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与礼王串通的奸党,虽然不曾言明,但是顾名思义——
    影射的便是宋灏了。
    宋沛总管礼部,昨日整个宴会都是经他的手策划筹办的,这其实就是一处最明显的硬伤。
    以孝宗多疑算计的为人,即使没有明显的矛头指向宋沛,他也不应该就这样息事宁人。
    更何况孝宗昨日因为没能拿到宋子黎替太子抵命,心里怨愤的时候本来就有机会当场发难,将他们一家连坐治罪的,可是——
    他却一反常态,秘而不发,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昼夜,等着宋沛夫妇来宋灏这里的时候才以雷霆手段出手。
    分明是算准了宋沛夫妇会来宋灏这里感谢他出手相救。
    可以说是从昨天晚上宋灏站出来替宋子黎摆脱罪名的时候孝宗心里就已经开始埋了这样的一条毒计,想要引君入瓮,然后凭借一条欲加之罪永绝后患。
    只不过,这一次的算盘,他却是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的。
    明乐眼底闪过一丝蔑色,微垂了眼眸冷冷一笑,却没吭声。
    “你们好大的——”周管家带着府里的护院紧随而至,正要发难,却见两个主子脸色如常,立刻会意,一抬手,暂且将人拦,只堵在去路上观望。
    奉命来的又是老熟人,就是之前虎威大营梁默英被刺之后曾被易明峰带到孝宗面前意图用以指证柳扬行凶的那名校尉苏琦远。
    当时那件事以梁王余孽作祟而作结,这个人的去处宋灏和明乐都不曾在意,不曾想他却再没有回虎威大营,而是更进一步成了孝宗身边的人。
    “来人!把礼王夫妇拿!”苏琦远一路气势汹汹而来,几乎是一气呵成,完全不由任何人开口或是打岔已经竖手一挥。
    他身后御林军立刻冲出来,不由分说将宋沛夫妇钳制在手。
    宋沛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散王爷,不通武道,而张氏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女子,对方却是兴师动众,走出来八名身材健硕的御林军护卫。
    分明就是示威,初一发难就抢尽先机,把气势做到足够强大。
    而诚如明乐之前所料想的那样,宋沛夫妻对孝宗这一步的动作也早就料到了,自知在劫难逃,两人便索性连一句委屈辨别的话都没有,尤其张氏,被御林军粗手大脚抓的肩膀几乎淤青也只咬了牙,面有戚戚然的一声不吭。
    宋灏坐在饭桌的主位上,更是无动于衷,从容的斟了杯温水慢慢的喝。
    明乐怀里睡着的宋子韵似是在梦里被这动静惊到,不安的动了动,明乐便轻拍了她的手臂耐心的哄。
    两个人——
    却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御林军拿了宋沛夫妇之后就再没了动静,苏琦远惊若奔雷般先发制人的声势却像是骤然撞在了一团软棉花上,完全没了发挥的余地。
    事情没有按照他们预期的方向走?不仅殷王夫妇没有插手进来质问,甚至于连礼王夫妻俩也不曾喊冤,哪怕这两人说一句辩驳的话,他都还可以以质问为由再把事情跳起来。
    苏琦远手按剑柄站在大厅门前,却是——
    尴尬了。
    “礼王,你可认罪?”脸上表情僵了僵,他才是如梦初醒的开口,冷声质问。
    但显然中间断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在气势上突然就掉来好几个档次。
    一定要在殷王府把事情挑起来!
    “御林军的职责是奉命拿人,没有权利审问抑或是对本王问罪。”宋沛讽刺的扯了嘴角,脸上也无惧色的慢慢说道,“既然有人告本王毒谋反,有什么话等回头到了大理寺还有皇上面前,本王自然都会一一解说明白。”
    说着,也不等人押解,倒是十分配合的先行一步朝厅外走去。
    “你——”苏琦远意识的开口,长平已经微笑着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对外围的周管家道,“周管家,还不叫他们给这些御林军大哥让路,军爷们办的是皇差,片刻也耽误不得。”
    “知道了,长平姑娘。”周管家在宋灏府上多年,宋灏常年不在京城,整个王府上都是他一手打理,也可谓是根心思精明的老油条,此时也看明白了各位主子的用意,忙是笑呵呵的应着,转身就脸一板对侍卫们喝道:“都散开,让路!”
