉了一沉,突厥使臣更为得意中,一直静静的赵赦对真姐儿道:“去解开它。”真姐儿仰起晶莹的面庞来看了赵赦一眼,笑容满面道:“是。”
    这里安静下来,人人屏气凝神等着看清源王和江阳郡主都说聪明的这个小姑娘如何去解开这个实的白玉环。
    真姐儿进前,脆生生地使臣道:“这是抄袭的法子。战国时期,齐襄王后就解开过。你这一次再来不让击碎,也算是能变通。我们有句俗语,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命雕琢来的工匠来,就可以解开了。”
    几声笑声响起,使臣噎了一下。大凡无理取闹刁难人的人,肯定是没有想到自己也要以身试法的人居多。
    天朝泱泱大国,面对小国挑衅理当接招。昔日齐襄王后面对秦王使臣的刁难,是从容取椎击碎,不会直接说:“这是刁难,这环解不开。”
    再要是换了别人说你们自己先试试解开再来难我,这话有失威风。
    独真姐儿是个小姑娘,站在这里先用典故把使臣指责过,再说出来一句俗语“解铃还需系铃人”,最后再道:“唤你们工匠来解。”
    是一件不失体面的事情。
    反而让人听起来,有着孩子似可爱的稚气。
    笑声渐大,而且渐多。清源王松了一口气,对着真姐儿示好的眨一眨眼睛,真姐儿是全没有看到。她说过话,就垂首退回赵赦身边,站得老老实实,是唯恐别人看到她注意到她的神色。
    可是此时此刻,别人怎么能不注意到她,能不争着看她呢?
    藏拙的人,终于露了馅。在真姐儿心里,是对江阳郡主无比的警惕,对清源王是无比的不喜欢。她忍不住再看一眼赵赦,往他侧着的英俊面容上看去,心里起了疑惑:
    表哥他,怎么知道自己能解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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