    当真是军民合作,好一个礼让谦虚,其乐融融。
    张氏叹一口气,本来是想回头再看一双儿女一眼,但是心里却存了丝侥幸——
    抑或她找茬,就对方或许便不会注意而免了两个孩子的牢狱之苦,遂也就举步跟着宋沛往外走。
    苏琦远的嘴角不可自控的抽搐了一,宋沛不吭声也就罢了,既然他把身份摆出来了——
    即使获罪,在没有过堂审讯之前,他还是当朝王爷,孝宗的兄弟。
    “谢谢王爷的体谅!”苏琦远勉强镇定了一心神,一计不成紧跟着就是神色一厉,再次抬头霍的看向明乐怀里抱着的宋子韵,“去——”
    然则他话未出口就先是砰的一声脆响,却是明乐从怀里掏出一物扔到了面前的桌上,然后眉峰一挑淡淡说道,“礼王夫妇有毒害皇后的嫌疑,你们尽管带了人走就是。本王妃的这块令牌是太后所赐,你拿了去,礼王世子和子韵郡主就暂且压在我这里了。回头等礼王夫妇过了堂,若是查明他们毒害皇后娘娘的事情属实,皇上要治他们的罪,最后要杀要剐或是要株连九族,你们再带了皇上的谕令来拿人吧。两个孩子还小,总不至于掺和到毒害人的行当里去,而且这两个孩子也是皇上的亲侄儿、侄女,太后的亲外孙和外孙女。皇上圣明,太后仁慈,你去禀了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反对。”
    不替人犯求情,也不蛮横的出面保两个孩子,虽说是叫苏琦远去求问孝宗和姜太后的意见,但却提前把姜太后和孝宗推出来戴了高帽,倒是让孝宗也不敢这么的不近人情。
    这样还嫌不够,最后再以姜太后的钦赐的令牌做胁迫,软硬兼施,面面俱到,叫苏琦远想要还口都难。
    临出院子前张氏和宋沛听了这话,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
    不管宋灏肯不肯出手帮他们夫妇一把,哪怕是只能护住两个孩子也足够了!
    “王妃——”苏琦远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但因为明乐的话句句客气有理有据,他也不好发作,只是目光阴冷几分道,“礼王殿现在是涉险毒害皇后,意图扰乱我大邺的江山社稷,这样的人,可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一定查证属实,背负就是忤逆叛国之罪。虽说您现在是心存悲悯,不舍得世子和小郡主受牢狱之苦,可如果有朝一日礼王罪名坐实的话,让皇上知道您——”
    “那就不是不该操心的事了。”明乐冷声打断他的话,说着又是语气一肃,音调提高了几分道,“本王妃刚才说过的话,你都记了?”
    苏琦远心有不甘的看她一眼,然后狠狠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是!奴才一定会把王妃的话如实禀报皇上知道。”
    他刻意咬重“如实”两个字,其中不乏警告的意味。
    无非就是搬弄是非之类,即使没人搬弄,孝宗对他们夫妇也从来就没存过善念。
    明乐无所谓的勾了勾唇角。
    长平已经将那面令牌取了送到苏琦远面前,神色不愠不火的平和道,“请大人收好,不过这面令牌是太后娘娘钦赐之物,天仅此一块,还请大人妥善保管,日后记得原物奉还,不可损伤。”
    起初苏琦远已经觉得这个丫头办事说话都与其他奴婢不同,这时候近距离的看了才惊觉长平容貌不俗,竟是不比宫里的那些娘娘们差,心头突然没来由的荡漾了一。
    长平把令牌递给了已经转身退回明乐身边。
    明乐与她交换一神色,长平就弯身从她怀里小心的把宋子韵抱过去。
    “你和采薇两个先带着郡主和小世子去偏院安置他们睡吧。”明乐轻声的吩咐。
    长平最是了解她的心意,无需多言就点头应:“是,奴婢会照顾好世子和郡主的。”
    说话间采薇也去后面的坐榻上抱起已经睡的口水横流的宋子黎,两人从后面退出了出去。
    这边宋灏完全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这场戏也只能就此收场了。
    苏琦远心中沮丧,冷着脸对宋灏一拱手一礼道:“王爷,既然王妃硬要留了礼王世子和郡主在您府上暂住,奴才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现在礼王一家是朝廷重犯,唯恐他们为了保命会铤而走险生出事端,所以恕奴才得罪,礼王世子和郡主在您府上这几日怕是都要委屈您王府上,奴才须得调兵将您阖府上暂时围起来,以防犯人亲眷脱逃。”
    “当然,此事是针对人犯,与殷王殿您无关,但是职责所在,就要委屈王爷你府上上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门了。”苏琦远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暂时他手上没有孝宗的圣旨,但孝宗的想法肯定与他不谋而合——
    即使没能激化冲突,先将宋灏软禁日来也是好的,限制住了他,还愁找不到办法再补上一刀吗?
    “你说完了?”自他们进门起宋灏就一直没说话,不仅没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这时候才缓缓放手里瓷杯,语气不冷不热的问道。
    “是!容后你才会请陛颁旨意再叫人呈予王爷过目。”苏琦远道,脊背笔直的隔一道门槛看着厅中安然静坐的宋灏,心里却还是恨不能宋灏能就这事儿立刻跟他翻脸才好。
    “既然你说完了,那现在是该轮到本王了吧?”宋灏却不理他,只就神情冷淡的开口。
    苏琦远心里暗喜,脸上却露出几分难色,迟疑着道,“不知道王爷有何指教?”
    “本王的确是要指教你一二。”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几乎是瞬间变脸,目色突然一寒,扬声道:“来人!”
    周管家带着一众护卫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蓄势待发,是以宋灏话音未落,苏琦远等人就更是完全连反映都来不及,周管家已经带人堵了园子里的两处入口,紧跟着近百名护卫手持兵刃围拢上来,把跟着苏琦远冲进来拿人的一百二十命御林军围在了中间。
    一直站在花厅门口戒备的雪雁更是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踢在苏琦远腿弯的同时抬手横击他的后背,将他止住。
    苏琦远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腿上一麻再肩上一痛,紧跟着就是闷哼一声,被雪雁反缚了右手砰的一声单膝跪在了地面上。
    “殷王你好大的胆子,你——”苏琦远面色通红,脱不开雪雁的钳制就恶狠狠的抬头瞪向厅里安坐不动的宋灏。
    然则他话未说完,周管家已经快步从后面走上来,抡起手里抓着的长棍就往他嘴上敲去。
    苏琦远惨叫一声,后面的话就伴着一口血水和碎牙吐了出来。
    “殷王殿是堂堂亲王,你用这种口气对我们王爷说话才是大胆。”周管家对着宋灏的方向遥遥抬手一揖,冷哼一声。
    “我是奉命行事,殷王你这是阻公办差,还乱动私刑,殿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苏琦远愤愤不平,目赤欲裂。
    “不用一再的提醒本王你是来办公事的,本王知道!”宋灏凤目一挑,冷冷的反问,“你要捉乱党要拿人犯,礼王夫妇乃至于她府上的随从丫鬟都已经被御林军请了出去,本王何等阻挠了你?”
    苏琦远被噎了一,过了一会儿才强横说道:“那王爷您现在又是何意?叫您的护卫把皇上的御林军围困于您的府邸之内,难道是要意图不轨。”
    “御林军在办皇差的时候才算是皇上的人,可是本王方才已经问过,你也坦言你的话都说完了,事情也办完了。既然你的皇差可以交了,那么现在——”宋灏说着也不等苏琦远接茬就往身后椅背上一靠,继续道,“也该轮到本王来和你算一算私账了!”
    “奴才和王爷素无冤仇,哪里来的私账?王爷您就算要以公谋私,也要事先找好了借口,省的难以自圆其说反而贻笑大方!”苏琦远强辩,再次试着想要从雪雁手摆脱了站起来,然则膝盖才一离地就又被雪雁强行按。
    “放开我!”苏琦远恼羞成怒,大声嘶吼,“我是皇上身边的带刀护卫,你们无权动我!”
    “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又如何?”宋灏冷笑,字字冰凉,“可是——这里的殷王府!”
    几个字,音调不高,却掷地有声,听的在场的御林军都是心头一颤。
    这个殷王统帅军中,以狠辣无情的铁血手腕著称,也正是因为这样,皇上心里对他才更为忌惮。
    一众御林军人心惶惶,有不安的情绪在人群里散开。
    苏琦远被他的声色俱厉喝住,也不觉的禁了声。
    “皇上要你们拿的是礼王一家,你们大可以去礼王府拿人,要砸门要硬闯殷王殿和本王妃都无权过问,但是进门前你们可曾看清楚了,那门头上的匾额写的可是我‘殷王府’三个大字。你们一不曾递帖子,二不曾叫人通传,这不知道是还以为是我们殷王府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引得御林军临门拿人呢!这么大一口黑锅,殷王府上背不起。”明乐吐出一口气,这才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一步一步从容的走到花厅门口自台阶上站住,美目带煞的厉声喝道:“这里——是殷王府!可不是任由你们什么人想闯就闯,想砸就砸的!你们若是叫人通传过,我不准你进是我妨碍你们办公差,本王妃亲自入宫去向皇上和太后请罪,可现在事情不是这样的。你闯了我的家门,砸了我园中的花卉摆设,这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她的言辞激烈,质问之声句句犀利,最后才是目光一转讽刺的看向跪在那里还不断挣扎的苏琦远,道:“苏侍卫,即使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即使你得盛宠眷顾,可是皇上授予你这样的权力,准你私闯一品大员当朝亲王的府邸耀武扬威损毁私物的?”
    “我——”苏琦远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要七窍生烟。
    他一心想要挑事儿,好把宋灏以谋逆之罪牵扯进皇后之死当中,却不曾想宋灏会不肯接招,反而等着报复!
    按理说他奉命捉拿人贩而唐突了哪位大员也不算是个事儿,但以宋灏这样的身份,要揪住这个来为难他,他也没办法。
    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苏琦远即使再不甘也只能勉强把脾气压去,缓和了语气道:“王妃您何必为难奴才们,奴才们也是奉旨办差才会无意中冲撞了您和殷王殿!”
    “奉旨办差?”明乐冷笑,径自走台阶,从他手里夺那卷圣旨展开了一条一条的细看,“本王妃倒要看看这圣旨上头是如何交代的,是皇上叫你擅闯我殷王府拿人的?”
    她要挑字眼,分明就是有意刁难。
    “殷王!殷王妃!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苏琦远忍无可忍,宠冠怒吼,“我是替皇上办差的,你们既然蓄意找茬我也无话可说,但回头定会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回禀皇上!”
    “苏护卫!您就少说两句吧!”见他如此的看不清形势,后面跟着他一起来的另一名拼接稍低的护卫忍不住上前一步,撩起衣袍对着明乐跪去,客客气气的赔罪道,“王妃息怒,圣旨上虽然没有明指叫奴才们强闯殷王府,但奴才们临出宫时皇上口头上有过交代,不惜一切一定要尽快将礼王等一干人等捉拿归案,奴才们办差心切,唯恐犯人听闻风声会府上的旁门遁走,为了以防万一,不得已才惊扰了殷王和殷王妃,请王爷和王妃看在奴才们也是衷心替皇上办事的份上,暂且饶了奴才们这一回吧。”
    说着就恭恭敬敬的对着明乐脚磕了个头。
    “你放屁!简直胡说八道!”雪晴心直口快,早就沉不住气了,不等明乐再行发难已经一步蹿出来,指着他身后黑压压站了满地的御林军跳脚骂道,“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围在我们王府外面的足足有三千人,别说我们府上就只有一处后门,哪怕是整个墙头都推了,外头也是被你们围的水泄不通。你要拿人,守着不成吗?哪里非要用得着闯进来?如果我们王爷王妃不过问,你们还不是堂而皇之的走?真当我们因为王府是好欺负的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殷王府的人居然这样的得理不饶人!
    “这——”那侍卫心知这一次是凶多吉少,轻易开脱不了,焦急之余额上开始不住的往外冒汗。
    “你围我的王府?”明乐闻言,更是神色一凛,目光锐利的扫向他。
    “奴才——”那侍卫想说自己是奉命行事,却又怕明乐两口子拿白纸黑字的圣旨说事儿,死捏着拳头愣是没敢开口,犹豫再三,便是伏在地上恭敬的磕了个头,“请王爷体谅奴才为皇上尽忠的一片心意。”
    “体谅?我呸!”雪晴却是不管不顾,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一拽明乐的袖子,指着那侍卫愤愤不平道,“之前在门口的时候就是他带人把两个要出去采买的小厮打了,人现在还被他们扣着呢!”
    之前若不是周管家拽着她不叫她轻举妄动,以她的性子,是万不能看府上的小厮挨打的。
    雪晴越想越气,直接一脚将那侍卫踹翻在地。
    她的力气和雪雁不相上,愣是一脚将那侍卫踢出了内伤,连着喷了两口鲜血趴在地上起不来。
    后面的御林军里隐隐有躁动之声,苏琦远对眼前的明乐怒目而视,“我们都是皇上的人,殷王妃你要借题发挥我今天辩不过你,无话可说,但在这之前,最好也是想想后果。”
    所谓后果,不过就是正式公开的对孝宗挑衅一次罢了!
    “你们打了我殷王府的人?”宋灏不知何时从花厅里走出来,长身而立站在明乐身边,目光清冷而毫无温度的缓缓往院里一飘,立刻就有人腿软,畏惧着想要后退。
    “奴才只是怀疑他们要出府替犯人传递消息。”苏琦远冷冷说道。
    既然明知道在劫难逃,他索性也就不再试着和宋灏夫妻调解。
    原以为宋灏会翻脸发怒,不曾想一刻见到的却是他唇角淡然的一个微笑。
    “很好!”宋灏说道,却是不再与他们分辨什么,而是把视线转向周管家道,“既然他们是公事公办,本王也不能不给皇上面子,我们府上的私事,也就照着府上的规矩私了吧。”
    “是,王爷!”周管家立刻会意,略一点头就面有难色道,“别的都还好,可是方才这些军爷硬闯进来的时候把园子里头新植的花木踩踏坏了好些,都是头几个月王爷叫人从南方运回来的金贵物,是不是应该和他们算一算该如何赔偿?”
    这些王孙贵胄,府第上哪一样东西不是价值连城?而且整个殷王府都会了前几个月殷王大婚重新整修添置了不少的花卉摆设,哪怕是一盆花也能叫他们赔的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御林军们闻言,不觉的心里发虚,许多人更是忙不迭往中间的小路上挪了两脚,以确保不要踩踏到花园里的一草一木。
    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殷王今日分明就是借题发挥!
    苏琦远起的头冒青烟,却也没法辩驳,毕竟就算宋灏拿这个做话题告到孝宗那里,也是他占着理,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踩踏坏了多少花木我们赔偿王爷就是,周管家你折算好了叫个人进宫把价钱告诉我就是,我自会叫人把钱如数送到你的府上。”
    以前他是虎威大营里的一名小小校尉,后搭上了好路子被调派入宫去了孝宗身边办事,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钱,不过是找个台阶想要暂且是先脱身罢了。
    “那可不行!”雪晴冷哼一声,以牙还牙的刻薄道,“我们王爷怕你还不起债务到时候逃之夭夭,所以还是就现在当场把事情了结了再走吧!”
    “几盆花卉而已,还怕我还不起吗?”苏琦远反驳。
    “这些花木都是王爷为了准备大婚而从南方重金求来的,哪一株不比你们这些奴才的狗命值钱?你们敢踩折撞坏?有几个脑袋来赔?”雪晴眼睛瞪得老大,遥遥指着后面神情紧张的一众御林军。
    “踩折了多少根花木,就断他们多少只手脚。”宋灏却已然没了继续和他们纠缠去的耐性,撂一句话就转身往旁边的回廊走去,突然想起来就又补充了一句道:“拖到大门去再给我打,别让这些奴才的黑血污了王妃的眼睛。”
    要打,自然就当着今天来的所有御林军的面来打。
    人多说打狗看主人,今天他就是要当众打狗给他们的主子看!
    “小的明白。”周管家含笑应道。
    不等他吩咐,护卫们就围拢上去。
    在场的御林军们神情大骇,眼见着不能坐以待毙,刚有人起了一股子狠劲想要拼力硬闯出去以求一线生机,明乐却是目色微凉,冷冷的开口道:“谁敢亮兵刃,就是擅闯入府意图行刺殿,格杀勿论!”
    今天这里没有第三者,在几个奴才和当朝亲王之间谁的话更有分量,根本无需分辨。
    眼见着宋灏已经在回廊尽头隐没了踪迹,御林军们绝望之余纷纷撂了兵器对明乐跪地告饶:“王妃饶命!奴才们知错了!王妃饶命啊!”
    明乐似笑非笑的扯了嘴角,却是不予理会,只对周管家吩咐道:“周管家,记住了,千万不能多打,也是一根都不能少算,咱们殷王府不会受别人的闲气,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地方。”
    说完就转身进了花厅不再管事。
    即使这些人只是听命于人身不由己,她亦是不会心软,今夜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可是为了要她和宋灏的命,既然是各为其主,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退一步讲,如果今天她和宋灏会因为一时不慎而中了对方的圈套,他们人头落地的时候,又有谁会同情惋惜?
    所谓怜悯之心,不是留给敌人的。
    明乐头也不回的进了花厅转而从侧门进了后花园,直接去偏院看宋子黎和宋子韵两个。
    两个孩子已经被安置好,并不知道方才他们曾经历了一场怎样险恶的风波。
    “两个孩子没事吧?”明乐坐在床边探手触了触宋子韵红扑扑的小脸儿,问道。
    “没事!”采薇回道,“刚过来的时候小世子被惊醒了,问起礼王殿和王妃,奴婢骗他说殿和王妃还在饭厅用饭,他就又睡了。”
    “嗯!”明乐叹了口气,起身从床边移开,“咱们府上没有年长的婆子,长平的身子不好,晚上就你和雪雁守在这里吧,有什么事就去主院叫我。明天早上起来,世子再问,你就跟他们说礼王和王妃去肃州接他们的外祖进京与他们团聚,这几日要他们暂居在咱们府上。”
    “是,奴婢记了。”采薇点头应。
    明乐又回头看了床上的两个孩子一眼,然后就带了长平离开。
    回廊上,长平心有不忍的不住回头,犹豫了一还是试着开口道,“王妃,今天您和王爷既然做到这个份上了,就相当于对皇上公开挑衅了,咱们王府也被围住了,礼王殿的事,还需不需要再给柳妃递个话儿?”
    事情根本就不是宋沛做的,真要替他脱罪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孝宗既然存心要利用宋沛来对宋灏发难,宋灏还是避嫌的好。
    长平到底是聪慧过人,她此时却是不解,既然宋灏已经用重则御林军来和孝宗挑衅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避其锋芒还要在宋沛的事情上退一步。
    横竖都是互相给难堪,多一件事和少一件事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跟我说话,何时需要含沙射影了?”明乐动澈她话里玄机,侧目对她微微一笑。
    长平不好意的是垂眼睛,道:“奴婢只是恐怕王爷和王妃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随便打听。”
    明乐莞尔,不置可否,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道,“现在京城的局势复杂,并不是在孝宗或者是殿他们任何一个人完全的掌控之,随时都可能出现变数。礼王夫妇的为人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迫于无奈才走到这一步,过来摆明了立场,要划入殿的这一边。他手上握着礼部,如果他肯帮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我留宋子黎和宋子韵,就已经对礼王夫妇暗示是替殿接受了他们的这份心意但是为着他们的安全打算,现在却是不宜将我们双方的关系完全表面化的。”
    长平垂眸敛目的听着,心里恍若有所顿悟,却没有发表意见,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柳妃那里——王妃真的确定她会出手?”
    柳妃其人,显然是信不过的。
    明乐和宋灏按兵不动,是笃定了她会代为出手将这件事情摆平,毕竟孝宗寿宴上的事她心里有鬼,如果因为礼王夫妇被卷入而再掀风浪的话,保不准就要把她也牵扯进来。
    为求自保,她就应该会出手息事宁人!
    “我把礼王的一双儿女留,不止是对礼王夫妇摆明态度,同时也的对她。”明乐道,唇角弯起的弧度似笑非笑,“要么她就想办法替礼王夫妇脱罪息事宁人,要么就出一记狠招把我和阿灏也一起陷进去,永绝后患。你就算是再去警告她一次,所得的也无非就是这两种结果之一,所以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柳妃若是识趣也就罢了,如若不然——
    她既然敢出招,自己难道还有不接的道理?
    “也是,这一次倒是奴婢当局者迷了。”长平也跟着笑了笑。
    主仆两个于是就岔开话题又聊了些散碎的闲事,到了主院外头,明乐抬头就看到斜朝向院门的窗户前宋灏长身而立的身影,于是就止了步子对长平道:“你也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长平颔首,转身告退。
    明乐举步进了院子,穿过正厅直入卧房。
    明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宋灏却是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没有回头。
    明乐放缓了步子,也未曾急着先去更衣,径自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把脸贴靠在他背后的衣衫上。
    熟悉而温暖的味道迎入鼻息,透着些微夜色的凉意。
    宋灏目光就只看着院门的方向,还是那样温和守候的神色,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的站着。
    “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是不是?大约是在什么时间?”明乐把脸贴靠在他背上感受他身体的温度,似乎想要通过这个拥抱把他的体温留存在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宋灏一直紧绷着唇角不说话,又再静默的站了良久,却是突然粗蛮的拉开她圈在她腰上的手臂,一个转身捧起她的脸庞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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